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微風捲過, 把程沐筠衣襬上的一片枯葉吹落,轉悠着掉到地上。
淒涼的意境,彷彿剛被掃地出門的程沐筠。
“噗——”
輕微的嘲笑聲在程沐筠腦海內響起, 他道:“你想笑可以笑大聲點。”
下一秒, 系統在他腦中爆發出一陣大笑。
忍了片刻, 程沐筠說:“你吵到我了, 其實我不太明白, 你笑什麼?”
系統:“不久前還關着你不讓跑,這會兒就把你掃地出門,不好笑嗎?”
程沐筠摸了摸下巴, “是有點。”
看他這麼淡定,系統反而沒了笑意, 問:“接下來怎麼辦?”
程沐筠:“守着, 我之前脫離幻境的方式有點極端, 得確保赫遠不出問題。”
修真無歲月,更何況程沐筠已經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月, 在這個世界中,待上那麼個幾十上百年倒也算不得什麼。
大不了,他可以在附近找個地方修煉。
系統嘆氣,“你對他還真好,其實在幻境裡, 從了不就得了?反正又不是真的。”
系統作爲AI, 還是一個輸入不少小說的AI, 在他看了, 師尊徒弟什麼的, 只是CP的另一種形式。
程沐筠正色道:“那是原則問題,我受不了, 像我這麼正直的師尊,和徒弟那啥了,會瘋的。”
“那你之前還剖人家道骨。”
程沐筠:“不破不立,就以前他那傻白甜的樣子,要是被魔修騙了化去了道骨,那就跟我一樣廢了。”
取出道骨和魔修法門化去道骨的後果完全不一樣。
前者不過是現有修爲盡數廢去,但赫遠還是天生劍體,可從頭開始。
修爲高了之後,再被魔修法門化去道骨,則是生生的把每一寸依附道骨修煉而來的靈氣,都變成日夜折磨軀體的煎熬。
“看出來了,你就是個獨斷專行的家長。”
程沐筠不否認,“沒錯,魔修必須死,被魔修騙的小兔崽子,也必須受到教訓,但現在他還是規規矩矩地修道,那就還是我的弟子。”
他從不懷疑也不會後悔做過的事,如今九州大陸沒有生靈塗炭,就已經達成了程沐筠的夙願。
原劇本中,赫遠最後雖也是給魔修找到了另一條道路,讓他們不再一心想着要通過殘殺掠奪普通人的血肉在增長修爲,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
在這期間,死去的普通人和道修不知凡幾。
程沐筠嘆了口氣,看了一眼問道峰頂,倒是很期待赫遠之後的道路。
“系統,進度條開了沒?”
系統:“沒反應。”
程沐筠已經被磨得沒有脾氣了,也懶得回住處,直接在對面山脈的半山腰,臨時開闢了洞府住下來。
太玄宗內本就是一羣修煉狂魔,走着路幹着活心生感悟,就地閉關修煉的人不再少數。
程沐筠的舉動,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就這麼與問道峰隔山相望,修煉了整整一個月,期間倒是讓元神和這具臨時借用的身體融合得更加完全。
以他的神識強度,沒有任何人能發現身體裡的元神不是原本那個。程沐筠運氣也不錯,這個名叫鬱鈞的弟子,本就是個孤僻的人,和任何人都沒有深交。
從程沐筠在他住處觀察到的一切,他還無父無母,沒有任何牽掛,就連害了他性命的那條蛇,也已經被程沐筠了結。
一切和“鬱鈞”這個人有關的前塵因果,已經悉數斬斷。或許,程沐筠在這個世界接下來的歲月,都要在這具身體內度過了。
一個周天的打坐中結束,程沐筠睜開眼睛,外面的星光落在巖洞前的地面。臨時開闢的洞府,連像樣的門都沒有,只需擡眼,就能看見對面的問道峰。
今夜沒有云,月朗星稀,遠處的峰頂泛着淡淡的金光。
程沐筠看了一眼,就準備再次入定,就在此時,那邊的金色光幕微微晃動一下,忽然消失。
一道暴戾的靈氣,沖天而起。
不好。赫遠十有八丨九是出事了。
程沐筠二話不說,立刻起身,摸出一道飛行符籙,化作一道遁光向着問道峰疾馳而去。
即便心急如焚,程沐筠也沒莽撞地直接落在峰頂,免得被赫遠一劍砍死。
他對問道峰無比熟悉,直接找了個隱蔽的角落落下,隨後又捏了個斂息決,在強大神識的掩護之下,慢慢靠近中心。
才一進入中心區域,程沐筠就驚到。
整個峰頂,此時已經是狼藉一片。罪魁禍首,便是如今被黑色玄鐵鎖鏈緊緊束縛在地上的赫遠。
他此時距離洞府石門約莫有三丈距離,恰巧踏在陣法邊緣。
程沐筠感慨一句:“系統,赫遠真是個狠人,這陣法不僅防別人也防自己啊。”
系統:“啊?”
程沐筠:“石門上那道劍痕,估計就是他某一天發瘋的時候斬出來的,洞府內又有重要的東西,爲了以防下次真把洞府拆了,他就搞了個陣法鎖自己。”
系統:“這麼狠的嗎?找個人來阻止他不行嗎?”
程沐筠:“誰知道呢,大概沒人阻止,也沒人敢阻止吧,沒見赫遠發瘋都發了一會了,還沒有任何動靜嗎?”
他見赫遠似乎已經被控制住,這才試探着靠近。
沒想到,只是上前一步,被重重鎖鏈困住的那人,就猛地睜開眼睛。
那雙如寒潭一般的眸中,溢滿狂亂暴戾的殺氣,他死死盯着程沐筠,喉頭髮出如野獸般的威嚇聲。
“……”程沐筠停了下來,他能感覺到赫遠傳達的意思。
再靠近,殺無赦。
眼前的人,已經不是那個雖然修無情道,但起碼還會受門規約束的玄鴻劍尊。他已經被心魔控制,幾乎要走火入魔,只憑本能行動。
不要說是殺掉一個普通弟子了,屠了整個太玄門都是有可能的。
此時,更雪上加霜的情況出現,在赫遠頭頂正上方,開始一點點凝聚起烏雲來。
速度很慢,但程沐筠一眼就認出來那烏雲的來歷,大驚失色,“劫雲!赫遠不會真要成魔了吧!居然把雷劫都引了過來。完蛋了!”
話雖如此,程沐筠卻也不能就這麼放着赫遠不管。
他轉身,返回剛纔的竹林,很快就挑了一隻粗細適合的竹子,隨後劍光一閃。
片刻之後,一隻青翠竹笛出現在程沐筠手中。他又回到赫遠身邊,挑了個安全距離,把竹笛放到脣邊。
清越笛聲自他脣瓣流淌而出,悠遠綿長得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而是來自更古遠的過去。
躁動不安的赫遠,聽着笛聲,慢慢安靜下來,隨後閉上了眼睛。
隨着最後一個音符消失,赫遠的呼吸已經平穩,進入入定狀態,連他身上的黑色鎖鏈都已經消失。
程沐筠轉了一下手中臨時製成的竹笛,隨手插入腰帶中彆着,以防下次還有需要。
系統看得目瞪口呆,“這這這,赫遠不是九州第一人嗎,你這是怎麼搞定的?就這麼個隨手做的竹笛?”
程沐筠一笑,“我作弊了呀,你忘記我本體是什麼?竹子對我有加成。”
說完,他又嘆了口氣,“還好我博學多才,不然赫遠就要走火入魔當場暴斃了,換別人誰也救不回這場子。”
系統:“要不是你,這場子也不會崩成這樣。”
程沐筠毫不羞愧,“這倒也是。”
方纔,程沐筠安撫赫遠吹的是安魂曲,並不屬於這個世界。曲譜來自上古時期,是程沐筠本體的技能。
他慢悠悠地走到赫遠身邊,彎腰湊近,仔仔細細打量一番許久未見的小弟子,絲毫不怕把對方弄醒。
他捏着赫遠手腕,神識探入,速度很快地在對方身體裡轉了一圈。好傢伙,紫府之內破破爛爛的,比眼前的問道峰還慘上幾分。
這是幹了什麼纔會搞成這副模樣,好在紫府之內的元神,經過安魂曲的撫丨慰,此時也在閉目打坐,周身上下靈氣流轉,慢慢調養便能恢復過來。
系統:“你悠着點,弄醒了小心一劍劈了你。”
程沐筠:“我的獨門絕技,還沒人能在中途醒過來,嘖嘖嘖,說起來這小白眼狼轉變之後,倒是我喜歡的類型。”
系統驚恐,“你你你,你想幹什麼!”
程沐筠沒搭理他,自儲物戒抽出一把匕首,挑開赫遠的衣襟。
系統:“不要幹這種會被和諧的事情啊!”
程沐筠終於受不了系統在他腦海裡刷屏,“你冷靜一點,師徒逆倫這種事情是我的禁忌,你忘記我的負面屬性了?”
也是。系統冷靜下來,“那你想幹什麼?”
程沐筠:“借點赫遠的血用來入陣,時機這麼好,當然要趁機進去看看洞府裡到底有什麼。”
說完,程沐筠揚起匕首,在赫遠胸口劃了一刀。
毫髮無傷。
“……”
劍修的身體,果然是堅不可摧。
程沐筠嘆氣,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手指血。心頭血是最適合的材料,不行的話,那指尖血也能湊活一用。
他擡手給赫遠攏上衣襟,手碰觸到的時候,微微一愣。
這灰色衣袍的質地?
這衣服竟然不是法袍,沒有任何防護能力,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這也不算太奇怪,畢竟有些劍修的流派就是講究除了劍之外身無一物。
程沐筠不敢相信,仔仔細細地捏着衣袍研究許久。
系統:“你怎麼了?”
程沐筠說:“你知道嗎,這衣服料子,是我以前專門去聚寶閣買的,極北之地的雪玉蠶,吐個幾百年的絲才能織一匹,雪玉蠶已經絕跡。除了我,沒人有這種緞子。”
系統:“你死了,赫遠作爲你的徒弟繼承你的遺產,也沒什麼奇怪的。”
程沐筠:“問題是,這緞子我全都用掉了,而且這玩意除了舒服能養神之外,沒有防護力,我就全部用來做了貼身衣物和中衣。”
系統:“你的意思是,赫遠把你的貼身衣物和中衣煉製成了自己的衣服穿在身上。”
程沐筠沉重點頭,“他好變態啊……”
系統也被驚呆了,說:“你不想想,他變態是誰害的?”
程沐筠:“是我,所以作爲師尊,我有義務把走錯路的孩子引回正道。”
系統:“……祝你好運。”
衣服的事情此時也不重要,程沐筠繼續幹正事。
他捏起赫遠的手,在手指上一劃,還是毫髮無損。
很好。
看來男主就是男主,即便有心魔,這身修爲還是獨步天下,無人能傷。
無奈,程沐筠只得把分出神識籠罩在匕首上,以龐大神識破了赫遠的護體真氣,這纔在手指上破除一道小口子。
他眼疾手快,用玉瓶接住血液,隨後鬆手。
那道幾不可見的小口子頓時在赫遠的靈氣運轉之下消失不見,程沐筠起身,掐了個指決,玉瓶之中的血液騰空而出,化作一道薄薄的紅色微光籠罩在他身上。
如此一番操作,即便他進入陣中,也會被判定爲赫遠,不會引發任何陣法,也不會留下痕跡。
程沐筠起身,回頭看了赫遠一眼,確定對方還在入定之中,這才安心推門而入。
他一腳踏入,赫遠的心魔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