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抱佛腳。這句話是東江鎮最好的寫照了。
袁崇煥要來,爲了自己家大帥的面子,皮島上一萬五千鎮兵是被鬧了個雞飛狗跳,除了去外海巡邏,防禦鐵山,旅順一帶的,全都被拉出來操練,一日一練快趕上軍訓了,讓平日裡散漫慣了的明軍叫苦不迭。
毛珏的捕魚發家大業也不得不暫時告一段落了,作爲千總,他也必須投入到方陣訓練中。
西大營的操場上,煙塵滾滾,人聲鼎沸。
“舉!放!舉!放,前進,停!”
頂着那套千總棉甲,毛珏喊的嗓子都有點冒煙了,他算是知道薩爾滸,瀋陽,遼陽,鐵嶺等一系列戰陣明軍怎麼敗的了,建奴有馬,本身就佔據了機動力的優勢,明軍只能依靠陣型與火器抵禦,可這陣型!
當初毛珏軍訓時候,他們的教官是氣的破口大罵,叫嚷着沒有比他們這些大學生更散漫的了,毛珏現在是體會到了他的心情,一幫笨蛋左右腳都不齊,讓舉矛稀稀落落滿半拍,讓前進沒走兩步一二三排已經分不清了,這是集訓的第五天,竟然一點兒長進都沒有,在毛珏氣急敗壞的叫嚷中,走了不到十米,六個百戶所組成的方陣走的硬是,成了個野豬頭形,氣的毛珏也是乾脆一嗓子叫嚷止步。
“你們是豬嗎?走道不看左右嗎?走的什麼東西?”
“回千戶爺,打仗不就向前衝嗎?看什麼左右啊?”
毛珏這氣的要噴火,偏偏就有那不怕事兒的,迎着他那個小旗,一個體格頗爲強壯,長得跟巨獸似得滿漢端着刀盾甕聲甕氣的叫嚷着,旁邊一羣二逼還跟着點頭應和着。
“是啊千總爺!”
“打仗拼命就行,看左右幹什麼?”
嘴角劇烈的向邊上抽搐着,毛珏那模樣就跟中風了似得,不是瞧不起農民,可用毛爺爺話說,這幫混球戰略思想還是跟李自成農民起義一個水平,沒有組織紀律概念,全憑着蠻勇,太鬆散!
腮幫子都要氣炸了,暴跳如雷,毛珏就想和這羣兵痞子理論,偏偏這功夫,點將臺上總哨的毛有德麾下銅鑼被敲打了起來,剛剛還勉強扎着陣營的十三千戶所呼啦一下全都散了,一羣大兵痞子懶洋洋的躲到樹蔭底下,有的忽閃着帽子,有的把盔甲都解了開,兵器雜物扔了一地,四仰八叉躺的跟死人似得。
剛剛毛珏要拿出來開刀那幾個兵痞子也是躲得遠遠的,在一旁甚至還放肆的大笑着,這幾人是李耀武百戶所麾下,一時間毛珏拿他們也沒辦法,只能滿是火氣的摔着衣袖到了一旁,拿起一罐子水昂頭灌下,那冰涼的井水,可算是讓他氣的發暈的頭腦稍微跟着清醒點。
“少爺,擦臉!”
這功夫,一條毛巾抵到了毛珏身旁,伸手剛接過來,旋即毛珏就變了臉色,惱火的把文孟拽到了一旁。
“不是讓你在碼頭那頭盯着,你跑來幹屁!”
“少爺,就一羣跟頭把式的廂兵而已,這幾天糧食都卸完了,明個,他們就滾蛋了,真沒看到什麼少爺您說的奸細,再說,小的已經讓狐狸眼在那兒盯着了,您老就放心,蒼蠅都飛不出來一隻來。”
“再說!”
下巴殼往那些東倒西歪沒個正形的兵士那兒一歪腦袋,文孟馬臉上浮現出一股子濃郁的狠色,陰沉的說道。
“這幫混球就是在欺負少爺您呢,這幫王八蛋小的可是瞭解的太清楚了,給他們三分顏色就能開染坊的主,少爺您還是太,太仁慈了,對待他們,就得他孃的狠起來。”
“您這也需要個幫襯不是!”
大拇指比着胸脯,看着這廝陰柔的向邊上比劃了下,操場上不止毛珏一個千戶,別的千戶大人這一歇息,上來扇扇子的的扇扇子,打傘的打傘,這一幕看的毛珏也忍不住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
哨子忽然吹了起來,十來個親兵挨個人揣着,把千戶所麾下的那些軍兵又驅趕到操場上,龐大海,李耀武,沈戎,張孟府等幾個百戶也都是一肚子牢騷的走了過來。
“千總爺,這修整的時間還沒到,參將爺還沒下令,您這?”
“願意來就來,不來可以滾!”
陰沉着臉,毛珏不客氣的揮了揮手。愕然的對視了一眼,李耀武和張孟府是乾脆懶洋洋的扭頭就走,他們手底下的兵丁見狀,亦是跟着扭頭就走,此時龐大海可不敢得罪毛珏,吆喝幾聲,他那頭三個百戶所二百九十多人不情不願的重新站了隊伍。
猶豫了好一會,看到毛珏的親兵拿着刀盾都在佈陣了,沈戎終於是跟着晃晃腦袋,他麾下的兵丁也滿臉鬱悶的不得不站進隊列中,四個百戶所分列橫隊,按照戰陣順序,前面的拿着長矛,中間火銃手,兩翼壓陣的刀盾兵。
不過這一次,毛珏卻沒再下令陣型操練,而是讓所有人就這麼站着。
雖然是晚春,可這大中午的,陽光也夠毒辣的了,大太陽晃着,握着武器一動不許動,這些兵丁很快發現,這居然比操練還要磨人。很快有人就人忍不住撓了撓頭,可就這一個小動作,背後一條皮鞭就是猛地抽了下來,一大腳把那個兵踹出了陣列,指着旁邊空地,毛珏就陰鬱的咆哮道。
“雙手撐地,上下起伏,俯臥撐一百個!滾去!”
倆親兵拖着那倒黴鬼肩膀給他按在了地上,手把手先教他做了三個,旋即拎着鞭子在那兒監督着,稍微慢了,就是一鞭子過去,這麼五分鐘下去,連續一百個俯臥撐,那個身材頗爲瘦小的軍兵早就累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可給他喘氣的機會都沒有,這人又是被拽回了隊列中,喝令他接着站着。
這就是毛珏當年軍訓時候最苦大仇深的站軍姿了,整整兩個小時,要挺胸擡頭站立着一動不許動,這一套下來腳都腫了,哪怕男生也不得不去買小姑娘的衛生巾墊到鞋裡。
但這也是最鍛鍊意志力與服從能力的!赫赫有名的戚家軍曾有這麼個故事,戚繼光剛調任薊遼總督時候,下令閱兵,然天突降大雨,幾乎所有的邊軍都跑去避雨了,唯有戚繼光從義烏帶來的三千戚家軍屹立不動。
也就是這樣的鐵軍,才創造了三千餘兵馬在嘉靖,隆慶這兩個相對和平的時代擊敗了累計二十萬敵軍的記錄。
前頭毛珏揹着手盯着他們,身邊還有文孟帶着八個親兵來回巡視,看着那個倒黴鬼後背上的鞭子血印,四百來個兵丁包括小旗,總旗都是大氣兒都不敢喘一下,在那些同袍兵丁好奇,指指點點,還有端着飯碗的說笑中,硬挺挺的就那麼幹站着。
下午復操的時間大約兩點左右,聽着那鼓聲響起,西大營五千多兵丁再一次不情不願的涌向操場,看了一中午熱鬧,李,張兩個百戶麾下懶洋洋的就想回歸陣列,誰知道卻被文孟不客氣的給攔下了,推搡開,在李耀武張孟府小聲低罵的嘀咕中,單獨在旁邊列了個小陣。
眼看着其餘千戶開始走起了陣型,四個百戶的兵丁頭一次發現這走隊列原來也是件幸福的事兒,一個個繃着不敢動的臉,眼神全都使勁的張望向了毛珏。
不過這一次,毛珏卻又提出了新的花樣。
“老子喊一,你們就邁左腿,喊二就要邁右腿,步伐必須一致!敢亂步者,越過同排向前或者向後者,鞭五,俯臥撐二百!都他孃的聽明白沒有?”
“聽明白了!”
有氣無力的應答中,毛珏沙啞着嗓子,大聲的嚷叫起來。
“齊步走!一!二!一!”
戰爭對於毛珏來的那個時代,早已經不再需要大規模衝鋒,結陣對戰,可隊列依舊是新兵訓練三個月中重中之重,就是因爲這種訓練極其強調整體與紀律,對於如今,火器遠打不到後世那個威力的大明,隊列更加是極具實戰作用。
不過這個後世西方的經典操典,對於大明的兵士來說,還是顯得太過新鮮了點,剛起步,就有兵士邁錯了腳步,緊張的反倒是不會走了,前陣一片混亂,長矛東倒西歪,還有人乾脆一下趴在了地上。
倒是李,張兩個百戶這次隊列無比嚴整,張望着身旁,這些混球在那兒哈哈大笑着。
這一次,毛珏卻沒有着惱,真是一個好漢三個幫纔是,不用他張口,文孟已經領着親兵獵狗那樣把剛剛出錯的二十來個軍兵一一踹出陣列來。
“當本將的軍令是兒戲是不?”
揹着手拎着皮鞭,毛珏氣勢十足的冷哼道,眼看着他手裡晃動的鞭子,這些個三家百戶所出身的漁夫兵一個個腿兒發軟,跪在地上磕頭不住,其中一個格外黑的傢伙在最前面舉着手,悲催的分辨着。
“千總爺饒命,小的,小的實在是不知道左和右啊!”
不分左右?
毛珏聽得還真是一愣,旋即卻是忍不住忍不住哼的一下笑了出來,可就在這些倒黴鬼鬆一口氣時候,他的鞭子已經猛地輪了下去,噼啪的鞭響與慘叫中,這些傢伙一個個捂着左臂痛苦的東倒西歪着。
“這是左!吃飯的那面是右,現在,給老子用右手俯臥撐兩百,這次老子看看誰還左右不分?”
這年頭還真不是講民主與平等的時代,在毛珏的咆哮聲中,方陣眼睜睜看着二十來個倒黴鬼用一隻手硬撐完了二百個俯臥撐,旋即雙手發軟的返回隊列中,這一次,就算真左右不分的都是心頭髮顫在自己吃飯的手上狠狠擰了下。
誰都沒想到連續幾天似乎平易近人的毛珏發狠起來這般殘忍恐怖。
“齊步走,一二一!”
再一次,毛珏那沙啞的聲音叫喊起來,這一次,軍陣前所未有的齊整,每個人都是小心翼翼的隨着命令邁着左右腳,端着武器向前進着。
雖然還是趕不上後世大閱兵時候那整齊劃一,極其具有震撼力的隊列,不過還是快達到軍訓時候大學生隊列那樣程度了,在毛珏的吼叫中,別的隊伍每十步就要重新整理一下,可這四個百戶齊頭並進的從操場一頭達到了另一頭,將李,張兩個百戶遠遠甩在了背後。
眼看着這一幕,李耀武和張孟府忍不住驚奇的揉了揉眼睛。
下午的訓練一直持續到大約四點半,天開始暗下來,這年頭可沒有那麼好的照明條件,毛有德的銅鑼再一次響起,解散了隊伍。
不過這次,屁股上多個腳印或者後背多道血道子的十三千戶所軍兵再也不敢像前幾天那樣散漫,全都戰戰兢兢的等着毛珏的命令,直到毛珏點了點頭下令解散,他們這纔敢散開。
這一天還真是比其他千戶多辛苦了不少,多捱了不知道多少打,四個百戶所在張李兩個百戶所譏笑嘲諷中,滿肚子牢騷的回了營房,可是還沒等散去,一股子濃郁的香味外加些許腥臊味卻是撲面而來,院子裡,十多頭羊已經被宰割的就剩下骨頭,千戶所得廚房裡,那燉羊肉的味道勾的每個人肚子裡饞蟲都快爬了出來。
“看好了,這是千總爺賞的,聽千總爺的話,天天有肉吃!”
廚房前排起了長隊,一面往那些軍兵碗裡盛着大塊大塊的羊肉,雞蛋還有白生生的大米飯,一面龐大海還大聲的吆喝着。
這打飯的隊伍中,一個長得跟巨獸似得軍漢被兩個親兵直接夾了出來,狠狠摔到了一旁,氣急敗壞的蹦起來,那個軍漢粗野的叫罵着。
“恁你孃的,憑啥不讓俺打?”
“聽令者賞,不停令者滾!”
這廝牛眼睛一瞪,還真是一言不合就要動手模樣,可多少年的老兵油子,死人堆裡用血洗過澡,文孟哪兒可能怕他,刀子直接半出鞘,滿是殺機陰森的叫嚷着,眼看着那殺氣騰騰的刀鋒,再看着幾十個累了一下午的四百戶所兵丁不善的目光,這巨獸最後也不得不悻悻然退回了張孟府百戶所那面,拿着滿是沙子麩皮的冷饅頭,看看碗裡粗的可以得碴子粥,罵罵咧咧的扔到一邊。
下午笑了一下午的另兩個百戶所,忽然發現自己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