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琮也不知爲何, 自己會鬼使神差地坐到這陌生青年的身邊。
他叫程沐筠，剛纔做筆錄的時候，仇琮聽到了。
只是模糊的三個音節, 仇琮卻很確定是哪三個字。
他今日本該是休假, 卻臨時接到任務, 趕到了那家餐廳。
情況很複雜, 三名歹徒持槍挾持了餐廳的員工和客人作爲人質。
仇琮作爲隊長, 負責全局安排，然後，他親自負責狙擊。
他曾是最好的狙擊手, 只需要找好位置，等歹徒露頭, 便能擊斃, 在配合隊友強攻, 救出人質不成問題。
沒想到，仇琮纔到狙擊位置, 餐廳內就出事了。
一名被挾持的人質反抗，殺了歹徒，裡面一陣混亂。
仇琮只用了幾分鐘趕過去，一切已經塵埃落定，餐廳內一片混亂。他卻一眼看到坐在地上的那個青年, 他抱着受傷的人, 垂眼不知再看什麼。
仇琮無法形容那時的心境, 很奇特。
總覺得, 那長得過分好看的青年, 不像是傷心，再然後, 他看到青年低頭，在傷者脣上落下一吻。
仇琮藏在黑色面罩上的眉緊緊皺起，隨後便見一名垂死的歹徒自腰間摸出了微型□□，對準那坐在地上的青年，
仇琮衝了上去，一槍放倒了歹徒，手臂也因此受傷。
再然後，在醫院中包紮完畢，他便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
“我叫程沐筠。”
仇琮回過神來，“哦，啊，你，你好，仇琮。”
他有些慌亂，甚至丟人地結巴起來。
好在，程沐筠似乎不在意，而是輕聲道：“剛纔，在餐廳裡，謝謝你。”
仇琮微微一愣，沒想到對方在剛纔那混亂的情況下還注意到了自己，“沒事，保護市民是我的責任。”
一說完，他又暗自懊惱，這話着實太公式化了些，連忙補了一句，“你怎麼認出來的？”
程沐筠指了指他手上的繃帶，“我看到了，剛纔混亂中護在我前面的人，手被子彈擦傷。”
仇琮正想繼續說些什麼，卻見手術室的燈滅了。
程沐筠起身，迎了上去。
走出來的醫生，搖了搖頭，說了幾句話。
無需聽見內容，見慣了生死的仇琮就能猜測出內容。
裡面的人，沒救回來。
那個人，好像是程沐筠的戀人。
仇琮下意識站了起來，腳動了一下，卻又停住。兩人的距離，不過短短兩三米，可他和程沐筠，不過陌生人。
他似乎並沒有上去安慰的立場。
仇琮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手臂上的麻藥似乎退了，刺痛涌上，直直刺入心底。
***
程沐筠只是蕭明睿的朋友，他無法處理他的後事，只能等着警方通知蕭明睿的家屬，等他們從國內趕過來處理。
他離開了醫院。
此時外面已經是星辰漫天，街上幾乎沒有行人，車也很少。
程沐筠擡頭，看了會星星。
一陣秋風，捲起落葉，呼啦啦地打在了他的褲腳。
系統小聲問，“小竹子，你怎麼不去見蕭明睿，啊不，万俟疑最後一面。”
程沐筠莫名其妙，“有什麼好見，魂魄都已經走了，那具軀殼就是一串數據而已，我的目的是把這些魂魄碎片送走，又不是來談戀愛的。”
系統愣了幾秒，“那，你剛纔不是大受打擊神情恍惚地走出來的嗎？”
“那不是仇琮在嗎，爲了不崩人設，當然得這樣了。”
系統：“……，你果然還是那個沒有心的竹子。”
程沐筠冷笑一聲，“我要是真沒有心，就撕了這懲罰世界離開了，把你和那個誰都扔在這裡不管了。”
系統雖不知道程沐筠說的那個誰是誰，卻莫名想到了在荒漠之中的那個黑衣人。
然後，它很上道地轉移話題，“那你接下來怎麼辦？”
“先回去，把蕭明睿給我照的那些照片帶走，不然回國後在蕭屹川那要翻車。”
程沐筠四下張望，卻沒看見有出租車過來。
他嘆了口氣，“算了，到前面去看看。”
他身上穿着的風衣，還是蕭明睿的。
在餐廳中被挾持時，蕭明睿主動替他當人質，起身時把手上的風衣遞給了程沐筠。
剛纔似乎下過一陣雨，空氣中是陰冷潮溼的味道，很冷。
程沐筠將手放進口袋中，卻摸到了一個小小的盒子。
他的腳步停了下來，低頭，拿出盒子，打開。
裡面是一枚戒指，還有一張卡片。
【我是第一個。】
很簡單的一句話，程沐筠怔怔看了片刻，笑了一下。
“万俟疑居然把我也給騙過去了。”
系統：“啊？什麼？”
“他早就想起來了，不知在什麼時候，這都是他的套路。”
和自己爭風吃醋，真是夠有出息的。
就在此時，一輛車停了下來。程沐筠擡頭，就看見車窗玻璃降了下去，坐在駕駛位的人正是仇琮。
他低頭探身，說了一句，“現在太晚了，不安全，我送你回家。”
程沐筠點頭，“謝謝警官。”
他彎腰上車，繫好安全帶，又聽旁邊人說了一句，“你叫我仇琮就好，我，我是以私人身份送你回去的。”
程沐筠不免有些失笑，看來仇琮還在對剛纔那句“保護市民是他的責任”耿耿於懷。
仇琮從小性格就是如此，不善言辭。
曾經在垃圾星一起生活的時候，黑瘦黑瘦像只小狼崽子，一開始還自閉得很，話都不說。
之後在程沐筠的努力下，交流無礙之後，也是話少人狠的類型。
一路上，兩人又是幾乎沒什麼交流。
程沐筠幾乎能看到空氣中的焦躁幾乎凝成了實質，這才問了一句，“聯繫到他的家人了嗎？”
仇琮緊緊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放鬆下來，“啊，嗯，他們應該明天晚上就能趕到，到時候你……要到醫院嗎？”
程沐筠搖頭，“不了，沒必要。”
此時，恰好遇見紅燈。
仇琮側臉，目光落在程沐筠的手上。
他其實一直在街道另一端，看着程沐筠。
仇琮視力好，即便在昏黃的燈光下，都能清楚地看見程沐筠的表情。
他本不想上前，卻又無法就這麼放程沐筠一人離去，便決定偷偷開車跟在後面。
爲了安全，這附近有不少流浪漢，避免出意外，仇琮是這麼同自己說的。
但在看到程沐筠忽然停下來，掏出口袋中的戒指盒怔怔看了許久之後，他還是忍不住把車開了過來。
程沐筠的過分平靜，反而讓仇琮覺得愈發擔心。
他見過愛人去世之後悲痛欲絕甚至暈過去的人，也見過大吵大鬧不願接受事實的人，卻沒見過程沐筠這般表現。
除了擔心，便是好奇，和止不住想接近的感覺。
仇琮從來不喜閒聊，也不關心別人的私事，此時卻忍不住問了一句，“爲什麼？他，不是你的戀人嗎？”
程沐筠沒有否認，而是看着前方，“我已經同他好好告別過了，這就夠了。嗯，就在前面，第三棟房子。”
車平穩地停靠下來。
程沐筠正準備拉開車門，又聽仇琮開口，“程先生。”
“嗯？”
他轉身，然後看到仇琮解開安全帶，似乎在身上找些什麼。
片刻之後，他從一旁翻出一張紙一支筆，匆匆寫了個號碼上去。
“這是我的聯繫方式，有什麼需要的話，直接打這個電話。”
程沐筠接過，“謝謝。”
很妥當的處理方式，仇琮將主動權交到了程沐筠的手上，不會顯得過於冒昧。
他看着程沐筠下車，看着風吹起程沐筠的衣角，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門後。
仇琮這才發動汽車離開，帶着自己也尚不明白的心思。
從未見過的有些奇怪的人，卻讓仇琮心生靠近之意。
然而，兩人相識的時機太差，太不合適，除了留下一個聯繫方式外，仇琮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他，在二十幾年的人生中，從未有過這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
然而，仇琮的手機，一直都沒有響起過。
第二天，他再次開車去了那條街道的附近。
大門緊閉，無人出現。
第二天晚上，蕭明睿的家屬到了，仇琮從同事那聽說這個消息，他又去了一趟那條街附近。
依舊是大門緊閉，裡面沒有任何燈光。
第三天，仇琮再次路過的時候，總算是看到花園裡有人。
但站在花園裡的那個青年，卻讓仇琮驚呆了。
那個人，不是死在了三天以前嗎？這是，怎麼回事？
仇琮下車，走上前去。
青年看過來，問道：“你找誰？”
仇琮：“蕭……明睿。”
“你是他的朋友嗎？很遺憾，他前幾天出事了。”
仇琮：“你……”
“我是他的堂弟。”
屋子內傳來呼喚身，青年轉身，“抱歉，現在家裡亂的很，沒空招待，屆時會訃告通知親友。”
“等等。”仇琮喊了一聲，“那，住在這裡的其他人呢？”
“什麼其他人？這房子，一直都是蕭明睿獨自一人住在其中。”
仇琮看着那人轉身進去，又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
難道，那真是一個幻覺？
如同他這幾天，經常做的奇怪的夢一樣，總是有人在他耳旁讓他回到該去的地方。
不要在這個世界逗留，不要去找那個人。
仇琮猛地捏了下拳頭，把這詭異的感覺甩掉，轉身離開。
這不對，他應該，應該去找到程沐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