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被安置在後宮的陶寧, 總算是見到了万俟疑。
自東澤使團離開之後,他就被軟禁於後宮之中,不得離開半步。
公主聯姻, 自是帶了伺候之人的, 然而万俟疑生性多疑, 直接言道, 只能公主留下, 其他人皆帶回東澤去。
使臣只得妥協,誰讓如今是北川勢大呢。
於是,陶寧只能孤身一人入了宮, 宮中伺候他的宮女都是精心培養的,身手不凡, 警惕心極高, 一旦他靠近殿門便會不知從哪鑽出來阻止他。
“公主, 未得王上手諭,不得離開。”
翻來覆去, 那些宮女都只有這麼一句話。
陶寧軟硬兼施,好話歹話都說過,依舊只有這麼一個回答。他也曾經試圖用金錢賄賂這些宮女,想讓她們替自己帶一封信給万俟疑。
依舊是被拒絕。
他無計可施,只得安份呆在屋子裡, 等着万俟疑哪天想起自己來。
陶寧不覺得自己會被完全遺忘, 畢竟在小說中, 宏圖霸業對於万俟疑來說是最爲重要的事情。
如今, 南疆未定西域未平, 他不可能和東澤不可能爆發大規模的衝突。不管怎樣,東澤來的公主, 表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一下的。
這些日子,陶寧的待遇也算不錯,並未被苛待,衣食住行也算是舒心,這更加佐證了陶寧的推測。
進入北川境內之後,陶寧一路上聽到不少關於万俟疑的傳聞,除去手段心計之外,說得最多的是關於他後宮空虛。
万俟疑未立後,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坊間傳言,他不立後是年少落魄之時,有人救他於危難之際,自此心中只有那人,後位爲其虛懸。
總之,坊間傳聞是怎麼誇張怎麼來,卻又有些可信度。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陶寧自然聯想到此前在東澤皇宮的往事。
年少落魄之時真心對待万俟疑的人……
儘管在頭四年,這個原主惡毒地欺負万俟疑,但那時大家都是沒多大的孩子。
陶寧之後盡力彌補了,給了万俟疑最好的衣食住行,在旁人爲難他的時候都衝出去護着他。
而且,如果沒有陶寧,万俟疑也無法接受武道啓蒙,再加上之後落入山澗之中的同甘共苦。
陶寧覺得,万俟疑已經打開心扉,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朋友。
如果不是那次意外,兩人也不會分開這麼場一段時間。
陶寧託着下巴,看着窗外無趣的風景,嘆了口氣。
北川不比東澤。東澤建築處處皆是巧思,亭臺樓閣精巧無比,陶寧的宮殿內也是處處繁花盛放,還有各式小寵物供他把玩。
北川王宮內建築是古樸大氣的風格,因一年之內有數月就是大雪籠罩,自是沒有那麼多花卉。
陶寧又陷入回憶之中。
六年前,万俟疑離開的時候,陶寧本想直接追着他一起去往北川國,但是不知道消息爲何走漏。
陶寧被他父皇關了好幾天,根本找不到機會偷溜出去,
之後他好不容易讓幾個侍衛出去,追上護送万俟疑的隊伍,讓他們找機會拖慢路程,好讓他得以追上萬俟疑。
然而,路上又發生了意外,護送万俟疑的侍衛都被殺了,万俟疑也不知所終。陶寧覺得,這事十有八丨九和北川國的王位之爭有關。
當然万俟疑作爲小說主角,最終還是安全回到了北川國,鬥敗了所有的兄弟和攝政王,最終登基爲王。
聽聞這個消息之後,陶寧心中懊悔不已,居然錯過了這段時光。不過,還有機會,万俟疑的稱霸之路,他是無論如何要陪伴在旁的。
錦上添花永遠比不過雪中送炭,不想慘死,就必須死死抱緊金大腿。
陶甯越想目光越堅定,這幾天的迷惘一掃而空。
万俟疑是重情之人,從小說中他在稱霸之後一直未曾放棄爲玉佩殘魂尋找身體就可以看出來。
只要他解釋清楚當初無法離開東澤王宮之事,兩人應當能回到多年以前,而此時万俟疑遲遲不出現,肯定是因爲對方以爲待在宮中的是五公主陶琴。
當初陶琴對万俟疑可是經常羞辱,万俟疑只是晾着不理已經很有面子了。
越想,陶甯越活力滿滿,他猛地站起來,就要去院子裡再次試試看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万俟疑知道自己在此處。
才一出了寢殿,轉過長廊,陶寧就看到始終緊閉院門打開了。
殿內宮女皆在兩側行禮,自門外走進來,身穿黑色常服的不是万俟疑,又是誰呢?
陶寧看呆了。
許久未見,万俟疑的身量已經高過他不知多少,肩膀寬闊,神情冷厲,舉手投足之間皆是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氣。
這般氣勢,會讓人不自覺地忽略万俟疑臉上的黑色紋路,甚至覺得那黑色紋路有種異樣的美感。
不對,黑色紋路?
這是怎麼回事?陶寧覺得很是疑惑。
明明在小說中,万俟疑回到北川之後就完全化用了龍氣,臉上的黑色紋路完全消失,成爲名揚天下的美男子。
現在怎麼還在?難道是因爲他做的那些事情,讓万俟疑和玉佩殘魂的關係發生了變化?
玉佩殘魂和万俟疑的關係不如小說中那麼密切,自然也不會將所有的功法傾囊相授,纔會導致万俟疑未能完全化用龍氣。
怎麼辦,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陶寧正在憂心忡忡,万俟疑就已經來到他跟前。
万俟疑垂眼看過來,“怎麼,東澤國的公主,就是這般禮儀?”
“啊。”
陶寧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行禮,目光還是止不住地往万俟疑臉上瞥。
万俟疑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道:“怎麼?怕我這張臉?”
陶寧心中咯噔一下,趕緊搖頭否認。
他知道臉上的黑色紋路是万俟疑的逆鱗,自己絕對不能表現出害怕的樣子。
陶寧擡頭直直對上萬俟疑的眼睛,決定開門見山選擇坦白。與其在相處之中讓万俟疑發現不對的地方,最後揭露他的真實身份,不如直言以告。
“万俟哥哥,我是陶寧呀。”
果然,聽到這句話以後,万俟疑的表情微微一變,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消失不見,“陶寧?怎麼會是你?”
陶寧心知這一關算是過過了,說道:“我們坐下談。”
兩人進屋坐下,陶寧三言兩語就把他和陶琴之間的約定說了出來。
他嘆氣道:“陶琴那丫頭任性,不知天高地厚,我擔心她入宮之後會傷到你,便提出代他進入宮。”
聽到這裡,万俟疑一挑眉,道:“以男人僞裝成公主進宮,你是覺得我不會因此事發難嗎?”
陶寧心道這可是拉近距離的大好機會,趕緊解釋,“雖然外面都傳你喜怒無常,但我知道你是一個重情義的人,考慮到我們年少的情誼,你也不會那樣對我,對嗎?”
他停頓一下,又想起什麼,“你還把我送你的玉佩帶在身上,不就證明了你是個念舊的人。玉佩,你很喜歡也很重視,對嗎?”
万俟疑未答話,又是微微眯了下眼睛,嘴角卻還是掛着絲若有似無的笑。
玉佩之中,正在實況轉播。
程沐筠桌上擺着的是前些日子西域小國送來的白玉瓜,水分多甜度高,最適合一邊看戲一邊吃。
他啃了口瓜,“系統,說起來陶寧這人挺有意思,也不知腦補了什麼,居然一點也不怕万俟疑。據我所知,現在万俟疑的名聲可不太好,是一個一言不合就砍人全家的暴君。”
系統:“大概是出於知道故事發展的傲慢?覺得自己佔了先機,就能,嗯,任意拿捏万俟疑?”
“不錯啊,你居然會分析劇本邏輯了。”程沐筠莞爾,覺得系統真是進步不少。
“那不是你老說我們劇本邏輯有問題,我就惡補了不少嘛,然後就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程沐筠正想說些什麼,忽然就聽到了万俟疑的聲音。
“前輩,你覺得陶寧此人如何?”
他坐直了身體,放下手中白玉瓜,嚴陣以待。
陶寧不瞭解,程沐筠可知道万俟疑剛纔那個眯眼的表情是什麼意思,絕對是心情極度惡劣纔會有的表情。
他尚未回答,又聽万俟疑說了下去。
“虛僞惡毒,行事愚蠢又自以爲是,我同他哪有什麼年少情誼?”
程沐筠道:“大概說的是在東澤王宮中對你的照顧?”
“呵,我是不知道他怎麼能夠如此輕描淡寫地忘了那四年的,就因爲落水摔壞了頭?發生過就是發生過,擅自把我們之間的仇恨描繪成兩小無猜,真是令人噁心。”
万俟疑的語氣並沒有什麼起伏,彷彿只是在敘述一個事實。
“他剛纔,還提到了玉佩,他究竟知道些什麼?”
不好。
程沐筠從其中聽出了濃濃的殺意,趕緊開口道:“陶寧此人如何與我無關,我只需要他活在這個世上就夠了。”
他本以爲聽到這樣的話之後,万俟疑對陶寧的殺心會降低些許。
程沐筠明白万俟疑的佔有慾。
他不喜歡程沐筠的目光落在任何一人身上,也不喜歡程沐筠對任何一個人有過多的關注。
過了片刻,万俟疑又問了一句,“在你心中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程沐筠還是同樣的回答:“自然是你的宏圖霸業和我的身體。”
聽到這裡,他忽然聽聞万俟疑輕笑一聲,“好,你所期望的事情我都會爲你達成。”
***
玉佩之中,一夢千年。
程沐筠睜開眼睛之時,只覺得自己睡了一會。
牀榻旁坐着一個人,低頭看過來。
他穿着黑底金紋的袍服,頭髮束於玉冠之內,一雙鳳眼垂眼看過來的時候,因眼下微深的顏色,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陰冷之感。
是万俟疑。
程沐筠皺眉,覺得有些奇怪。
明明不過短短一夜未見,這人的氣質怎會變化如此大。
万俟疑整個人已經完全是久居高位的帝王之氣,那些偶爾會在他面前透露出來的稚嫩已經全然消失不見。
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不認識我了?”万俟疑展眉一笑,倒是有了幾分往日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