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星艦, 已經到了安全地帶，靜靜漂浮在星海之中。
四周靜謐無聲，最爲清晰的, 不過是耳旁的心跳和仇琮的呢喃。
程沐筠本欲推開的動作, 停了一下。
他向來都知道, 情緒化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心軟更會讓人在猝不及防時一潰千里。
比如現在。
他的一時心軟, 讓自己陷入到了尷尬的境地。
他沒有推開仇琮，只是片刻的猶豫，便感覺到手上一緊, 似乎被什麼東西捆縛了手腕。
吻還是落在脣間，糾纏不休, 只是已由狂風驟雨變成和風細雨。
溫柔得如同陽春三月的細密雨絲, 有些癢。
程沐筠感受到半壓在身上那人的平靜, 微微掙了一下，卻發現, 手上綁着的東西很牢固。
他皺眉，臉偏向一側，躲開再次落下的吻，“你冷靜一點。”
仇琮的動作停了下來，撐起身體, 目光落在程沐筠臉上, 怔怔看了片刻。他擡手, 輕輕擦拭程沐筠的嘴角。
他沒說話。
程沐筠也不知道, 眼前這人到底是什麼狀況。
剛纔發生的一幕, 實在是和多年前過於相似，他不敢確定這會不會刺激到仇琮。
刺激到對方的話, 犯病也是正常。
程沐筠見他不說，把被壓在頭頂的手放下，卻見手腕處，纏着黑色的皮帶。
皮帶鎖得很緊，他根本不可能掙脫。
程沐筠這才發現，仇琮竟是不知不覺解了自己褲子上的皮帶，把他的手捆起來了。
“你這是幹什麼？鬆開。”
仇琮伸手過來，輕輕摩挲程沐筠手腕上的皮膚，掙扎之時，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了幾道紅痕。
他低頭，在紅痕上又印下一吻。然後，再次把程沐筠的手拉至頭頂，和沙發的扶手捆在一處。
仇琮明明在做着過分的事情，臉上表情卻帶畏懼不安，“老師，抱歉，我怕你扎我麻醉劑。”
怕，就不要做這麼離譜的事。
程沐筠暗暗翻了個白眼，倒是不生氣，他跟病人計較什麼。
眼前的仇琮，明顯不太正常。
他皺眉，試圖喚醒仇琮，“我不是你的老師，那個人……”
話沒說完，程沐筠的脣就被堵住了。直到嘴脣生痛，纔再次被放開。
仇琮看着他，輕聲說道：“老師你是以爲我瘋了嗎？這幾十年來，我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
“我知道你是誰，你騙不了我，即使一切細節，包括記憶，都在騙我。”
程沐筠：“……”他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能做的一切，都已經做了，卻依舊騙不了仇琮。對方依舊堅決的追了上來，他想不出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程沐筠看着仇琮俯身下來，擡手解開了他的襯衣。
“你……”
仇琮擡手，捂住了程沐筠的嘴，又俯身下來，輕輕在他頸側落下一連串的吻。他的動作很慢，態度卻很堅決。
“老師，抱歉……我停不下來。”
程沐筠又心軟了，他聽不得仇琮這示弱的聲音，然而，側過臉任對方爲所欲爲的時候，眼角餘光卻瞥到了什麼。
他掙扎開口，仇琮卻沒鬆手。
程沐筠二話不說，一口咬上了仇琮的虎口，脣上的力道一鬆。
仇琮垂眼看了過來，眼神中有些受傷，“還是，不行嗎？”他表情受傷，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裴一航還暈在那邊！”
程沐筠擡膝就頂住仇琮再度壓下來的動作，就算仇琮再怎麼發瘋，他再怎麼心動心軟，也接受不了當着旁人的面做些什麼。
仇琮皺眉，似乎反應了過來。
他起身，走過去。
程沐筠很快反應過來，這殺氣騰騰的樣子，似乎有些不對。
“等等，不要把人弄死了！留着有用！對付倪真還要用他！”
仇琮的動作，停了下來，隨後拎着裴一航的衣服，把人塞進了救生艙。
程沐筠：“……”
算了這般一暫停，或許仇琮可以冷靜下來。
然而，此時的仇琮，和程沐筠印象中的仇琮天差地別。或許正如他說的那樣，其實他很冷靜，知道接下來應該做什麼。
並且不會動搖。
唯一能動搖他的，只有程沐筠的拒絕。
然而，程沐筠那時的心軟，被仇琮敏銳的捕捉到。他擁有可怕的戰鬥直覺，在戰場之上，一旦抓住敵人的弱點，便是窮追猛打，絕不輕易放棄。
程沐筠不是他的敵人，此時卻依舊潰不成軍。
皮膚貼上了略微微冰涼的沙發，衣物糾纏在一處。
天昏地暗中，程沐筠被掐着腰翻了個身，手上的皮帶依舊沒有鬆開，只是自扶手上放了下來。
他的手肘撐在沙發靠背上，視線落在眼前的艙壁。
一片潔白。
“唔——輕點。”
程沐筠皺眉，下意識掙扎了一下，手卻不小心碰觸到了牆上的按鈕。
對面的牆，慢慢變得透明起來。
這是星艦上常用的配置，艙體材料可以變得如同玻璃一般透明，如同浮在星海中央。
程沐筠的視線有些模糊，卻依舊能看到遠處的隕石帶。
隕石帶中，正在下着一場壯烈的流星雨。
突然出現的蟲洞攪亂了隕石帶的走向，小型隕石互相碰撞着，迸發出絢爛的白色光芒。
有些隕石似乎想要逃離蟲洞，燃燒着，在墨藍色的天幕上劃出白色痕跡。
如天鵝瀕死般，高高揚起脖頸，完美的曲線。然而，無論再怎麼掙扎，依舊是被拖回蟲洞之中。
或許墜落無底深淵，或是直入雲端。
最後，如超新星般，炸裂出刺目白光。
一隻手伸了過來，按下按鈕，眼前的星海消失。
“不要看別的地方好不好，在這個時候，只想着我，好不好……”
仇琮低啞的聲音在程沐筠耳側響起，明明是強勢的動作，聲音卻依舊輕柔而卑微。
程沐筠眨了眨眼睛，試圖回頭，卻又被收回來的手虛虛扣在下巴。
不讓他轉頭。
明明已經結束，爲什麼還不願意讓他看？程沐筠遲滯的思維開始運轉。
是心虛？還是什麼？
然而，下一秒，仇琮就用行動回答了他。
“嘶——”
程沐筠的後頸一陣疼痛，那處是腺體，仇琮的牙咬了下去。那處皮膚平日裡都怕癢，此時更加敏感得不能碰觸，即便是仇琮沒有信息素，也讓他皺起了眉。
好在仇琮此時，理智已然恢復，只是在上面留下牙印後就鬆口。
程沐筠手上一鬆，束縛被解開。
他的襯衣還搭在身上，釦子卻一個不留。
有些話，或許不用再說，不用再辯解。
程沐筠呼吸慢慢平復下來，這才問，“你怎麼發現的？我明明沒留下什麼證據。”
他沒動，仇琮把他抱了起來，放在自己腿上。
程沐筠有些不自在，試圖掙扎，卻又感覺到危險，他汗毛倒立，停了下來。
Omega的身體就是麻煩，這種時刻，除了覺得背脊酥軟外沒有任何下意識的反抗能力。
仇琮開口的時候，聲音依舊沙啞。
“嗯，你什麼都沒有留下，一切都處理得很乾淨。”仇琮一隻手攬在程沐筠腰上，另一隻手卻在悉心梳理他微微汗溼的頭髮。
他的手指落在程沐筠耳廓的時候，懷裡的人縮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滿。
“好好說話，不要動手動腳。”
仇琮默默記下，意識到耳垂是敏感的地方。
他繼續說道：“就像當年，你忽然認下那個罪名，也是做得天衣無縫，我查閱了所有的資料，都沒能找出任何破綻。”
程沐筠輕笑了一下，“那你當年，追在我屁股後面這麼久，就是爲了把我抓回去伏法？”
沒想到，仇琮搖了搖頭，“不，我只是想聽你坦白，你坦白了，無論想怎麼做，我都會支持你，即使要我留在首都星主持大局，而你再次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我也不介意。”
程沐筠有些不懂他，明明心中應該是猜到了自己的計劃，卻還是這麼固執地想親口聽他說。
仇琮卻似乎看透他的想法，“老師，我愛了你很多年，從垃圾星是上就開始。”
程沐筠是真沒想到，他本以爲是自己死去之後，才讓仇琮的感情發生了變化。
“那你爲什麼從來不說，當時還……對我和裴一航結婚沒有任何異議？”
何止是沒有異議，簡直是贊同無比。
“我不說，是因爲我瞭解你。你的心中只有那個計劃，愛情對於你來說，不過是阻礙。”仇琮輕輕笑了一下，“我又怎麼會讓自己成爲你的阻礙呢？”
“我可以忍受分離，忍受你嫁給裴一航，忍受慾望，只是因爲，我知道我在你心中的不一樣，只有我是你的同路人。”
“只要有這一分不一樣，我可以忍受一切，安靜守在同路人的位置，不會苛求半分。”
程沐筠明白了，仇琮果然是個理想主義者。他的愛情，很特殊也很簡單。
他不求可以相守，不求擁有，只爲那一份特殊。
當初程沐筠決絕地分道揚鑣，沒有告訴仇琮任何一句，纔是導致他受到刺激。
與死亡，與決裂，都沒有關係。
仇琮想要坦白，那程沐筠便給他坦白。
從當初獨自承擔起一切罪名開始，程沐筠慢慢地把一切和盤托出。
一直說到在垃圾星上的醒來，再到這次的離開
“我這次離開，是發現了AO聯盟的秘密，倪真還在進化，再這麼下去，他會再次威脅到人類共和國，我必須弄死他。”
“我知道。”
“我不告訴你，是因爲，我的基因出了問題，或許活不了多久。”
腰間的力道猛地收緊，又很快放鬆下來。
程沐筠繼續說了下去，“基因問題，我的細胞也出了問題，年齡會慢慢變小，越來越小。”
“沒關係，還有58年，我現在也一百多歲了，再活58年，夠了。”
“……”
仇琮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了已經決定要殉情的事。
程沐筠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聽對方繼續說了下去。
“殺了倪真之後，AO聯盟這種不穩定的政體不過是空中樓閣，一推便倒。共和國這些年，一直和反抗軍高層有聯繫，等到AO聯盟大亂，反抗軍便可迴歸。”
程沐筠想說些什麼，問題太多，未來也難以預測。
仇琮卻低聲說道：“你已經將人類共和國引上了正確的軌道，有些事，還是放手比較好。”
程沐筠一陣恍惚，忽然就想起了星辰之間。
他困守星辰之間不知到多少年，似乎也是如此時此刻這般，爲每一顆新生星辰殫精竭慮。
後來，後來他是爲什麼離開？
是找到了繼任者？
還是……
有人同樣這般勸過他。
程沐筠忽然覺得空蕩蕩的心口，似乎有什麼曾經在那留下的痕跡。
然而，仇琮卻沒有讓他再想下去。
程沐筠只覺得耳廓微微一熱，感受到灼熱的氣息拂過耳尖，帶起一陣熱意。
仇琮的聲音，穿過耳廓，彷彿落在了心底。
“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覺得很後悔。什麼柏拉圖，什麼只要精神契合就可以忍受一切，是最愚蠢的事情，自欺欺人。”
仇琮雙手握住程沐筠的腰身，把他轉身過來，吻了上去。
這一次，彼此之間已經是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