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途中,那青衫年輕人也沒催促,優哉遊哉的走在前方,後面楊秀秀似乎也認命一般的緩緩跟隨。
這座山不高,因爲有狐仙的傳說,所以被兩座山村的村民稱爲青狐山。村中獵戶只能在山腰以下的範圍活動,因爲往上就沒有了山路。以前也有人嘗試用柴刀開路,硬生生劈出一條路來,可開着開着,回頭一看,之前劈出來的路竟然消失不見,最後那人心驚膽戰的回身開路下山,一直到了第二天才失魂落魄的返回家中,大病一場,從此再也沒人開路上山。
那青衫年輕人帶着楊秀秀上山,走到半山腰,那些茂密的灌木、荊棘彷彿活過來一般,自行向兩旁退開,現出一條路來。少女跟着他走上那條道路,走了沒幾步,回頭一看,身後的道路已經再次佈滿荊棘,只有二人身前身後不過兩丈的距離仍有道路,如同鴨兒浮水,遊過之後便了無痕跡。這讓少女死了反身逃走的心思,隨着越往前走,心底便一點一點的被絕望蠶食。
她天生能夠直視人心,小時候第一次見到那個青衫年輕人,便看出了他的心思,那時年輕人深夜登門,滿臉溫醇笑意,看她的眼神無比柔和,就像是見到了一份極爲罕見的......美食。
此後每次年輕人登門送錢,有意無意看向自己的視線越發熾熱,讓少女從小到大都如芒在背,不得心安。
可到了這山路上之後,無論她如何認真仔細的去看,卻再也無法看清那年輕人心頭哪怕一絲心念漣漪。
青衫年輕人雖然沒有刻意回頭看楊秀秀,但楊秀秀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中。他嘴角噙着一絲笑意,似乎比較滿意楊秀秀心中的些許變化。
他不是不可以直接帶着楊秀秀御風直上山頂洞府,只是楊秀秀畢竟未經馴化,心中難免橫生些不該有的念頭,此番從半山腰上山,這條路便是要磨去少女的心氣,讓她明白青狐仙的手段,不是她能抗拒的,早早放棄下山求救的想法,好好的入山隨俗,莫要尋死覓活的折騰。
楊秀秀的先天神通只要事先有所防範,便沒了作用,倒不是先天神通如此不堪,只是楊秀秀一個半點修爲也沒有的普通人,面對修煉了數百年的青狐,實在不是對手。
有些專攻修心的修士,也可以運用神通功決去查看人心,只不過難免會被人察覺,以手段遮掩心念漣漪,甚至將計就計運用剋制手段直接反制,可楊秀秀的先天神通便不會被人察覺,修士以神通看人心,就好比潛入對方心湖做賊,悄悄的去看,而楊秀秀看人心,人人內心門戶大開,門內景象一覽無餘,就好像是別人自己送過來給她看,二者區別極大。那青狐仙也是十幾年摸索試探,才試出這個底細。若楊秀秀也是一名修士,警惕心再重一些,絕不會輕易被他看穿神通。
楊秀秀的這個本命神通,若是用在捉對廝殺當中,是能夠起到料敵先機的作用的,對方的一舉一動都能被自己事先“看”到,可以說只是單看這份本命神通,在同境界的廝殺當中直接就佔據了六成勝算。
青狐仙爲了能夠從楊秀秀身上得到這份神通,苦心鑽研了一門能夠剝離、煉化神魂的術法,他要吃的並非楊秀秀的血肉,而是她的魂魄。先將她的魂魄剝出吃下,然後在體內煉化,抹去一切靈智,成爲渾渾噩噩、只聽從他號令的傀儡,以他自己的身體爲容器,一身容納兩個魂魄,由自己本身神魂主導,只是讓楊秀秀的神魂代替他的雙眼去“看”這個世界,以此達到與楊秀秀類似的神通手段,只是沒有原本那樣運用自如,畢竟是借別人的眼睛去看,中間還需要向楊秀秀的神魂下令。
簡而言之,楊秀秀的魂魄若是被煉化,就會成爲一個相當於近視眼鏡的存在,當青狐仙想要觀看他人心念的時候,就需要去戴上這副眼鏡,而這眼鏡還不能戴久了,否則二者魂魄纏連在一起,會出現相融的狀況,反倒損傷自身神魂,容易丟失本心。
本就是偷來的神通,能用就不錯了。
“你袖子裡那把剪刀......你若是敢,我就站在這裡讓你刺一次,給你一次殺我的機會,但是隻此一次,不過你應該知道,一把剪刀,又不是法寶,根本難傷我分毫。”青衫年輕人頭也不會,語帶笑意。
楊秀秀心絃一震,沒想到自己偷藏的剪刀都被他發覺,只是這剪刀其實不是用來殺青狐仙的,而是用來自盡的。少女苦笑,她當然知道剪刀傷不了山上神仙,只是如今似乎自盡都做不到了。
“何必如此?上山之後,你我便是一體,共存萬萬年,比那些山上道侶還要道侶,是真正的靈魂伴侶,你可知有青狐山地界有多少女子對於你的境遇都是豔羨不已?”青衫年輕人回頭,溫柔說道。
狐妖修煉,還是走的採陰補陽的路數,山下被他迷得死去活來、形容枯槁的女子茫茫多。那些江湖話本上,美豔女狐和遊學書生的香豔故事,可不完全是空穴來風。只不過他很謹慎的只在這青狐山一帶行事,絕不會越界,擔心惹來降妖除魔的大修士。
楊秀秀心中悽苦,她此刻又想起了那個北村少年。
兩人其實沒說過幾句話,只是當初他隨着父母來過一次南村,見到了她,便當着好多鄉里鄰居的面喊開了——“那邊那個妹妹,你真好看,我想娶你當媳婦!”
當時雙方年紀都小,沒有人當一回事,可誰知道那傢伙竟然真的就開始死纏爛打,時常翻山過來找她。
她從小就知道青狐山上有狐妖,自己長大後就要被狐妖吃掉,所以從來沒有進過山,更別提走過那條連通兩座村子的半山腰山道了,起初少女只是因爲善良的本心,沒有理會少年的表白,而是由衷勸說對方不要在夜裡走山路,她沒有說的是,那青衫年輕人每次下山送錢,都是在夜裡登門。
少年顯然沒有把她的話當回事,知道了自己的姓名之後,便越來越自來熟。
因爲有那本命神通,所以少女見過不少的人心,早就對旁人失望,可這個少年似乎不一樣,他的心境澄澈如明鏡,說的每一個關於喜歡她的字眼都是發自內心,真心誠意。哪怕她不喜歡他,也覺得被這樣一個男子喜歡上了,也是值得歡喜的事情。
後來,雖然還是擔心少年在夜裡走山路,但心底卻開始隱隱期待他每次悄悄來到自己窗外,擡頭看着自己,說一些羞人的情話,而她也可以暫時忘記自己命中註定的悲慘宿命,安靜的看着少年心中的風景。
真正喜歡上他是什麼時候呢?或許是那一次,她可能看得仔細了些,在少年心中看到了一副畫卷,畫中有她,還有一個圓頭圓腦的小人兒,模樣和少年有七八分相似。
忽然畫卷動了起來,趴在她的肩頭,而她臉上笑意溫柔,他指引着她走過畫中所有風景,摘下最漂亮的山花送給她,捧起最清澈的泉水送給她,甚至一躍而上千萬丈,想要將那最閃亮的星辰摘下來送給她。
這是少年的心境,在這裡他無所不能,所以只要他有的,他都想給她。
最後她頭上戴着那山花,手中捧着清泉,少年從空中落下,正好落在她的手心泉水中,懷裡是那閃閃發光的星辰,山花、清泉、星辰,連着他自己,也一併送給她。
楊秀秀的心融化了,因此往後他再來,她便再也不給半點好臉色。
“秀秀,你真傷我心。”那青衫年輕人臉上笑意忽然消失不見,眉眼之間籠上一層陰霾:“在我身邊,心中卻想着別的男子,真當我不殺人?”
“你能看到我的心念?!”楊秀秀顫聲問道。
青衫年輕人沒有說話,他學了一門品軼不高的讀心術,看穿凡人心念輕而易舉,只是針對修士就作用不大了。
少女並不知道,她此刻心心念唸的少年,爲了將她帶回去,正在披荊斬棘,一路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