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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香燃起,這是一種專門用來計時的簡易工具,置盤香於銅鈸之上,在盤香相等距離懸以棉線小錘,香燃直棉線處將之燃斷,小錘下落,撞擊銅鈸發聲,每一個刻度代表的是一刻鐘,四聲響過,便是一個時辰過去了。
那四名公子,見香已經燃起,忙鋪紙磨墨,眼珠子四下亂轉,腦子裡急劇運轉,心中搜腸刮肚,開始構思新詞。
李重出的這個題目其實別有用心,關於離別的詩詞自古多不勝數,但能寫出彩的寥寥無幾,本朝柳三變《雨霖鈴》一詞已經冠絕今古,“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這樣的句子,這樣的詞牌在大宋各大歌坊和青樓中日夜傳唱,經久不衰。
李重取出這個題目,看似常見題材,實際上是想看看蘇錦所做的詞跟柳詞作爲對比,直觀的判斷兩人的高下;看了蘇錦的其他兩首詞,只覺的好的不得了,但是到底屬於什麼樣的檔次上的好,那便需要進行比較了。
一刻時間相當於後世的半個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很快近二十分鐘過去了,那邊四位公子也不是瞎吹牛皮,四首新詞已經躍然紙上,爲確保語言精緻雕琢,四人兀自圈圈點點,推敲用詞,顯得極爲用心。
反觀蘇錦這邊,高坐石凳上,跟李重和其他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談笑風聲,一會談風物,一會談景色,一會說今天陽光明媚天氣真好,一會說好想下逍遙湖去暢遊一番。
眼看時間要到了,李重實在看不下去了,提醒道:“蘇公子,這個……時間已近,蘇公子還不動筆麼?”
蘇錦道:“忙什麼,這不還有一小截香麼?”
李重皺眉道:“填詞需推敲斟酌構思,一刻鐘時辰尚顯侷促,蘇公子還是莫要大意,超時便要判負的。”
蘇錦看他一副關切的摸樣,心裡倒有些感動,李重對自己還是蠻關心的,既如此也不便太過讓他着急,於是道:“那好吧,誰幫我鋪紙壓紙磨墨呢?”
李重心道:有這樣的麼?在家中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到了外邊還是這幅樣子麼?島上無僕役使女,一切需自立更生,誰來幫你磨墨鋪紙,真是活笑話了。
可沒想到的是居然有數人搶着上前來幫他,鋪紙壓紙的活被一個瘦瘦小小的長得一副機靈摸樣的小秀才給搶到了,而磨墨的活兒則被一名紅衣圓臉的小娘子給搶走了。
李重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這幫人怎麼了?蘇錦有這麼大魅力麼?剛剛還抄着硯臺要拍人,活脫脫一個地痞樣子,怎地就招大家喜歡了呢。
李重沒有研究人的心裡,這個圈子裡個個都是自詡爲文人雅士,行事說話都好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和這些人呆久了行爲舉止便受到同化,彷彿這樣纔算是文人的樣子;但蘇錦一出現便一副截然不同的行爲說話方式,就算是看不太習慣,但也是耳目一新。
這樣的道理可以在後世也頗有明證,所謂上流階層言必談財經政治,看必看歌劇芭蕾,玩必玩斯諾克高爾夫,但在某些場合裡卻是黃段子無窮無盡,爲何?內心裡壓抑着的東西需要排泄而已。
蘇錦看似粗鄙的行爲實際上讓這些人頗爲羨慕,固化了的思維決定了這些行爲是他們想做而不敢做的,當有這麼個另類出現,反倒生出一些親切感來。
盤香即將燃盡,蘇錦提起羊毫,用後世臨摹十幾年練就的華麗的王派行書體一揮而就,當最後一句寫完,隨着蘇錦瀟灑的將羊毫往筆架上一扣,只聽“當”的一聲,棉線斷開,小鉛錘落下,撞擊銅鈸,發出悅耳的響聲,時間剛剛好。
按照規矩,五人的詞作不許署名,由李重統一懸掛展示,由衆人品評;雖筆跡書體有所不同,但讀書人首要的條件便是一筆好字,五人何種字體沒人考究,倒也從字上無法對號入座。
墨跡晾乾後,李重親自動手用小木夾將五首詞作懸於亭內彩繩之上,這才招呼他人上前品鑑,幫蘇錦磨墨鋪紙的兩人由於看到蘇錦的筆跡就此失去的資格,不過從他們的表情來看,已經是一種癡迷的眼光看着蘇錦了。
衆人依次看來,第一首詞是首《鷓鴣天》
一點殘紅欲盡時,乍涼秋氣滿屏幃。
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
調寶瑟,撥金猊,那時同唱鷓鴣詞。
如今風雨西樓夜,不聽清歌也淚垂。
詞寫得很有一番意境,從秋夜秋雨聯想到離別之情,融離愁別恨於景物中,雖有些略顯牽強,但也不失爲一首中上之作。
看的中意的詩社成員在詞稿下端畫上小圈,表示欣賞,本詞得十三圈。
第二首詞是首《踏莎行》
情似遊絲,人如飛絮,淚珠閣定空相覷。
一溪煙柳萬絲垂,無因系得蘭舟住。
雁過斜陽,草迷煙渚,如今已是愁無數。
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過得今宵去!
此詞爲中規中矩的春日送別相思之作,以暮春時節漫空飄蕩,撲面而來的遊絲與柳絮爲喻象,極爲貼切地傳達出神魂不定之離人茫然失落之別緒;不足之處便是抽象到具象的過渡稍顯生硬,但首句‘情似遊絲,人如飛絮’兩句確實是難得的佳句。
衆人紛紛點頭讚譽,這首詞很明顯要超過前面的《鷓鴣天》,二十四人中得圈十八,顯然已經奪魁在望。
第三首詞和第四首詞分別是《雨霖鈴》和《瑞鶴仙》,前一首仿柳永而作,但意蘊用詞情感相差甚遠,字數雖多,但得圈僅六枚;而《瑞鶴仙》一詞則直接跑題,叫他寫離別之情,他卻寫成了閨閣怨詞,雖香豔有餘,但很顯然不能令人滿意。
四首詞看過,衆人均好奇哪一首是蘇錦所做,轉頭看時,蘇錦正坐在遠處的石凳上,專心致志的在隨身帶來的小布包裡搗鼓着什麼,似乎根本沒將結果放在心上。
衆人再看第五首詞,但見一筆華麗的行草皎若飛鴻,洋洋灑灑而下,頗有一番王羲之書法的意蘊,那是一首《鵲橋仙》
纖雲弄巧,
飛星傳恨,
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
又豈在、朝朝暮暮!
人羣發出轟然讚歎之聲,此詞宛如驚雷一般瞬間震懾衆人的心靈,且不說詞之語言如何,此詞表達出一種衆人聞所未聞的愛情觀,‘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是何等豁達睿智的一種對待情感的態度,相比較之而言,什麼哀傷、悲切、怨恨、悽婉到了蘇錦這首詞中皆爲浮雲,對於情感真摯愛情堅貞的人來說,離別算什麼,這纔是兩情久長的試金石。
蘇錦耳聽衆人炸雷般的驚歎聲,臉上微微發燒,“少遊兄,得罪了,由於你還沒出生,這首詞算是我先借你的。”
衆人讚歎良久,紛紛提筆圈定,社內除作者和兩名幫蘇錦磨墨鋪紙的人還剩二十四人,二十四個圈子密密麻麻的圈在空白處,衆人兀自不足,紛紛哦詠記錄,品味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