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中轟動了,幾十名士兵兩兩分組拿着銅鑼沿街叫喊:“諸位父老鄉親聽着,朝廷糧務專使蘇大人和咱們府尊宋知府,體念鄉親們飢寒困頓,無以爲生,特下令開官倉放糧,每家每戶憑戶籍冊上人丁登記數目每人領取一升稻米,速去保揚湖南官倉憑冊領取,官糧數量有限,先到者先得……”
銅鑼哐哐響徹全城,這鑼聲彷彿是一聲聲濟世的天籟之音,將人們絕望、悲哀、憤怒、無助的內心溫暖過來,人們奔走相告,聚集在廣場上的百姓們相互打聽議論。
有人表示懷疑,這麼多天來,也有百姓請願要求官府救濟放糧,但換來的是嚴厲的呵斥和官倉無糧的回答,這會子又哪來糧食發放?
將信將疑中,有的人忽然發現很多拿着米袋前去碰運氣的鄉親們居然喜笑顏開的揹着沉甸甸的大米喜氣洋洋的回家來,這一下事實勝於雄辯,衆人不再猶豫,頓時連滾帶爬的趕回家中拿戶冊拿米袋發瘋般的往保揚湖南側的官倉跑。
許多準備出城流浪他鄉的百姓,得到消息之後也跌跌滾滾的跑回來,氣都顧不上喘一口,便拿着物事飛奔官倉。
蘇錦站在官倉大院內,微笑的看着熙攘而至的百姓,原本死氣沉沉的百姓們,只是因爲有了活命的糧食而變得光彩起來,蘇錦有些感嘆。
“潘指揮,注意維持好秩序,這麼擁擠的話會傷到人的。”蘇錦道。
“專使大人說的是,在下立刻設立隔離帶,排隊進入,同時增加分發糧食的人手。”潘江也被百姓們歡騰的情緒所感染,大聲道。
蘇錦笑道:“辛苦了,天黑之前爭取全部散光,讓百姓們晚上能都美美吃個飽,做個好夢。”
“卑職遵命。”
發糧點增設到十個,百姓們也按照官兵的指示排成十條長龍,每次十名百姓上前領糧食,速度大大的加快了許多;與此同時十名識字的士兵將糧食分發的數量和百姓的姓名一一登記造冊,防止有人渾水摸魚重複領取。
蘇錦滿意的看着有秩序的場面,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眼前這道難關終於可以捱過去了,每人一升糧食,只要不浪費,起碼可以頂上六七天,到那時,廬州的糧食也該到了,這樣正好可以交接的上,然後再騰出手來整頓黑市,將揚州城中數百萬石的米糧給挖出來,這個冬天的饑荒之憂便可以完滿的解決。
領到糧食的百姓們自發的朝蘇錦磕頭大叫:“大人們積善行德,將來必有好報,我等百姓祝願大人們升官發財家道旺盛……”
蘇錦揮手道:“要感謝的不是我,要感謝便感謝皇恩浩蕩,天恩蒞臨;聖上身在京城,心憂揚州之事,所以特派本官來解決諸位的燃眉之急,你們的府尊宋大人也是把自己的俸祿糧食拿出來賑濟你們,所以你們要謝便明日早間去府衙門前給他磕頭請安去。”
一名白髮蒼蒼的老者淚水淋漓磕頭高呼:“宋知府,宋青天啊,我等這便去府衙給他老人家磕頭去。”
蘇錦呵呵笑道:“莫急,宋知府有要務在辦理,不能受打攪,明日一早你們都去府衙廣場給他磕頭,本官也會和他一起出來見見諸位,如何?”
“原來如此,使得使得,這位少年大人尊號是……?”
“什麼少年大人?我家大人乃是朝廷欽命的糧務專使蘇大人。”一邊的王朝喝道。
“欽命?那不是皇上派的官兒麼?蘇大人少年俊傑,以後一定是官居極品,多子多孫,福壽滿堂啊;小老兒祝願大人一生鴻福,榮華富貴享用不盡。”那老者連連給蘇錦磕頭;身後的衆百姓也紛紛跪倒一大片高聲頌讚,磕頭不已。
蘇錦趕緊道:“快快起來,這不是折殺我麼?都說了這是皇上的恩典和府尊大人的功勞,我只是代皇上辦事,執行宋知府的命令罷了;地上雪寒,家中父母妻兒嗷嗷待哺,諸位趕緊起來回去,今晚好好吃個飽飯,美美睡上一覺。”
衆人這才起身,扛着米,抹着淚去了。
蘇錦心頭感嘆,這個時代人的要求真的不多,餓了有飯吃,凍了有衣穿,這便是他們最大的幸福了,像賑濟之事,其實是朝廷必需要做的事,豐年百姓納捐稅養活統治者們成爲理所當然,饑荒年月,統治者們施捨點錢糧便成了恩惠了;民智未開,這些事百姓們怕是從來沒考慮過應不應該這樣,爲什麼會這樣了。
蘇錦正自感嘆,忽見官倉外氣勢洶洶的走進來十幾個人,爲首一人矮胖油光,滿臉肥膘,跟周圍的百姓形成強烈的對比。
一位婦人剛領到糧食,揹着往外走,身子單薄的她被米袋壓着走路踉蹌,正好撞到進來的那十幾個人面前,米袋一角擦到了那矮胖之人的官服上,頓時擦出一片污垢。
那胖子怒罵一聲,一腳踹去,婦人應聲倒在雪地上,米袋散開,糧食灑了一地。
“直娘賊的泥腿子!走路不戴眼睛麼?你知道本官這套新官服花了多少錢新作的麼?”
“大人恕罪,奴家不小心,奴家知錯了。”那婦人驚嚇不已,連連磕頭賠罪,同時將雪地上灑出的米捧着往米袋裡送。
“說的倒輕巧,我這官服料子加做工共十貫三百文,你說咋辦?”
那婦人囁嚅不敢出聲,十貫錢,賣兒賣女也沒這麼多錢賠,怯怯的伏在冰冷的雪地上身子索索發抖。
周圍的百姓們紛紛看着這一幕,也沒人敢說句話,但目光中的怒意卻掩飾不住。
那胖官員似乎感覺到了百姓們的不善的眼光,伸手指着衆人喝道:“看什麼看?一幫竊米賊,誰要你們來領糧食的?這可是軍糧,你們一個個不想活了麼?都給我滾蛋,停止分米,這些領了米的人,也要限時將米送回官倉,違抗者要拿他進大獄。”
百姓們哪懂這些,相顧愕然,怎地有官兒要發米,有的卻說這是犯法,這是怎麼了?
地上那婦人趁此機會偷偷的將沾了泥水的米連捧了幾把塞入布袋中,扛起來便跑,胖官員伸手頗爲敏捷,三步兩步趕上,一把抓住那女子的髮髻往後一拉,那女子仰天便倒,胖官員兀自不肯罷休,伸腳在她身上亂踢,那女子吃痛哭叫哀求不休,那袋米也徹底的灑了滿地,被踩來踩去成了泥糊糊。
“叫你們這幫偷米賊,居然不經過本官的同意便私自來領軍糧,老子打死你們……打死你們。”
胖官員氣喘吁吁,連踢數腳,腳尖被婦人身上的一塊骨頭給硌了一下,疼的鑽心,頓時更加的惱怒,伸手叫道:“鞭子拿來,我要抽掉她一層皮。”
隨從從腰間抽出鞭子交給他,那官員執鞭在手舉鞭便打,鞭子帶着一股風聲朝婦人瘦骨嶙峋的身體上抽去……
只聽‘啪’的一聲爆響,那胖官員的臉上從額頭到下巴忽然出現一道火辣辣的血痕,血痕由淺變深,由紅變紫,緊接着滲出細細的血珠子來。
胖官員愣了幾息,沒反應過來,忽然間捂臉殺豬介大叫起來道:“哎吆喂,打死我了,疼死我了……”
旁邊的人看的清楚,那官員的身邊站着一個戇頭戇腦的大漢,剛纔正是他在鞭子下來的一瞬間握住胖官員的手腕一拉,鞭子改變了方向,摟頭蓋腦的抽在胖官員白麪般的肥臉上,不偏不倚,鞭痕將那張臉分割成黃金切割般的兩半。
隨同而來的十餘名差役和士兵看的真切,一見有人襲擊大人,‘倉琅琅’之聲大作,紛紛抽出朴刀,圍攏上來。
“拿下這賊人,膽敢毆打本官,他要是敢拘捕,便就地格殺。”胖官員捂臉退後,厲聲大叫。
衙役們得令紛紛挽着刀花逼近,將那黑黝黝的漢子逼得往後連退,眼見一場流血衝突不可避免。
胖官員咬牙切齒的跳腳,邊擦拭臉上的血痕,邊催促手下快些動手,連罵帶跳,氣焰囂張之極。
就在此時,胖官員的身後響起一聲冷笑:“這位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可惜也膿包的很……”
胖官員大怒轉身,眼前站立着一位眉宇清秀的少年,雙手籠袖,正冷冷的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