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陷落了三十九天,沉寂了許久的安定坊勳貴區頭一次變得如此的熱鬧。
上次毛珏封王時候周邊勳貴來道賀帶來的那些紅綢子全被拿了出來,纏繞到牌匾上還有樹上,弄得花團錦簇的,僕從們也是換上了新衣服,一個個忙碌的在迎接着賓客。
雖然是把全副家當細軟都捐獻了出去,可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整個大廳裡擺滿了名貴的實木桌椅,更有廚房剛端出來的美酒佳餚冒着熱氣噴着濃香被端上來。
正在忙碌中,一陣陣急促的馬鳴聲忽然從府門口傳了來,在女人面前,男人還真是格外的要面子,身上套了一套沉重嶄新的總兵文山甲,那一腦袋髒髮也被高大威猛的鳳翅盔遮掩了下去,腰間挎着雁翅刀,鬍鬚也整理的整整齊齊的,壯碩的肚子隨着戰馬晃動一搖一搖的,帶着親兵騎士,劉宗敏就跟一個肉山那樣,雄赳赳氣昂昂的出現在薊國公府門口。
還沒等下馬呢!洞開的府門內忽然一個小老頭是滿腹笑容的迎了出來,笑容滿面的打躬作着揖,那熱情勁兒,都快趕上宮裡的太監了。
“哎呦呦,權將軍駕到,老朽有失遠迎,恕罪恕罪!還不快接權將軍下來,瞎了嗎?”
在毛文龍連打帶罵中,他的一個禿了半邊腦門的老親兵也是敢忙的跪下,用自己後背墊在地上。
這些天京師裡哪個貴人不是這一副奴顏屈膝的模樣,看的劉宗敏都厭惡了,這頭也沒例會那親兵,他是照着另一邊重重跳下來,旋即馬繮繩很是不恭敬的向着毛文龍懷裡一甩,眼珠子照着府內卻是張望了起來。
“陳夫人呢?”
上來就找自己兒媳婦,就算是演戲,毛文龍臉龐上還是止不住抽搐了幾下怒色,好不容易纔壓下去,低着腦袋掩蓋着,他是艱難的強笑着說道。
“女人家家,臉皮薄,早上讓老朽說了幾句,在後院鬧脾氣呢!您老放心,一會兒,老朽就讓她出來給將軍陪酒來!”
“嗯哼!”
還是那麼不恭敬的大步向着庭院裡頭邁着,劉宗敏心頭卻是舒服了點,他看中陳嬌,就是那種女中豪傑的烈性,要是才幾天,陳嬌就低三下四過來討好,反倒是讓這劣貨索然無味了。
大堂中,一桌子一桌子菜餚早已經擺好,前庭,還有琴師舞女準備就緒,在劉宗敏帶來十幾個親信將領傲慢的落座後,鼓樂聲繽紛的響了起來,十幾個水袖好似牡丹花那樣誘人的上下翩飛,這貴族的享受,倒是讓那羣沒見過女人的粗人軍漢跟着大呼小叫着,推杯把盞,滿手油水的抓着雞腿豬肘子,整個宴會鬧得鬼哭狼嚎的。
坐在主位上,今個劉宗敏的心思卻完全不在了吃食上面,也無心例會歌舞,他的眼神兒時不時向後挑着。
“那個,權將軍,我兒心向大順已經多時了!曾經我們遼鎮還向大順提供過兵器與幫助,不知道爲何?闖王他老人家就忽降雷霆之怒,要討伐我遼鎮,遼鎮實在是冤枉啊!”
趁着劉宗敏心不在焉的功夫,苦着一張老臉,毛文龍又是低三下四的求請着,也真難爲這老漢了,征戰了一輩子,要是爲了他自己,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裝這個孫子的,可如今是爲了給大明朝保存一點骨血,什麼顏面他也顧不上了,這孫子裝的比毛珏在他面前都像。
雖然不在意,可毛文龍的求請還是最後打消了劉宗敏的一點疑心,原來是爲了遼王毛珏說項的!滿是不耐煩,他是暴躁的一擺巴掌。
“你家那逆子桀驁不馴,闖王坐龍庭月巡,竟敢不來參拜,闖王當然要問罪!你這老倌兒休的聒噪,不然待我大順軍踏平遼東之後,連你這老不死的一塊兒問罪!”
“是!是!是!權將軍教訓的極是!”
又是抹着額頭上的冷汗,毛文龍連連點着頭。
不過就在這功夫,一聲清冷的生硬忽然在背後響起。
“妾身見過權將軍!”
等的就是如此,猛地一回頭,劉宗敏的眼神都忍不住猛地一亮。
今個的陳嬌比當日那個喝退順軍上萬的遼國夫人還要婀娜明媚了不少。那身繁瑣的誥命夫人禮服被換下,今個她居然是一身大唐仕女那種豔麗的唐裙,曼妙的輕紗挽在手臂上,大紅的披肩與粉色的胸羣間,白皙的鎖骨袒露了出來,飛鳳狀的髮髻下,潔白的額頭間,還點綴着硃紅的梅花妝,那飄飄欲仙的模樣,看的劉宗敏眼睛發直。
可令他懊惱的是,陳嬌那白皙柔嫩的臉龐上,依舊是面容死板下藏着一股深深地不屑。
“久聞權將軍丹青飛馬一絕,妾身仰慕不已,想邀將軍私宅一敘,不知將軍可賞妾身這個顏面!”
“權將軍威武!”
這個時代女人邀請男人入她閨房能幹什麼?不言而喻,聽着在毛文龍眼神下,極其不情願的陳嬌話語,一羣親信順軍將領就好像山精野獸那樣跟着哇哇怪叫着起鬨。
“小兔崽子,別他孃的瞎叫喚!”
難得老臉紅了點,劉宗敏是氣急敗壞的叫嚷了起來,可卻惹得這些沒規矩的順軍將領更是打趣憨笑個不停,可就在這鬧挺時候,陳嬌那不耐煩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
“去不去?”
“去!去!小兔崽子們別鬧啊!等着老子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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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陳嬌拖着長裙倒轉向後宅,一邊回頭威脅,一邊這貨是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哈哈哈,這名鞍配寶馬!這等烈性子,也就咱們權將軍騎得!”
“那是那是!”
劉宗敏的警告非但沒鎮住一幫順軍,反倒讓他們更加得意忘形的嘶吼怪叫着,上行下效,有的順軍頭目還藉着酒氣,對着薊國公府的舞女下人動手動腳起來,惹得一片驚叫。
可沒人注意到,剛剛在前面裝孫子的毛文龍,不知不覺中也跟着消失在了這個宴會大堂。
…………
後宅。
院子裡的梅花繽紛的落下,就好似下了一陣花雪,院子裡的花盆也是春花錦簇,還有翠竹點綴着淡雅,本來對劉宗敏這種粗人來說,這些書生士子的玩意,他是不屑一顧的,可今個怎麼看都覺得四處透露出個雅字來,行走在纖細的小道,他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踩壞了什麼。
院落盡頭,閨房的門敞開着,站在門口猶豫了下,劉宗敏這才邁步進去,繡牀前的桌子邊,陳嬌也是擺放了酒菜等在那裡。
“那個,老子……”
“坐下喝吧!反正你也是喝一杯少一杯了!”
還是那一副不屑的模樣,陳嬌素手挽壺,優雅的滿上了兩杯酒,口中卻依舊冷若冰霜,可這一句話,卻彷彿刺那樣,紮在了劉宗敏心頭。
端過酒杯,他是昂起頭來一飲而盡,旋即惱火的沉悶低哮着。
“老子就要跟着闖王,帶着百萬大軍去踏平你那不成器的烏龜丈夫的遼東,你這女人,這時候還敢說着大話,你就不怕老子德勝歸來宰了你?”
“呵?百萬大軍?得勝歸來!”
這算是陳嬌在劉宗敏面前第一次笑了,可卻依舊是冷笑,滿是譏諷中,她那雙眸子卻帶着一股子崇拜,昂揚的說道。
“當年我家夫婿飽飲塞北韃擄鮮血時候,你還有你家闖賊還被不成氣候的官軍攆得屁滾尿流四處亂竄呢!螻蟻再多也是螻蟻,你們不過是去遼東送頭而已!”
“奉勸你一句,想活命就把頭縮一縮,見到我夫君出陣趕緊往回溜,不然今個這頓酒,就是你的絕命餐了!”
“放屁!”
這麼多年,還沒被人鄙視成什麼樣子,氣的老臉血紅,劉宗敏是拍案而起,拳頭敲在自己胸脯咣咣響着。
“老子怕他?他敢出來,老子剁了他的狗頭!”
“呵,我家夫婿曾陣斬韃子八旗小王子,當着數萬韃子面把血淋淋的人頭給拎回來了,你有什麼能耐!”
有是一杯酒倒下來,被劉宗敏猛地灌了進去,敲着胸脯,他唾沫星飛濺的嘶吼着。
“當年在樹陽縣,十萬官狗子追殺俺家大哥,老子一把朴刀殺進陣中,砍的就是個人頭滾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