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九年到崇禎十年,對於大明朝來說,倒是個迴光返照的時代,去年七月,帶頭挖了大明朝祖墳,罪該萬死的造反※頭目闖王高迎祥被捕獲,壓到京師千刀萬剮,十二月,三邊總督洪承疇又是大敗繼任的反王頭子李自成,攻殺招降甚多。
今年二月,被崇禎他“慧眼識人才”提拔爲兵部尚書的楊鶴之子楊嗣昌,他的正四六隅十面張網計劃也就此拉開,以陝西,河南,湖廣,江北官兵爲四正,把主要戰場固定在這裡,四位巡撫專心防禦,調延綏,山西,山東,江南,江西,四川官兵爲六隅,從六個方向向正四這四個省進剿,這是頭一次,大明帝國發動了整個帝國的力量來對付農民軍。
隨着戰鼓的步步逼近,農民軍的活動範圍愈發的狹窄,各部賊軍已經組建被壓縮在了湖光勳陽一帶了,先後有李國能幾部不堪壓力,向官軍投降,甚至朝廷掛名的大悍匪八大王張獻忠也露出了詔安的意向來。困擾大明朝十年不解之局似乎也要被打開了。
更令崇禎皇帝興奮的是,本來他沒抱多少希望,也是二月左右開展的東江戰場,給他帶來了個前所未有的驚喜。
東擄大潰!向後收縮上百里,錦州前線壓力爲之一空,自寧遠大捷以來,遼師是屢戰屢敗,別說袁崇煥的五年可平遼,如今遼東軍被壓到寧錦一線都喘不過氣來。
說實話,這個消息要是東江鎮自己往上報,崇禎是不相信的,說不定還會派御史呵斥謊報軍功,可消息是由東江之戰後小半個月,錦州發來了,毛珏派人通報祖大壽,你們滿滿磨蹭吧!老子不用了!祖大壽不可思議的偵查過後這才上報朝廷的。
不管毛珏殺了多少人,他保住了李氏朝鮮,也保住了皇帝的面子,一時間崇禎帝也是喜出望外,難得對以前看不順眼的閹黨餘孽毛家父子喜歡起來。
隨着遼鎮進一步的偵查,甚至關寧鐵騎挑釁下,不可一世的八旗鐵騎居然開始向後撤退了,徹底把建奴大敗給坐實了。消息在京中傳開,一時間京內的文官士子也開始喜氣洋洋,四處傳頌什麼我皇英明,要天下太平了,大大漲了崇禎的面子,就連兵部與戶部都在討論,要給毛珏怎樣一個犒賞,才能讓毛珏不驕傲了。
可這種喜悅卻是逐漸變冷了,四五月份結束的戰爭,如今八月末九月初,東江居然連一封報功的書信都沒有到來,甚至連個交流訊息的塘抱公文都沒有!
皇帝的威嚴來自哪裡?生殺予奪!有功皇帝賞,有過皇帝懲!可這東江如此大功不報功把朝廷當成了什麼?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崇禎的面子再一次掛不住,每一天兵部的奏摺他都是急急匆匆第一個批,可每次批完,似乎都看到一股子偌大的嘲諷。
東江,已經不在乎朝廷了?
事實上,毛珏也真不在乎了,現在他是東江總兵,破虜將軍,還是什麼中都督,左都督都沒啥意義,至於犒賞那點銀子,連給死難將士的燒賣銀子都不夠,如今東江上下都流行着一句冷笑話。
朝廷的賞銀,呵呵!
靠到了九月初,崇禎的也憋不住了。
一大清早早朝,大傢伙明顯看到了皇帝的臉色格外的難看,這頭太監纔剛剛吆喝完有事早奏無事退朝,那頭崇禎破天荒的第一個開口說話了。
“兵部,可有東江奏報傳來!”
今個如今朝中最得寵的兵部尚書楊嗣昌不在,回答的是崇禎扳倒問溫體仁之後,新遞補上來的首府薛國觀,此公繼承了溫體仁的尸位素餐,偏偏沒繼承溫體仁的逢迎本事,他是乾巴巴的迴應着。
“回陛下,尚且沒有!”
“東江戰敗三個月有餘!瞞報也有了三個月有餘!內閣兵部到現在都沒拿出個處置方案來!朕養你們這滿朝文武,難倒都是吃白飯的嗎?碌碌無爲,尸位素餐!你們讓朕太失望了!”
一瞬間,朝堂寂靜的連根針掉在地上都清晰可聞,滿朝文武都呆滯了,首輔大學士薛國觀更是發愣了足足幾秒鐘,這才驚慌的跪下地上磕着頭。
“臣惶恐!”
畢竟是個封建時代,皇帝的喜怒足以主導政局走向,一瞬間,攻訐東江的彈劾頓時紛擾如潮,一個個御史言官爭先恐後跳了出來。
“遼師損兵靡餉,數年未有一勝,皆因此等庸碌之人,臣以爲,東江毛氏父子當鎖拿京師,治其罪狀,以正朝綱!”
“此等罪將,該殺!臣願領命,負責追查此事!”
朝中不是沒有正直大臣,給事中李應期幾個倒是難得說了些公道話。
“陛下!東江二月接兵,四月,未見遼師發一矢一箭,兵部遼鎮相互推諉,東江孤軍奮戰,缺糧匱餉,將士心有怨氣也不是不可能!然東江毛珏,朝中難得良將,良鷹傲骨,良馬不馴,臣認爲,耽誤之急非問罪,當犒賞三軍,以熄軍怨,以爵位犒賞來收毛東江之心,讓其爲朝廷驅使,以滅建虜,請陛下息怒啊!”
可惜,幾人的工公道話瞬間被朝中洶涌的討伐給淹沒了,這是難得博得聖心的機會啊!狗都得跟着叫幾聲,更別說這些衣冠楚楚的大臣老油條們了。
“陛下,老臣請命,臣願爲陛下奔赴東江,徹查此事!”
終於,朝堂聲音猛然一靜,因爲這次出聲的是陳贊中了,毛珏老丈人的父親,也算是毛珏的爺爺。
這也是個政治指向標,雖然皇帝暴跳如雷,指責東江是隱瞞敗績,可遼東真缺乏一員良將也是試試,讓爺爺查孫子,能查出什麼來?如果皇帝答應,這算是給東江,給自己都保留了臺階,拿功績一頂,訓斥幾句,事情也算是過了。
當然,什麼犒賞,什麼爵位是別想了!誰讓你把皇帝給惹毛了?
衆目睽睽之下,足足又靜了幾秒鐘,崇禎帝這才很艱難的點點頭。
“酌中御史陳贊中爲巡查道,並司禮監,兵部,刑部共審查東江之事!”
“臣,遵旨!”
簡直是如蒙大赦,陳贊中滿頭大汗的跪着連連磕頭,一干看熱鬧的袞袞諸公亦是跟着鬆了口氣,只不過各色人等心裡的主意已然打起,有想趁着這個機會扳倒首輔薛國觀的,有清流爲了博取賢名準備對毛珏死纏爛打的,至於會不會引起東江反彈,甚至投奔建奴,則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了!
難得朝廷來了次高效率,九月初一大朝會,九月初五,這支地方巡查組就組建完成,在憂心忡忡的陳贊中帶領下,一路向北直奔山海關。
不由得陳贊中不擔憂,不僅僅是這次毛珏鬧得太過火,而且他的副手是出自司禮監,秉筆太監汪吉言。
當初朱元璋怕底下大臣造反也是費禁了心思,司禮監就相當於另一個內閣,各地奏摺由內閣貼黃,寫下初步處理意見後,再交由司禮監批紅,決定同意與否,只有少量最重要的軍國大事才交給皇帝親自批紅,沒有宰相之實,這幫太監卻有宰相之權。
就算是秉筆太監中排名靠後的,這汪吉言也是位高權重了。
尤其是,他是扳倒溫體仁的曹化淳提拔上來的,換句話說,東江政敵!
眼看着身後一票殺氣騰騰的錦衣衛,坐在轎子上,陳贊中心頭不住地忐忑着,行進了一天多,前面的傳信兵來彙報,寧遠城近在眼前了,實在忍不住,老傢伙是猛地一撩開轎子簾子。
伺候人倒是斥候習慣了,這邊上騎馬的汪吉言立馬笑麼和的轉過頭來,和顏悅色問道。
“陳大人有何見教?”
“汪公公,此次咱們巡查東江,畢竟是武夫軍鎮,有些禮數不周之處,還望汪公公不要計較,咱們要以皇命爲上!公公以爲如何?”
能當上疑心病如崇禎這樣剛愎自用的皇帝身邊人,汪吉言心思如何的精巧,他怎麼可能聽不明白,這是陳贊中這個老老丈人提點自己,皇帝還要用毛家,去了別喊打喊殺的,悠着點。
還是那一幅笑模樣不變,汪吉言是連連點着頭答應着。
“陳大人所言極是,毛東江畢竟是功臣,咱家又豈會爲難?咱家也知道,這次東江打的苦,要不是陛下盛怒,咱家也就不來了!”
“如此,多謝公公!”
“好說好說!”
一番沒營養的客套,汪吉言的話,陳贊中卻是一句都沒信,縮回轎子裡,更加憂心忡忡的想着對策,而接着騎在馬上搖晃着,目光落下身邊錦衣衛身上,汪吉言那雙圓溜溜的眸子中,也閃爍着狡猾與陰狠。
官道漸漸到了盡頭,一座青灰色的遼東磚城漸漸擁映入眼簾,那就是當初袁崇煥擊潰老奴努爾哈赤的寧遠城,更是如今關寧錦防線,明軍的中堅支撐。
也老早得到了消息,這些文官太監大爺伺候不好可是要挨排頭的,寧遠團練總兵吳三桂是親自帶着百十個親兵迎了出來,離着老遠就牽馬迎接在道路兩旁。
“末將拜見汪公公,陳大人!”
吳三桂這樣遼東將門出身子弟照比毛珏,還真是更像朝廷親兒子,吳家與司禮監多位太監,都有着暗地裡的來往,看到他龍行虎步的猛地一鞠躬,騎在馬上的汪吉言那圓潤的包子臉頓時笑的像一朵老菊花那樣。
“有勞吳總兵了!”
“公公客氣,公公不厭,稱呼下官三桂,區區總兵,何足掛齒?”
老大的開懷,捏着一根鬍子都沒有的下巴,有點金魚眼炮那樣的眼睛瓦楞着撩開轎簾子的陳贊中,這大太監是話裡有刺的諷刺着。
“還是三桂本分!忠於職守,不像是某些人有點小功勞就尾巴翹上天去了,天下要都是吳總兵這般,皇上如何像如今這優思憂愁的,陳大人向您說是不?”
臉上堆出個難看的笑容,陳贊中捋着鬍子艱難的點點頭。
“老朽……”
話纔剛露出個頭,忽然間,一陣山崩海嘯般的震撼鋪天蓋地傳了過來,噼裡啪啦的聲音伴隨着水聲,猶如哪吒鬧海,這巨響讓剛剛還笑的跟花那樣汪公公是立馬神經的一哆嗦,急切的問道。
“吳總兵,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末將也不知!末將先迎諸位入城,然後再去探知稟告,如何?”
臉色也是一瞬間驚變,吳三桂陰沉的說道。
“如此甚好!甚好!”
剛剛還氣度非凡的兩位大人物,此時卻都是臉色蒼白,腦袋點的差不點沒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