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華工營
1918年春,烏拉爾山脈東側距下塔古爾以西約四十俄裡的阿克耶夫林區,一羣來自中國的勞工生活在這裡。由於歐戰的影響,整個俄國到處都缺少壯勞力,礦山、工廠、鐵路、碼頭甚至是農莊,如今有超過百萬的華工分佈在俄國各地的華工營裡,阿克耶夫林場即是其中的一個。林場營區有幾排用原木搭建的工棚,裡面用樺木板搭成上下兩層的大通鋪,裡面住滿了從中國北方招來的勞工們。這樣一排木棚裡能擠下一百七、八十人,整個營地總共有近一千名華工。
由於剛剛開春,整個林區也是一片蕭條,幾大堆小山似的原木下面,依然還殘留着沒有融化的積雪。幾排用圓木打壘的營房,裡面是一長溜用白樺木板釘成的上下兩層大通鋪,長條地爐裡堆滿了白色的炭灰。
林間空地中間的草甸子旁,林場主叫出幾個工頭說道:“到處都在鬧革M命,你們瞧,那些該死的布爾什維克簽訂了《佈列斯特條約》,把一大片土地加上四千六百萬人都割讓給了德國佬,還有三十億金盧布的戰爭賠款。伐下的木頭沒人要,大家沒有活幹啦!”說罷,爬上馬背就跑得見不着人影。
盧金山擡頭看着劉景銘和石長友,“估計大亂子要來咧,這幾天大家盯緊點,我去找團長請示。”
一抱多粗的白樺樹枝葉參天,一輛馬車從林區駛出,馬蹄踏在剛冒出頭的金稚草葉上,盧金山帶着幾個人着急着趕往彼爾姆。
1917年11月,托洛茨基領導的布爾什維克在彼得格勒發起暴動,推翻了布倫斯基領導的俄國臨時政府,建立起蘇維埃政權。但俄國的局勢並沒有如林鑠所預計的那樣,出現劇烈的社會動盪,實際上在奪權過程中,包括社會革M命黨人、社工黨和立憲黨人都站在蘇維埃一方,各地很快都建立起以社會黨和社工黨爲首的蘇維埃政權。
但在一月的議會大選中,布爾什維克雖然贏得了彼得格勒和莫斯科的選舉,但在大部分地區,農民們卻把選票投給了社會革M命黨人,布爾什維克在其主導下的全國選舉中,只贏得了全國立憲會議不到四分之一的席位。烏米揚諾夫領導的全國委員會不肯交出政權,下令以武力解散立憲會議,將一切權力都收歸蘇維埃,由此而引發了國內局勢的劇烈動盪。1918年3月,蘇維埃政權與德國簽訂喪權辱國的《佈列斯特條約》,宣佈俄國退出歐戰,此舉更是激怒了國內各種反布爾什維克勢力,它們聯合起來,紛紛在各地開展武力顛覆蘇維埃政權的暴亂。
整個俄國陷入到血腥與混亂的內戰當中。
大批准備撤回國內的中國勞工滯留在伏爾加河至貝加爾湖一線。
一個師的中國參戰軍被堵在了車里雅賓斯克,1917年7月,共和政府對德國宣戰後,即與俄國達成出兵參戰的協議,抽調兩個師的西北軍組成“參戰軍”奔赴俄國戰場。俄國人退出戰爭後,這支參戰軍保護着在前線的十幾萬華工,輾轉後撤。準備返回國內的中國人到達車里雅賓斯克時,正趕上這一帶的赤衛軍與杜托夫的國民軍展開激戰。
車里雅賓斯克城西的小鎮馬格羅伊爾,原西北邊防三師師長鄭以經在車廂裡盯着地圖,在腦子裡回想着林鑠在他出徵前交待的方案。實際上林鑠說服軍事委員會向俄國派出了三個師的“參戰軍”,張維城的山西第一師到達了伊爾庫斯克就停了下來,姜紹武手上的察哈爾第二師爲了控制和領導華工被分散派駐到俄國境內的各個勞工營中。
首先要將這些華工組織和武裝起來,進行相應的軍事訓練,然後……領導之前沒有交待該怎麼做。
卡馬河畔,陳遠候正帶着幾個人給俄國人耕地,他們現在是那些大地主們僱傭的短工,黑色的泥土如浪花般在閃亮的犁鏵兩側涌起,陳遠侯嘴裡吸着煙,他蹩腳的農活讓一幫手下嘲笑不已。
“蒙古人不種地?”張華生坐到他身旁,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汗水。”
“種,不過他們總是把燕麥種子撒到向陽的山坡上就不管了,據索楞格老爹說秋天的收成還不錯,蒙古人用馬蹄子在犁地。”陳遠侯笑道。
“真是個好地方,比如這片俄羅斯人的土地。在餓們那蹶着溝子幹一年收成還不抵這裡的一半。”張華生道,他是陝北米脂人,從貧瘠的陝北高原出來的漢子,看着這肥得流油的黑土地打心底裡眼饞。
馬蹄聲忽然響起,“列恩在哪?”馬背上的騎手問正在擠牛奶的卡列琳娜。
陳遠侯從地上爬起來,“找我什麼事?”
騎手跳下馬背,將一封信交到他手裡,陳遠侯抽出信箋,臉色逐漸凝重。
“出什麼事啦?”姑娘聽不懂漢話,憑直覺有不好的事發生。
“我要走了,卡什卡!”陳遠侯看完把信撕碎,飛舞的紙片就象雪花。
“叫我卡秋莎,現在兵慌馬亂的,你們要去哪?”姑娘上前兩步,抓住陳遠侯的手。
“葉卡捷琳堡,你在家好好呆着,等亂子一結束我就會來找你的。”陳遠侯吻了一下姑娘的額頭,之後連忙去招呼自己的手下向預定的集結地集中。
距伊熱夫斯克以東大約三十公里外的一處山林公路旁,幾個俄國軍官守在四輛上面裝着乾草的馬車旁,一邊抽着煙一邊焦急地等待着什麼。
“他們來了!”草原上響起一陣馬蹄聲,其中一名手拿望遠鏡的軍官說道。綠色的地平線上出現幾個騎着快馬的灰點,很快就到了近前,卻是幾個中國人。
俄國人把菸頭扔到地上,用腳在上面使勁搌着。
幾匹馬跑到跟前,中國人從馬背上跳下來,張華生給了唯首一個軍官一個俄式的擁抱:“您好,伊利亞科夫少校,我們來晚了,您知道現在路上並不安生……”
“好了,1500支步槍還有10萬發子彈都在馬車上,您讓人檢查一下。”俄國人顯然有點擔心夜長夢多,想盡快完成交易。
張華生示意手下的人過去檢查一下馬車,幾個華人掀起車上的乾草,下面露出成捆的步槍,很明顯這些武器還沒用過。
“都是伊熱夫斯克兵工廠生產的上等莫辛納甘,戰爭結束了,那些該死的赤衛軍很快就要過來。”伊利亞科夫說道,一邊從張華生手中接過一個牛皮錢袋。
“一共是四萬八千美元,您點一下。”張華生說道。
俄國人打開口袋,裡面露出花花綠綠的鈔票,大概估計了一下,就把口紮上系在了馬車旁拴着的一匹乘馬鞍子上。
“張,你們需要大炮嗎?美國人制造的M1913式105毫米榴彈炮,去年九月才從遠東運過來的,還沒有送到前線就發生了革M。在涅夫卡姆斯克附近一座秘密的軍火倉庫,裡面存有大炮還有重機槍,看守軍火庫的士兵在十一月革M後都快逃光了。不過蘇維埃已經派人接收了那裡,我們不想這些武器落入赤衛軍手裡。”
“榴彈炮?”張華生說道,他有些吃驚,華工們爲了自保一直偷偷地從俄國人手中購買武器彈藥,但象大炮這種事還是第一次碰到。這些俄國軍官極端仇視掌權的蘇維埃政權,看樣子他們說得是真的。
“三十萬美元或六萬英鎊,我們就會帶領軍火庫裡面的守衛把剛來的蘇維埃代表殺掉,你們只需要佔領它並把裡面的這批武器搬走就行。”伊利亞科夫說道,“我們只要這些武器價值的五分之一,現在是個時機,如果過幾天赤衛軍或是託列夫將軍的國民軍到來,我們就無能爲力了。”
張華生相信這些俄國人所說的是真的,但這麼一大筆交易自己還不能做主,告訴俄國人他要在得到武器後才能付錢。
然後迅速派人向在彼爾姆的師部彙報情況。
姜紹武在得到情報後立即派自己的參謀長馮家駿親自帶人趕到涅夫卡姆斯克,中國人佔領了這裡建在山區森林中的一座大型軍火倉庫,裡面發現120多門火炮,260挺重機槍和2萬多支步槍及大批的彈藥、軍用物資。
聯絡員沿着鐵路在傳遞寫着命令的紙條,華工們在分散在他們中間的軍人帶領下,趕往指定的地點集結,看似平靜的表面下,暗潮洶涌。
陳遠侯帶着3700多人到了下塔古爾,華工們被重新整編。混在華工營裡面的西北軍官兵官升一級,旅長成師長,團長升旅長,小兵們成了班長,就是武器不夠用,一大半的人手裡拿着刺刀、馬刀甚至是國內那種大刀片。
“你小子在城裡做掌櫃,舒舒服服,憑什麼我們卻在地裡辛苦勞作,跟俄國人的奴隸似的?”陳遠侯嘴裡叼着根燕麥梗,攔在西北軍校的同學王貴面前,對方團裡的人不夠,想從他這挖一部分。
“嘿嘿,誰讓你這蒙古人不會做生意,只能去餵馬。”王貴在笑,在西北隨營軍官學校同一期出來的同學,大部分都進了華工營,他是不多的幾個幸運者,被挑中派到駐在俄國的華人商號裡。
“那你別從我這挖人!奶-奶的,現在人不夠想起我們來啦?”
“別介,你那團超編了不是,我去告訴團長,說你看上了他的旅長位置。大家好歹同學一場,怎麼也得幫兄弟一把不是,不光是你,我還得從盧金山、張華生那裡要人。”王貴死皮賴臉硬從陳遠侯手上挖走了500人。
在滯留俄國的中國參戰軍組織下,十五多萬華工被動員起來,這些勞工被強迫着套上一身俄式軍服,開始在聚集的營地接受初步的軍事訓練,浩浩蕩蕩駐紮的華工隊伍成了俄國各方勢力競相拉攏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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