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料到此事不會有那麼順利,今日的種種佈置便在於這最後的一番較量了,五十餘名同窗被順利救出來,已經是個極大的勝利,但蘇錦的心中卻還是不能滿意,所有的事情的起因便是因爲王安石等四人無故被抓而引起,此刻焉能半途而廢。
周圍圍觀之人紛紛側目看着蘇錦,他們大部分的人心裡都覺得這位蘇小官人有點得寸進尺了,府尹大人親自道歉,這已經是天大面子,何況還要告示全城,賞賜嘉獎,擺酒以謝,種種的舉動都表明了府尹大人知錯能改,絕不文過飾非的大度;這蘇錦居然還趁機進一步,向府尹大人要求更多,這便有些說不過去了,府尹大人便是脾氣再好,焉能容你這般的步步緊逼。
果然,唐介板起臉來皺起眉毛不滿的道:“蘇學子,昨夜之事本官確實有失察之行,但今日你既然提出了證據,本官也聞過則該,並無一絲一毫的猶豫;然而昨日之事跟王安石等四人的案子是兩碼事,那件案子證據確鑿,王犯等四人文章詩句中有詆譭皇上,詆譭朝廷之句,豈能說放便放的;即便本府對你等學子抱有親切之心,亦不願應天書院名聲受損,無奈國法恢恢,本府豈能徇私枉法將那四人開釋,你這請求實在是無理。”
蘇錦道:“府尊大人,你說那四人文章中有詆譭聖上之意,可否將犯忌之處讓在下一觀呢?”
唐介拂袖怒道:“此爲呈堂證物,豈能隨便讓外人觀摩,蘇學子,無理之求莫再提及,速速離去,莫要糾纏不休,本府還有公務在身,豈能和你在這裡閒扯些廢話。”
蘇錦微笑道:“恕在下愚魯,大人的話在下實難理解,咱們所說的乃是四名學子的清白問題,此事關係這四人的生死命運,難道這不是公務麼?還有什麼公務比證人清白、還人聲譽還重要?再者,府尊大人說的什麼證物不公開之說簡直讓在下無法理解,所謂證據便是給人定罪或者開脫的證明之物,證據本來就是公佈給天下人看,以免引起衆人胡亂猜則導致衆心不定胡亂言語的;爲何大人的口中這證據居然變得這般的隱秘,若是如此,在下倒要說你們根本無證據便胡亂拿人定罪了。”
“放肆!”
“大膽!”
“放屁!”
蘇錦話語未落,上到滕王趙宗旦、府尹唐介,下到隨侍小吏師爺等人紛紛喝斥起來。
“蘇錦,你這是在懷疑我應天府衙門有違律法公正麼?”唐介目露兇光,彷彿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老虎。
全場百姓張着嘴巴看着蘇錦,府尹大人這回是真的怒了,大人官威雖不大,但畢竟是堂堂府尹,蘇錦一介書生居然當人家面說人家衙門不靠證據便拿人,這是在捋虎鬚,這是在自找不痛快。
人人都以爲蘇錦會立刻否認,卻不料蘇錦更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獅子一樣蹦的比唐介還高,漲紅着臉道:“府尊大人,你不公開證據,在下心中便會如此猜測,不僅是在下,天下讀書人都會這麼想,既然以文字獲罪,何妨公開證據以解像我等這樣的學子之惑,難道這也過分麼?”
所有人都沒料到蘇錦會有這麼大的膽量公然叫板,連朝夕相處的蘇家衆女也不知道公子爺居然膽子大到這樣地步,完全的有恃無恐。
晏碧雲手心裡全是汗,捏着衣角緊張的身子都在顫抖,心裡默默祈禱上蒼保佑,千萬不能鬧得不可收拾。
有一個人例外,他便是趙宗旦,在西山上領略了蘇錦不顧一切的舉動之後,趙宗旦對這個少年有了重新的認識,在他看來,蘇錦就是個軟硬不吃的又臭又硬的茅坑之石,不理他吧,他在那噁心你;理他吧,打不爛錘不碎,搞不好還濺一身的臭石頭屑;本來想通過這次的手段一勞永逸的除了這個噁心的傢伙,不料卻被他從即將墜落的懸崖邊上給扳回了形勢。
眼見唐介和蘇錦針尖對麥芒的對上了眼,趙宗旦明白今日此人定是有備而來,衆目之下不能無故用武力將其制服,更重要的是,趙宗旦覺得蘇錦今日擺了太祖的靈位在此祭拜必然別有目的;也正是沒摸清蘇錦的底牌,趙宗旦今日才格外的低調。
此刻正是自己出來打圓場的時候,總不能讓唐介下不了臺吧,一旦他受不住這種挑釁動手拿人,不出半日,四城京東便會謠言四起。
蘇錦適才實際上已經將謠言散佈了出去,什麼應天府衙門無憑據隨便捉拿應天府學子,什麼蘇學子據理力爭反被再次無故拿問,什麼蘇學子拜祭太祖爺、唐府尹蠻橫撤香案,對太祖爺不敬等等,到那時禮部和御史臺不插手纔怪。
出於種種考慮,趙宗旦決定出來解和:“唐大人,何不將證據展示給蘇學子看一看,也好讓天下人知道王安石等人是罪有應得,同時也好震懾天下胡言亂語之人,詆譭朝綱藐視聖上當受重罰。”
“王爺,這……”唐介心有不甘,今日被這小子給欺負了,這口惡氣如何能忍,倒不是證據不能被人看,問題是你說看難道就能看麼?
唐介今日也是進退失據,換句話說腦子被氣的有些糊塗了,當着衆人的面,跟一名草民在此吵吵嚷嚷,簡直是大大的失分。
咆哮怒吼不能代表威嚴大,二人爭吵,嗓門高不代表道理足,反倒給人一種色厲內荏的無能的感覺。
王爺開口了,府尹大人再大的脾氣也要收斂住,再大的委屈也只能望肚子裡咽了,唐介不情不願的命師爺將王安石等人的犯上文章給取來,師爺不辭辛苦的將十幾處硃筆圈劃之處一一高聲誦讀。
“王犯之文言道:‘今上果能行仁治之言,又何至於百姓之凍餒流離,又何至於有煙塵盜賊之警,又何患有不順乎道而歸乎化之行哉!’”
師爺剛唸完,蘇錦便問道:“這幾句有什麼問題麼?”
“這是在詆譭今上無所作爲,並將現今這太平盛世說成滿目瘡痍盜匪橫行的亂世之相,危言聳聽妖言惑衆,其心可誅!”唐介義正詞嚴。
蘇錦轉向滕王道:“然則王爺也是這麼認爲麼?”
滕王自然是要和唐介保持一致,點頭道:“正是如此。”
蘇錦示意師爺繼續讀,師爺搖頭晃腦繼續念道:“魏犯所言:‘……然今日大宋三冗之策提及甚久,上至聖上下到百官文武,無人提良策以解,任由錢糧糜爛,吏治漸朽,長此以往,大宋積貧積弱指日可待……’”
蘇錦再次打斷道:“大人說說,錯在哪兒?”
唐介傲然道:“詆譭朝綱,諷刺朝臣無能,詛咒我大宋積貧積弱,其用心之惡毒昭然若揭,豈能容他胡言亂語蠱惑人心。”
蘇錦再次問滕王道:“王爺也是這麼認爲的?”
滕王有些奇怪蘇錦爲何非要問自己是否首肯,這其中必有原因,但雖明知有疑,也只能點頭稱是,否則自己若說不是這麼認爲的,豈不是當場推翻唐介的定罪依據,轉而在爲罪犯開脫麼?
如此數次,師爺每念一處,蘇錦都要唐介解釋緣由,再求的王爺的首肯,滕王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此人這般做作一定不是沒有用意,廣場上數千雙眼睛注視之下,此人似乎漸漸將自己往一個圈套里拉,可恨的是,自己居然還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圈套。
未知帶來的不安遠比已知的危險更讓人覺得恐懼,滕王趙宗旦明白蘇錦定是在想辦法爲那四人開脫罪名,雖不至於對自己的安危有什麼妨害,但這種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感覺,着實的讓他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