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裡許,數叢花樹修竹掩映之處露出一所宅院來,包拯隨身小廝包信趨步上前叩門問舍,不多時宅門打開,一位老僕人探出頭來。
“有勞老丈通報陸大人,便說學生包拯前來拜訪恩師。”包拯恭敬的道。
那老丈趕忙回禮去稟報,不一會宅門大開,只見一名青袍老者在兩名青年公子的簇擁下來前來相迎。
“包大人大駕光臨,老朽有失遠迎,失敬失敬,贖罪則個。”老者拱手長鞠,高聲唱歌肥喏。
包拯趕忙回禮道:“恩師何出此言,這可折殺包拯了,包拯是專程來探訪恩師,純屬私人拜訪,於官事無涉。”
那老丈呵呵一笑,眼光移到包拯身後的蘇錦身上,頓時一怔,問道:“這位不是廬州城的大名人,蘇記的小官人麼?怎地今日來老朽寒舍,這可怠慢了。”
蘇錦抱拳施禮道:“陸大人好,蘇錦打攪了。”
包拯疑惑的看看兩人道:“你們原來是相識?”說罷有些不悅的看着蘇錦。
蘇錦知道他是誤會自己,明明和提學大人相識,卻跟包拯說不認識,要他帶着引見引見,是在藉着包拯的面子用,同時也言語不實;忙解釋道:“在下實不知提學大人便是我蘇記主顧,剛纔一見面才知道,原來提學大人是我蘇記第一位定製襦裙的主顧,廬州城太小,想不到這也能碰見。”
陸提學呵呵大笑道:“天涯何處不相逢,何況是這小小廬州城中,說起來那日倒是賺了蘇小官人五兩銀錠子呢。”
包拯滿頭霧水,看着兩人言談甚歡,有些搞不清什麼狀況,蘇錦於是便將蘇記彩臺秀衣之事詳細分說一遍,當說到用抽獎之法吸引主顧訂購,抽中頭獎的便是提學大人之時,包拯樂的呵呵大笑。
“想不到恩師也會去那樣的場合湊熱鬧,蘇公子也是點子花樣多,居然用這樣的辦法吸引主顧,精明!”
“那日和幾位小友街頭逛逛,卻見到蘇小官人在城隍廟前搭彩臺,老朽也不喜歡那樣的場合,卻爲那詩詞歌舞所吸引,加之蘇小官人的買賣手段奇思妙想,不覺便墜入彀中,順便便幫家中老妻定了一件。”陸大人捻着鬍子直樂。
蘇錦紅了臉嘿嘿笑道:“雕蟲小技,當日卻不知是提學大人在場,否則豈敢收您的錢。”
陸大人道:“你是說老朽是仗勢欺人買東西不給錢的貪官麼?”
蘇錦一怔,包拯和陸大人相視大笑起來。
三人進入院內,但見小小院落收拾的雅緻安靜,西首數棵老榕,撐出一大片陰涼地,一排排石凳石桌放置在榕樹下,數名書生打扮的人在端坐談論。
包拯笑道:“恩師還是老樣子,喜歡跟這些年輕才俊在一起,他們也和當年學生一樣,是來恩師府第修學問經的吧。”
陸大人笑道:“是啊,老朽百無一用,只能希望爲舉薦些良才美質,這些都是苦讀寒窗的學子,我這裡便是他們隔十日聚集於此談論學習體會心得的場所,老朽也無才學能幫上他們的忙,唯有提供場地,讓他們來此交流激辯,也算是於所學有益,不希望他們成爲死讀書的書呆子啊。”
蘇錦暗暗佩服,這位陸大人的想法相當超前,學子們能在此激辯觀點,討論所學,正是起到一種交流互補促進融會的作用,好讀書不求甚解是古代士子的通病,這種聚會探討絕對有利於解放思想發散思維。
正想着,忽聽包拯道:“恩師何不在府學中設置場地讓學子們能夠自由交流呢?”
陸大人哈哈一笑道:“府學雖名義上由我掌管,但可不是隨便討論的地方,少年人言語偏激,往往談及前朝或者聖人言論容易偏激,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有些話會被人誤以爲是影射什麼,容易生出事端,我這麼做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包拯點頭不語,陸大人說的隱晦,但蘇錦也能聽得出,定然是府學中非淨土,搞不好那朱世庸安插了教授眼線,只要有何過激言辭恐怕分分鐘便會傳到朱世庸的耳朵裡;歷來均有靠羅織文字獄作爲官員晉升的資本的當官之人,宋朝恐怕也不能例外。
三人行往榕樹下石桌處,遠遠便聽見那幾名學子正激烈的討論者着什麼,跟在一邊的一名青年公子正欲上前叫停,包拯卻擺手示意他莫要上前,駐足側耳凝聽,蘇錦見狀也側耳細聽,但見一名個子瘦小的藍衣書生正在慷慨陳詞。
“宋子京所提之‘三冗’,實乃慧眼如炬,直指弊端所在;‘三費’之說亦辨析入微,其中:‘兵以食爲本,食以貨爲資,聖人一天下之具也。今左藏無積年之鏹,太倉無三歲之粟,尚方冶銅匱而不發。承平如此,已自凋困,良由取之既殫、用之無度也。朝廷大有三冗,小有三費,以困天下之財。財窮用褊,而欲興師遠事,誠無謀矣。能去三冗、節三費,專備西北之屯,可曠然高枕矣。’這些言辭句句真切字字肺腑,能見真知,在下尤爲歎服之。”
蘇錦聽得半懂不懂,轉臉看看包拯和陸大人,卻見二人面帶微笑,神情頗爲欣慰。
另一書生駁道:“松鶴兄看來是極爲推崇這三冗三費之說了,但不知爲何宋子京上疏經年,這三冗三費的弊端爲何依舊明顯呢?松鶴兄若是極爲推崇消弭此弊端,卻又爲何讀書進取,要做冗官之一員,豈不是以己之矛刺己之盾,勝亦是君,敗亦是君,這可是一筆糊塗之帳了。”
蘇錦微微有些聽明白了,三冗這個詞蘇錦是知道的,後世中文系可不是白學的,剛一聽有些懵懂,細一想便‘回憶浮上心頭’。
三冗是本朝宋祁上疏皇上提出來的一種對機構臃腫費用龐大而概括性說法,冗則是多餘之意。
所謂三冗便是冗兵、冗官、冗費,簡單的來說便是多餘的兵太多,多餘的官也太多,多餘的經費也太多,直接導致本朝財政吃緊,軍費開支,各地財政支出都沒有結餘。
當年宋祁提出這個建議便是擔心在和平年代都沒有結餘,萬一有了戰事或者是災荒年月,朝廷何來.經費支撐下去;而如今西北和夏朝爭端已經開戰近三年,確實出現了無以爲繼的情況,可見宋祁還是有眼光的。
對於宋祁,蘇錦對他印象並不深刻,但是作爲中文系大學生,一句‘紅杏枝頭春意鬧’足以讓他記住宋朝有這麼個人,沒想到居然生活在這個年代,而且有這般的見識。
此刻對面那藍袍書生又道:“知白兄,偏激如你,怎知宋公所言之用意,言冗官和廢科舉是兩碼事,爲了不增加官員人數而廢除科舉,斷了天下讀書人的念想,那是怕牙疼就囫圇吞棗,十足愚蠢之舉,根除冗官是讓才幹之士在其位,庸碌混俸之人回老家,所謂能者上庸者下,這纔是至理;我等參與科舉,便是懷着拳拳報國之心,他日我若有幸爲官,則必克己盡責精於治理,若我淪爲冗官一員,不消朝廷下旨,自請去官種田。”
蘇錦聽得暗自點頭,特別是蘇錦,對這個小矮子藍衣書生印象深刻,能者上庸者下這樣的話若是在後世提出來會被當做虛假的口號,而宋朝有這麼一位書生學子能說出來這樣的話,着實是一種超前的意識了,這裡邊似乎有着某種叫‘民主’的東西的含義在裡邊。
蘇錦都這樣想,包拯和陸大人更是幾近震驚,包拯有些擔憂的看了一眼陸大人,陸大人苦笑搖頭,因爲這些話很容易被別人用作攻擊的手段,庸者下,何爲庸者?三冗至今未解決,豈不是整個朝廷都是無能之庸者輩?這些話若是被人所利用恐怕麻煩多多。
那位與之反駁的名叫知白的書生只是冷笑,卻不出言反擊,陸大人忙使眼色命身邊的一名青年書生去叫停,並叫這些學子前來拜見包拯,以消弭可能產生的更爲犯忌的言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