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飛看着還有些醉醺醺的周榮曜,乾脆一盆涼水毫不客氣的澆在了他的頭上。果然周榮曜在涼水的刺激下,立刻清醒了過來,破口大罵起來,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什麼地方,面對的是哪些人,可見這傢伙平時囂張慣了。
沈靜看着氣焰囂張的周榮曜,嘴角掛着淡淡的笑容說道:“周道,我是不是該叫一聲周老闆呢?!”說完便將驚堂木一拍大聲喝道:“周榮曜,這裡是兩廣總督府的簽押房,不是你家的後花園。現在我問你一句你就老實的答一句,否則我沈某人讓你嚐嚐這大刑伺候的滋味,不知道前人所說‘三木之下但求速死’這句話是不是有道理呢?!”
周榮曜這才清醒過來,看到臺上坐得的人是沈靜,他也見過幾面,不過沒有什麼深刻印相,衝着兩廣總督府文案的名頭,他也沒有在抵羊紡織廠進口原料和機器上多爲難。畢竟不看僧面看佛面,這兩廣地界上誰都知道抵羊紡織廠是兩廣總督譚鍾麟罩着的地盤,他周榮曜就算有慶親王奕劻做後臺,也是不會輕易得罪朝廷封疆大吏的,但是今天他被押送到這裡來,這讓周榮曜感到非常的恥辱,尤其今天早上他還送譚鍾麟上船,沒有想到半夜便被抓起來了。
“沈先生,這是什麼意思?我周某人來廣州時間不長,卻也沒有得罪過譚督,爲何這樣待我?!”周榮曜扭動了下身軀,可是身體被繩子捆得緊緊的。
沈靜拍拍案頭上厚厚的一摞賬簿還有從周榮曜府中搜出地與奕劻地書信。微微笑着說道:“周榮曜。我們也是奉上面的意思來辦案。不錯,你署理廣東海關也是有段日子了,你是沒有得罪過我們總督府。但是這些賬目你可說的清楚?你摸摸自己地心口,這廣東商人中有幾個不恨你?你再摸摸自己的良心,私自夥同不法奸商串通洋商走私鴉片,你難道就不怕斷子絕孫麼?!”
“沈先生看來是今天有意同在下過不去了?難道先生就不怕上面責怪下來麼?”簡單的幾句話,周榮曜就明白今天是對方擺明了要辦他,說話也就不用那麼客氣了。
沈靜聽後哈哈大笑說道:“狗官。莫要以爲有慶親王老保你就可無憂!看看這些賬本,看看這些信件,這些東西若是送到皇上面前,莫要說你的狗頭不保,就連慶親王也會受到牽連……識相的的就老老實實地招供,把你是如何受慶親王指使貪墨海關官銀的事情說清楚,不然可不要怪我沈某人不客氣!”
周榮曜嘶聲喊道:“沈文淵!你不要狗仗人勢!你就不怕老子到京師彈劾你麼?!”
沈靜看着撒潑的周榮曜,看看旁邊的陳飛和楊超。笑着說道:“這個狗奴才,在王府當奴才時間長了,居然還會撒潑,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老王?”
“先生!”
“聽說你們兄弟幾個有幾手絕活。給我們的周大人挑幾樣比較爽快的,莫要在他身上留下什麼痕跡。免得上面有人說咱們濫用私刑,明白了麼?!”沈靜冷冷的笑道。
旁邊的牢頭老王拍拍胸口說道:“先生請放心,這活我們兄弟熟悉地很,保證周大人會渾身舒服的像成仙一般”說完便獰笑的交代了旁邊侍從幾句,侍從立刻和幾個人跑到後面,不一會便擡上來許多稀奇古怪的刑具。
“周大人,勸你還是趕快招了地好,莫要讓兄弟爲難,不然一會舒服夠了千萬不要責怪兄弟幾個!”老王說話雖然是像在討好周榮曜,可是那臉上的表情就像豺狼見了綿羊一般。
“沈文淵!你污我地罪名,死也不怕,就算到了陰曹地府,我也要報仇!”周榮曜高聲叫道。
“哈哈,兄弟們,周大人怎麼就這麼不識相呢?來,給周大人上道頭菜先熱熱身,今天我們一定要把周大人伺候好了,明白了麼?!”老王獰笑的說道。
旁邊幾個粗壯的衙役呵呵一笑,故意鬥弄了一下手中不知道幹什麼用的刑具,嘩啦嘩啦作響的刑具在簽押房中響起,顯得格外陰森,周榮曜聽後,那肥胖白嫩的臉上不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兩個衙役虎狼一般的撲上來,非常熟練的將周榮曜重新捆綁了一下,然後就給他上了兩道刑具,又拿來一層小薄棉被鋪在周榮曜身上。一會周榮曜便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嘴中不斷的大罵,不過這傢伙看起來比較不經用刑,但是幾道刑具下來居然死活不肯招。
陳飛小聲對沈靜說道:“文淵,這小子不招怎麼辦?這麼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啊,咱們的時間可不多,到時候還要追譚督呢?”
沈靜微微皺眉說道:“他招不招都是一個樣,咱們手中有這麼多證據,已經達到目的了。這個狗才若是招了,到時候譚督打官司的時候更加有利罷了,再等等看,我就不信這個狗奴才
得過去!”
牢頭老王折騰了半天,看到周榮曜還在咬緊牙關就是不肯屈服,心中不禁大爲惱火,冷笑的說道:“周大人,沒看出來你還是塊硬骨頭麼?佩服!佩服!我們就喜歡你這樣有骨氣的人!來呀,這開胃菜算是上過了,給周大人上正菜!”
—
給周榮曜用刑的幾個壯漢有些氣餒的將刑具拆下來,一會一個衙役從別的屋中牽出一條電線,交到老王手中。老王將兩個線頭相互靠近,激起了一聲聲“刺啦刺啦”的打火聲,聽得周榮曜眉頭一跳一跳的。
幾個衙役重新將周榮曜捆綁了一次,弄得他就像個糉子一般。老王看看差不多了,也不多說話走上前去便將手中的電線頭朝周榮曜身上一捅,周榮曜連叫聲都沒來得及喊。渾身震顫想要躲開卻被繩子捆死。老王把電線頭拿開後,他才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老王看後大聲笑道:“周大人,真是不好意思。看你喘氣這麼快,老王我倒是想起了一個新玩意,保證大人滿意!”說完便轉身朝沈靜說道:“沈先生,還請借老王幾張紙。”
沈靜將案頭上地一摞用來錄口供地紙遞給他,老王接過後拍拍白紙獰笑的說道:“周大人在王府大戶人家待了這麼長時間,一定對這道菜不陌生。說不好您還給別人用過,今天您老先試試?!”
周榮曜看到老王手中的白紙後,本來就很蒼白地臉上,變得有些泛綠了,還沒有等老王給他用刑,便高聲慘叫道:“沈先生,我招、我招了!”
這倒不是周榮曜是個軟骨頭,只是看到老王手中的白紙。他也想到自己將要面對什麼了——在王府中處死犯了重罪的家僕,就用這白紙蘸水溼透後,一層一層的糊到人的臉上,將口鼻遮住。被用刑的人撐不過多長時間便會因爲窒息而死,端地恐怖陰狠。周榮曜不禁看過別人用過。而他自己也親手使用過,對這種刑法心中甚是清楚,沒有想到風水輪流轉,今天輪到自己來嘗試這種刑法伺候了。
正是“千古艱難唯一死”,周榮曜剛纔不過是咬牙挺過去,心中還指望自己守口如瓶能夠得到慶親王的營救,沒有想到對方現在就給他來這一套。這也是周榮曜想偏了,這傢伙貪污倒是非常利索,可是在這受刑上就顯得外行多了,不要說沈靜,就是譚鍾麟在這裡親審周榮曜,譚鍾麟也不會殺了他,不過他這一招供也到爲沈靜省去了很多麻煩,可憐慶親王奕劻被他給賠了進去。
周榮曜一招供,沈靜和陳飛都鬆了一口氣,而王存善那邊可沒有這麼費勁,口供早就準備好了。楊超一看事情辦的差不多了,便一揮手說道:“兩位先生,簽字畫押之後還請速上小火輪,我們爭取在上海和譚大人會合!”
“那就有勞子瞻兄護送了,這兩個人犯可不能有閃失!”陳飛笑着說道。
“還要勞煩宇盛兄主持大局,這兩個人犯的府邸都要看守好,能夠晚些走漏消息就晚些,這樣多少爲譚督爭取一些時間!”沈靜說道。
沈靜和楊超攜帶兩個人犯還有衆多證據連夜登上小火輪即刻前往上海,按照約定譚鍾麟將會在上海等他們兩天的時間,不管人犯審問的情況如何,沈靜都必須將這兩個傢伙帶到上海和譚鍾麟會合。當然現在一切都在譚鍾麟的控制之下,沈靜更是超額完成任務,周榮曜不僅把自己貪污的事實給認了,還把他地主子慶親王奕劻一起打包賣了,有了這些證據在手,掀翻慶親王奕劻就更有把握了。
這段時間朝鮮局勢反倒是有些平靜了許多,漢城那裡雖然每天槍炮聲不斷,不過日本人大多都是在佯攻,也許是兵力還沒有集齊的情況下才會如此。不過左寶貴卻管不了這麼多,依舊是不斷的從運輸船上得到各種補給,忙着加固各種城防工事,甚至驅動朝鮮夫子正在趕着築起第四座堡壘。
在這種平靜的局面之下,劉公島北洋水師基地卻開始傾巢而出——兩天前得到準確消息,日本在法國訂購地橋立號戰艦已經到達新加坡,在那裡補充了淡水和原煤之後起錨出航,預計用不了十天就會到達日本,北洋水師想要收拾橋立的話就必須在這段時間內有所行動,在半路劫殺橋立。
李鴻章非常清楚日本人在中國有着很多地無孔不入的間諜,這些間諜都有各式各樣的保護傘,想要把他們全部都揪出來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不過他已經下令大清國的電報必須要得到驗證後纔可以發出,有關中日戰局的電報只要被懷疑有泄露軍情者立刻扣押不發,這樣就大大削弱了日本情報工作的效率。北洋水師全體出港這個消息立刻被日本隱藏在中國的間諜所獲知,不過等他們將這個情報送出中國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譚延闓也非常想知道這次戰鬥的結果,歷史已經改變的太多,本來
年纔會打起來地甲午戰爭。結果現在就已經海陸並有展開主力決戰罷了。在譚延闓看來,以朝鮮漢城爲中心,一個大大地火藥桶已經形成。雙方陸軍肯定會圍繞漢城歸屬相互打上一場,這是毫無疑問了。不過由於牙山運輸路線的存在,日本人不可能真正的圍困漢城清軍,想要拿下漢城,擺在日本人面前地必須是先展開海軍主力決戰,以此來斷絕牙山與漢城清軍的武器彈藥補給來源。
就在譚延闓想知道近在眼前的中日海陸決戰的結果。譚鍾麟已經到達天津了。也許是這段時間李鴻章有很多事情用到了譚鍾麟,同時譚延闓在他的幕府中任幕僚,所以譚鍾麟到達天津的時候,李鴻章親自到塘沽碼頭迎接他。
李鴻章安排地非常周到,是借天津有名的紫竹林春元棧來做爲譚鍾麟下榻處,當晚設宴紫竹林,陪客不多,北洋幕僚中的于式枚、張佩綸加上譚延闓和李鴻章正好五人。席間不過是一些場面話。只是李鴻章對譚延闓的讚揚聲不絕於耳,這也算是譚延闓在北洋的最後一頓飯了,明天他將會陪同譚鍾麟一起進京,以後多半是在譚家在京城的宅子中一直到明年三月的會試爲止。
飯後譚鍾麟、李鴻章兩人在譚延闓的服侍下開始密談。于式枚與張佩綸都不得入內。在這次密談中,譚鍾麟把緝拿周榮曜一事和李鴻章詳細地解釋清楚。想看看天下第一總督李鴻章對此事的態度如何,這倒不是指望李鴻章能夠從中出多少力,現在北洋和日本人已經攪和在一起,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裡還有精神參與到這次彈劾慶親王的政潮當中來。只是慶親王是繼恭王、醇王之後第三個執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滿族親貴,與現在地中日戰爭有着很深的聯繫,把事情提前做個通報也是給李鴻章提個醒。隨後兩人也沒有多談什麼就各自散去了,由譚延闓代父親將李鴻章送出去。
“中堂大人,有句話晚生不知當說不當說……”譚延闓看看周圍沒有什麼人,便叫住李鴻章說道。
“呵呵,組安,你在老夫幕下時間雖短但也清楚老夫地爲人,現在你離開北洋幕僚了,不過有什麼話沒有什麼不可說的……”李鴻章倒是非常開朗的很。
“前段時間也是因爲衛汝貴貪污糧餉釀出禍事,中堂大人這裡很是被動,家父決心彈劾慶親王縱容屬下貪墨,眼下正是太后大壽的日子,這正是分散視線的機會。以中堂眼光,請指教晚生慶親王在這種時候還有幾成的把握來保住自己的紅頂子?!”
李鴻章沉思一會說道:“若老夫是奕劻的話,恐怕連半分把握都沒有。奕劻貪污索賄之名,只要是京師之地住過幾天的人恐怕都知道,這個人經不起推敲,就是連我北洋水師軍費每個月都要有他的孝敬纔可以。若令尊彈章以上,老夫必會隨後附議!”
李鴻章和奕劻之間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但是奕劻自從集體醇王之後,北洋在這個老傢伙的眼中就是撈銀子的好地方,每年都要從北洋身上刮下至少百萬兩銀子纔算完。對此李鴻章是敢怒不敢言,現在奕劻眼看就要倒黴了,他李鴻章正好落井下石,若是現在自己抽不出身來,非要再踩上兩腳不可。
譚延闓聽後搖搖頭說道:“中堂大人會錯晚生的意思了。慶親王去職基本上已經毫無懸念了,只是這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總需要有人來執掌才行,這個未來執掌之人,中堂大人可曾想過?”
李鴻章聽後心中一驚,這個人選可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至少對他對北洋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尤其現在朝鮮戰雲密佈的時候,如果派來的人和他的觀點不同,甚至是翁同龢那種人,那對北洋來說將會是滅頂之災。不過好在翁同龢從來沒有和外國人打過交道,用他來當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這一職位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這裡,李鴻章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說道:“令尊的意思是六爺?!”
譚延闓點點頭,說道:“這位爺也算是大起大落,加上這麼多年遠離官場,心態肯定變了不少。不過話又說回來,恭邸出山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總比慶王要好的多……”
李鴻章聽後沉默了一會說道:“唯一可慮的便是……”
“呵呵,中堂大人難道還看不開這迷局麼?當年老佛爺是過分了些,但是中堂若設身處地而易之,中堂該如何選擇?今時不同往日,這麼多年早已物是人非,今日恭邸已經不是當年的恭邸了……”
李鴻章微微一笑說道:“即便如此,對於老夫來說也是足夠了,今日已晚,他日若是相逢,老夫必當擺酒以謝令尊!”說完便頭也不回的大步走開了。“父親,都到了這個時候您還和我賣什麼關子?到底是誰啊?”
譚鍾麟微微一笑說道:“這一次算是你第二次進京了吧?上次你雖然沒有見到恭王,你可能沒有想到大公主卻看到了你!”
“大公主?!”
“呵呵,大公主便是榮壽固倫公主,是恭王的長女,算起來也是和你同輩的,只是歲數比你大多了。當時還是咸豐十一年年底的時候,兩宮太后便冊封八歲的她爲固倫公主撫養在宮中。當年太后不容於恭王把持朝政,恭王遭災也連累了她,被削去了固倫公主的名號,改封榮壽公主嫁給世襲一等公景壽的兒子志端。景壽也是娶了道光帝的固倫公主爲妻成爲固倫額駙,雖然那個時候大公主是以和碩公主的身份嫁給志端,但依舊是封過固倫公主名號的公主,兩代人都娶固倫公主當時也算是一段佳話,可惜志端命不好,才半年便撒手人寰,十三歲的大公主就這樣一直守寡到現在。”譚鍾麟頗爲感慨的說道。
“父親,這個大公主該不會是當年的‘粉侯’吧?!”譚延闓問道,老頭子說的這些倒是讓他想起一個人,這還是和總督府幕僚們閒聊的時候談起宗室的時候,幕僚們說道二十多年前京師有個非常霸道又無人能治的女霸王,人送外號“粉侯”,據說就是固倫公主。
清朝制度,中宮皇后所生女封固倫公主,嬪妃所生女封和碩公主。固倫公主品級約相當親王。和碩公主約相當郡王。至於格格。成爲親王以下所生女的統稱,但也有等級之分,親王女封郡主。非皇帝親生女而晉封爲公主,在清朝歷史上鳳毛麟角。
譚延闓根據老頭子的話算算時間,這大公主應該是最後一位有過固倫公主封號地公主了,恰好就在二三十年前,兩者對應起來豈不是那些幕僚嘴中讓人忌憚三分地“粉侯”?!據說粉侯出身親貴,自幼目空一切。以後受到太后垂顧,更加頤指氣使。她出門時,行人必須迴避,車馬必須停住給她讓路。光緒初年,副都御史錫珍在路上遇到公主儀仗,躲避不及,車馬衝犯了公主儀仗。公主大怒,將其連人帶馬押送協尉衙門。錫珍被迫跪在公主轎前叩頭求饒,才被開釋。
“呵呵,粉侯?粉侯!……呵呵,真是恰如其分!不錯。這個大公主就是你聽說過的粉侯,當年她在京師可是響噹噹的一霸。宗室頭號惹禍精,但是誰能拿她怎麼樣?當年爲父外放離京地時候正是公主剛剛死了丈夫,當時那氣焰……時間一晃都快三十年了,大公主後來在光緒七年的時候重新被冊封爲固倫公主,人長大了心情也就慢慢平和下來了,也就不像年輕時候那般肆意胡爲了。太后固然對恭王有些防範,但是對大公主卻是呵護萬分,也許太后自己認爲是因爲她指婚纔會讓大公主才十三歲守寡,這份欠疚也就讓太后格外容忍大公主,在宮中也唯有大公主纔敢反駁太后……”老頭子笑着說道。
“與大公主相比,看來我還算是晚婚模範了!”譚延闓在心中好笑的想到,這個大公主居然在十三歲的時候就結婚並且守寡了,算算今年正好四十歲,當了二十七年的寡婦,這可真是受大罪了!
“可是孩兒第一次進京的時候也沒有碰上什麼人啊,大公主就算出行那儀仗孩兒還能夠認不出來?!”
“呵呵,你小子真是好運氣,今天爲父入宮地時候便見到大公主了,大公主說你馴馬的功夫倒是罕見的很,還說有一匹好馬要送給你呢?!”
老頭子一說這些,譚延闓立刻想到上次在街頭馴服那匹黑馬的場景,想想那家府邸看模樣就不是一般的大臣,卻沒有想到那居然是大公主的府邸:“大公主不和恭王住在一起麼?”
“皇族宗室自然有一些不爲人道的規矩,其實大公主守寡的時候也可以回孃家地,可惜那個時候恭王和太后之間鬧得正僵。恭王被罷去了議政王和軍機大臣,爲了保存大公主恭王請求罷去公主的‘固倫’名分改榮壽,守寡之後愣是讓大公主留在外面府邸居住,後來風頭過去之後才接回家中,也是兩邊輪流住上一段時間……”譚鍾麟嘆了口氣說道。
譚延闓笑着說道:“那天也就是在街上碰上一匹受驚的駿馬,一幫人制不住它孩兒忍不住出手,沒有想到居然是公主的馬。”
“哼哼,你知道那匹馬是什麼來路麼?!”老頭子冷笑地說道。
“這馬還能有什麼來路?不過大公主如此清貴,加上年紀也有四十了,騎馬是有些不合適……”
“呵呵,這馬自然是萬里挑一的駿馬,西安將軍出手,若是俗
是墮了人家地名頭?!”
“榮……榮祿?!”譚延闓之所以對榮祿非常清楚,這完全是源於前生記憶裡一部電視劇,裡面說榮祿和慈禧好像是有一腿,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不過榮祿得罪過慈禧,四十三歲的黃金年齡居然被去職十多年,就是當西安將軍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清宮戲雖然大多數都是惡搞,和歷史嚴重不符,但是也不能說一點也都不靠譜,劇本敢寫慈禧太后和榮祿有一腿絕對不是空穴來風。當然譚延闓在弄清楚榮祿的經歷之後,心中對這個傳聞更是不信了——榮祿前半生順風順水,這毫無疑問是慈禧的功勞;後半生卻如此淒涼,大好的升官年華卻被浪費,遠離政治中樞,如果慈禧和他有一腿的話難道會成這樣?!
“也許這些頂級食肉動物偏偏好這一口,他們的心理是無法測度的也說不定……”譚延闓在心中腹誹地想到。榮祿雖然不像張之洞和李鴻章那麼有名,但是也是在後世歷史課本上留過名字地人——維新派頭號大敵。此時康有爲等人還在廣東。明年纔會進京和自己一同參加會試。不過譚延闓在廣州的時候離康有爲和梁啓超也很近,就是沒有拜訪過他們——維新派成不了氣候,和他們捆綁在一起那自己純粹是老壽星吃砒霜——嫌自己命長。論權謀這些書呆子哪裡是榮祿這頭惡狼的對手。
—
“不錯,就是榮祿!榮祿這次看來是在西北住怕了,這次能夠獲得進京賀壽地機會,怎能不抓緊鑽營?他就像走大公主的路數,希望大公主能夠在太后面前多美言幾句留在京城,這些日子也是往恭王府跑得勤快……”
“當年翁常熟和榮祿是拜把兄弟。正是他將榮祿出賣給沈文定,聯合寶廷等清流陷害榮祿離京近二十年,想來榮祿回京站住腳根,那常熟……”
“哼哼,那豈不遂了你的心願?榮祿此人不簡單,二十年都沒有磨平他,要是被他給纏上可是件麻煩事,以後如果你要是遇到他可要小心莫要得罪於他!至於翁常熟就自求多福吧。那封信估計讓他把我也給恨上了,到時候在恭王和大公主面前,多說榮祿的好話,讓榮祿纏着翁常熟。總比他閒着沒事找我們的麻煩!”老頭子冷冷的說道。
晚上譚鍾麟帶着譚延闓來到了華麗地恭王府,在譚延闓的眼中。這個時代的中國是深灰色的——前世歷史中的有關照片都是給人一種非常壓抑的黑白照片。看過百層高樓大廈的譚延闓自問在這個時代沒有什麼建築能夠讓他心動的,但是恭王府地華麗不在外面而是裡面——也許是恭王奕訢的特殊經歷,在恭王府中的客廳、議事廳還是書房都是兩種格局,一種是傳統的中式格局佈置,另外一種是西洋格局佈置,根據來訪客人地不同身份來決定在哪種格局佈置的房間中接待——當然譚延闓這是聽老頭子說地,不過即便是在夜色當中,從院牆外面就可以通過露出的建築物陰影來揣測這座巨大的王府是何等的壯觀。
按照老頭子的話來說,像海關稅務司赫德來訪的話,恭王多半會在中式客廳裡接待他,因爲赫德自稱熱愛中國文化;若是李鴻章來拜訪的話,因爲李鴻章的洋務背景,恭王會安排在西式客廳中來接待。老頭子是個傳統的人,從三十年前離京後到現在,總共來恭王府不過數次,都是在中式客廳中接待的。
雖然次數比較少,但老頭子和恭王的交情看樣子非常深——恭王府中的管家走路都是落後老頭子半步的,老頭子也不用別人帶路,徑直走向恭王府邸的會客廳。譚延闓想想也是,作疆臣的若是在京師中沒有個過硬的後臺是很難坐得安穩的,以前老頭子明顯是慈禧太后陣營的人,可是現在看來好像這老傢伙是腳踏兩隻船的主兒——準確的說恭王纔是老頭子真正的幕後靠山,不然恭王棄政第三次被罷黜整整十年了,連門房對老頭子都是這麼客氣,甚至給人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在客廳門前,站立着一個四十許的女子,身穿傳統的宮裝,譚延闓看到她之後就明白了——二十年前的粉侯,榮壽公主!
“譚鍾麟給大公主殿下請安了!”譚鍾麟拱手就要拜下,譚延闓也學着行禮——榮壽公主是固倫公主的封號,品級相當於親王,這是跟她老子鬼子六是一個級別的,譚鍾麟一個正二品封疆大吏按照規矩是一定要行禮的,當然也有例外——左宗棠那樣的火暴脾氣肯定不會給公主行禮。
譚延闓也趁機仔細看看這個當年橫行京師,連四品御史大員都要跪下來認錯的“粉侯”榮壽公主——她長相平平,可能是生於恭王這樣的權
,又是在皇宮中長大,有這樣的經歷自然身上透出一質。十三歲守寡到現在,當年的粉侯已經變成了端莊的大公主,往日飛揚跋扈到現在也只剩下讓人隱隱尊敬的清貴,這樣的轉變實在是太大了,若不是譚延闓親眼看到本人,實在很難相信這就是在幕僚口中那個讓人聞風色變的粉侯。
“譚督免禮!”大公主走上前來趕緊扶住譚鍾麟,順便也阻止了譚延闓行禮:“譚督。到了這裡就和自己家中一樣。父親聽說您老要來,早就在屋中等待很久了!”說完便笑着帶着譚鍾麟和譚延闓走進客廳。
在富麗堂皇的中式會客廳中,燈籠裡面不是蠟燭而是電燈。昏黃地燈光透過宮燈紗罩照在一張乾癟地臉上,兩隻略微顯小的眼睛雖然眯着,但卻透出通達世情的精光——這便是譚延闓看到恭親王奕劻地第一眼,此時他正站在房間主座的前面,在看到譚鍾麟進來後,更是向前走了兩步。
“譚鍾麟給王爺殿下跪安!”說完便搶前走了兩步。將頭上的帽子拿下放在左手臂彎中就要跪下行禮,而譚延闓也必須跟着跪下。
恭親王見此更是加緊走了兩步,好歹趕在譚鍾麟跪禮之前扶住了老頭子的胳膊,不過譚延闓就沒有這麼好運了,他可是貨真價實的跪下了,弄得他心中格外火大。
“文卿免禮!咱們兩人還講究這套幹什麼?!”說完恭王便把着譚鍾麟的雙手,看着這個最近幾年風生水起地總督。
譚鍾麟這幾年從陝甘總督任上因爲眼病的緣故請辭得到批准後,官場上的人都認爲譚鍾麟這一生也就此到頭了。沒有想到慈禧太后居然沒有忘記這個老臣,在家賦閒的空擋差湖南巡撫詢問病情,並且立刻起復爲吏部尚書,沒過幾個月由破天荒的在此出任疆臣成爲閩浙總督。接着又成爲兩廣總督。晚清官場上比譚鍾麟升官速度快得多的有得是,但是像這樣的待遇“任他八方來風我自不倒”的功夫還真沒有幾個。
“文卿。你真是越活越年輕,倒是我這些年越發見老了!”恭王有些感慨地說道。三十年前那個小小的御史官到現在卻成爲名聲顯赫的封疆大吏,在聯想到現在自己的境遇,恭王心中豈能無動於衷?更何況譚鍾麟此時已經七十三歲,而他才六十一歲!
恭親王活到現在經過甲申年那場大變之後,十年以來已經完全沉澱下來——譚鍾麟曾經給譚延闓看過一首詩“只將茶蕣代雲觥,竹無塵水檻清。金紫滿身皆外物,文章千古亦虛名。因逢淑景開佳宴,自趁新年賀太平。吟寄短篇追往事,一場春夢不分明。”最後一句原來地文字是“猛拍闌干思往事,一場春夢不分明。”
這小小的改動可不像詩人那樣千錘百煉改詩稿這麼簡單,恭王首先是政治人物然後纔是詩人。恭王奕訢在他地政治生涯中之所以受到重大挫折,這全是因爲慈禧太后的惡意打擊所致,追悔當年事自然是和慈禧太后有關了——當年他一念之差與慈禧合作幹掉了顧命八大臣,後來鳥盡弓藏得了這麼一個下場。
譚延闓也是會作詩的,更會品詩,這小小的改動看似不大,但是恭王這一改動是出於內心的折射——恭王是個現實主義者,最後這次貶黜距今已經有十年之久,他最後的一絲雄心也都消磨殆盡,況且自罷黜他之後慈禧緊跟着收拾了清流,慈禧太后自此真的是一家獨大奠定了自己的權威,他就算有雄心也必須屈居這個女人之下,對此恭王已經不抱什麼希望,只有“吟寄短篇追往事”了。
“呵呵,王爺這是說的哪裡話?王爺正當春秋鼎盛之年,多打打拳溜溜彎活動活動手腳,國朝須王爺做事還多着呢?!”譚鍾麟一語雙關的說道。
恭王奕訢聽後只是笑了笑,轉頭看見還跪在地上的譚延闓,笑着說道:“這位便是你的三公子吧?!快起來,當真是少年英才文武雙全,我雖然窩在這裡,但是也常聽外面傳聞三公子博學多才,身手不凡,今日一見足慰平生!”
譚延闓在恭王奕訢的扶持下站起身來,譚鍾麟笑着說道:“這小子不過是有些小聰明罷了,登不得大雅之堂,王爺可別捧殺了他!”
“王爺過獎了,家父常常給晚生講起王爺當年故事,晚生傾慕不已,心中多有疑難之處往後還要請王爺多多爲晚生解惑!”譚延闓站起身來,心中雖然有些腹誹,但是兩眼仍作“恭粉”狀,連說話聲調都裝得似模似樣,好像小兵見到BOSS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