“額……”
李明德嘴角在抽搐,滿是皺紋的老臉也在抽搐,豆粒大小的汗珠子一滴一滴的滾落下來。
他手頭,昨天令他萬分不屑的帝都日報哆嗦的被捧着,上面頭版頭條攝政王專訪篇,赫然就掛着他的素描大頭貼,毛珏一副沉重模樣捏着下巴疲憊的坐在辦公椅上,敲着桌子,他老人家則是跟個豹子那樣大吼大叫着。
天可憐見,就算逼宮也是有遊戲規則的好不?他們文臣逼迫皇帝就範也是跪在地上撅着屁股磕着頭好不。
至於底下的訪談更是充滿了語言陷阱了!
李大人認爲,應該關閉所有工廠,讓工人繼續下田種地去,至於土地的來源,李大人沒說。
李大人認爲,與西藩互通有無,開海通商簡直是胡鬧!就應該像洪武年間那樣閉關鎖國!至於如何解決崇禎朝時候的財政危機,李大人言他是言官風聞奏事情,如何解決去問內閣!
李大人認爲,馬尼拉明人死了活該,誰讓他們瞎跑……
這些問題昨個千代姬都問了,意思到不對,他也是機警的繞圈子含糊回答了,奈何他引經據典講的文言文大部分人看不懂,後面一句一針見血的大白話倒是深入人心,於是乎,一天之內,他李明德就火了。
而且報紙在介紹他身份時候,還貼心的把他住哪個裡,哪個衚衕具體的標了出來。
於是乎,左都御史李大人的宅院面前,今個就熱鬧了起來。
“胡言亂語李老匹夫滾出來!”
“崇禎朝就是敗在你們這些胡說八道的老匹夫身上,回身還想敗壞開明朝?”
“把工廠都關了,你給俺們吃的喝的啊!”
“這樣胡言亂語的妖人,就應該治罪!”
以前都是文官前呼後擁的堵截皇帝,這次是市民來組團兒堵截文官了,門外亂糟糟的叫喊聲還伴隨着噼裡啪啦的扔東西聲音,砸的窗戶咣咣作響,放下報紙,李明德哭喪着臉叫嚷道:“李全兒,還沒報警嗎?”
“回老爺!已經報警了!咱們這片的片警在外面正勸說大家離開呢!”
“還勸說,一羣刁民!拿我的名帖,告訴那些衙役,不行就打!再不把這些刁民弄走,我就找他們順天府尹算賬!”
“不行啊!老爺!李福剛剛就在片派出所派了桌子,結果讓人以妨礙公務給拘留了!那和片警所長似乎挺有來頭,一口子遼東腔,說他們是依法辦事,不服氣就到刑部去投訴去!”
這頭李明德還想耍橫,卻不防家裡管家哭喪着臉悲催的一通解釋,聽的他又是目瞪口呆着。
昔日裡,官本位的特權,在如今的大明,開始漸漸玩不轉了!雖然當官暗地裡那些灰色好處還是一時半會砍不掉,可公衆不再那麼好欺負,立法也不再那麼廢紙,所以再向之前那明目張膽的耍橫,沒門!
更讓李明德生氣的是,就在他手足無措的時候,他二兒子李仲泰是興高采烈的跑了進來。
“爹,大喜事兒啊!兒子也在東印度公司某了個供應的位置,下個月秋髮,咱們家的絲綢園兒也可以跑出口了!哎呦,爹,你打我幹什麼啊!”
現實版活打臉,一巴掌揮舞出去,李明德尚且不解恨的跺腳直罵:“你這個不孝子畜生!你真是氣死爲父了!”
………
嘴上叫嚷着復古,閉關,自己家卻也參與到海貿的紅利中來,真是活生生的打臉,更無奈的是,這別人打完臉,自己還得把二皮臉伸出去,自己接着抽!
一幫片警滿頭大汗的看護中,李家是搭建起了個臺子來,在衚衕口好幾千來抗議問罪的市民面前,李明德是哆哆嗦嗦的拉着他嘴巴子多出個手印的二兒子登上臺子,哭喪的對着人羣做了和羅圈揖。
“諸位父老鄉親,別再扔了!老朽知錯了!”
“老朽老糊塗了,胡說八道!仗着言官無罪,這才胡言亂語的,朝廷開海政策,老朽也支持,像我這二兒子,就是咱攝政王東印度公司的供應掌櫃的!老朽再也不胡說八道了!求各位父老鄉親網開一面,給老朽這個機會吧!”
“諸位,咱們大明現在是法治社會了!既然李大人已經爲自己的不當言論道歉了,諸位也別再苦苦相逼,否則擾亂襲擊民宅,可也是要治罪的!”
這兒的警察局長,遼軍退役的老兵何大宣也是在一邊高聲的勸說了起來,剛剛沸反盈天的人羣也終於靜了靜。
不過幾個讀過書的老頭掌櫃的卻是擠到了最前面。
“李大人,您也是讀聖賢書,科舉考上來的朝廷重臣,您道理懂得比我們多,可您怎麼就不講道理信口開河呢?您也不想想,您這一句話不要緊,得影響多少老百姓生活啊?”
“您是大官,求求您,再開口之前想想大明吧!”
“求求您吧!”
抗議聲在這兒卻變成了哀求聲,可這一聲聲卻不亞於一個個響亮的耳光,聽的李明德是老臉通紅,不住地抱拳道歉着。
“老朽受教了!老朽受教了!”
…………
李家這還算是個完美解決,可就像後世的網絡噴子那樣,總有些又臭又硬的,跟着李明德一起見報的還有幾個御史,可任憑市民堵門,他們就是食古不化,於是乎第三期的帝都日報又跟着進行了跟蹤報道,而且帝都日報的影響力還不僅僅限於這個京師城,愈發發達的鐵路網絡把消息蜘蛛那樣的輻射了出去,在別的大城市,毛珏也設置了報館與印刷機,河北山東當天或者第二天發售,遼東山西河南第三天發售,陝西遼北第四天發售,兩個御史還想請假出去躲風頭,卻發現幾乎整個大明都知道他們了,名聲在民間是徹底的臭了。
輿論這個新興事物短短時間內就爆發了令人畏懼的力量,朝堂上,一時間一邊倒的輿論也戛然而止。
中央官屬,白宮。
毛珏取消了坐朝制,反正大家聚在一起商量也不見得多有效率,還成了黨爭的利器,後世中央也不是天天開會,還不如哪個部門有問題,單獨與攝政王幕僚解決,到月末開個月末總結會,來的效率高。
今個,也是難得六部九卿各位大人們齊聚一堂,把毛珏的大會議室堵的滿滿的。
可人聚全了,看着後面幾個拎着筆桿子的,就算宋獻策,範文舉這等東江老臣也一時間不敢說話了,過去錦衣衛打小報告,僅僅皇帝知道,有的人還不怕皇帝知道,爲了凸顯自己清命,咬牙切齒的罵皇帝呢,如今卻是說錯一句話天下皆知,誰都不敢開口了!
也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毛珏也是頭疼的揮了揮手。
“這次會議屬於帝國機密,就禁止採訪了,你們都退下吧!”
“遵命!”
十幾個記者收起小本本,退出了屋子,這讓緊張的羣臣方纔鬆了一口氣,終於,右都御史趙合德是哆哆嗦嗦的率先開了口。
“殿下,最近殿下發布帝都日報,臣實在是以爲不妥啊!堂堂朝廷命官,讓百姓品頭論足,成何體統?實在是有傷朝廷顏面啊!”
“臣認爲,報紙實在是應當禁止啊!”
“朝廷顏面?”
這話卻是聽的毛珏情不自禁的冷笑了一下,站起身來反問道:“趙大人,你當官所爲何?”
“會攝政王,臣當官爲了向攝政王盡忠!”
“既然如此,本王開海,鼓勵工商,你爲何上書阻撓攻訐?”
“工商開海,實在是變亂人心,臣也是爲天下着想……”
習慣性,又把天下這個大帽子搬了出來,可還得等趙合德說完,毛珏又是冷笑着打斷了他的話:“既然是爲了天下着想,何懼天下人評說,身正不怕影子斜!沒聽說過嗎?”
“你們既然自詡清流,見不得人嗎?”
毛珏一番詰問,問的一幫子言官御史啞口無言。
仗着言官無罪胡說八道的日子過去了,的確,御史風聞奏事朝廷還是不能治罪,只要你不怕天下人戳你脊樑骨,就儘管說去!
“將爺!”
遲疑着,宋獻策也忍不住開口了,內心雖然也是反對報紙,可他說的話卻是多出了幾分道理。
“報紙如此有影響力!甚至左右民口,萬一落入別有用心之徒手中,豈不是貽害天下,動搖社稷?”
“況且朝廷機密,讓百姓一目瞭然,一但落入帝國手中,也是於國無益,崇禎朝君不秘失其國可是歷歷在目啊!”
“宋卿所言極是!可卻不能因噎廢食!帝國新聞出版屬對於新聞報道的立法也正在進行着,最基本的條例,反大明着禁絕,反社會者禁絕,軍事機密或者重大經濟機密,可以拒絕採訪發佈,事後再發!報紙報道的,只有民生問題!”
“而且這報紙不是本王的一言堂!反對意見,同樣也可以寫文章發佈在報紙上,本王相信,天下人還是講道理的!只要你言之有據!令人信服,天下人自然是撫掌應和!”
“更重要的是報紙,還給你我加了一道枷鎖!”
神情忽然嚴峻了起來,毛珏沉重的說道:“諸位,咱們是當權者,孟子云: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當權利大到沒有控制,皇帝與大臣失去了敬畏心,隨心所欲的揮霍着權利爲自己謀利時候,天下亦是將翻江倒海,漢末有黃巾,唐末有黃巢,元末有明教,咱們大明到現在還有李自成張獻忠在興風作浪!”
“讓輿論來監督咱們,不是爲你們找不自在,而是讓大家拾起失去的敬畏心,這才能保證朝廷走的更遠啊!諸位!”
儒家還真是經典,就連毛珏也情不自禁引用起了孟子的道理來,然而簡單的道理卻是說的整個朝堂沉默不語起來,說的容易,現在重新拾起謙卑,談何容易?
然而無論如何,輿論既然問世,就不可能再縮回去了!百官包括毛珏在內,只能是慢慢習慣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