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俺們當初在老林子裡,整日裡想的就是吃一口飽飯。後來契丹人來了,逼着俺們進貢海東青和東珠,那時候敖鷹、下海真是太苦了。再後來銀牌天使欺辱部落的女子,犯了衆怒,大家活不下去了,這時候俺們想着就是打敗契丹的大軍,保留一條命。”
阿骨打轉身看了看北方的天空,又迷茫的看着繁華的街市,“現如今,整個北方都是俺們女真的天下,俺卻覺得,這一切都那麼的不真實。有的族人穿上綾羅綢緞,有的住進了高門大院,沒人再去打獵了,沒人再去住窩棚了!這還是女真嗎?”
在場的諸位金國權貴一個個面有赧顏,不過在他們心裡可不認同阿骨打古板。這一輩子在窮山惡水,吃糠咽菜的,碰上災年,連老人孩子都養不活,有什麼好留戀的。
大家屍山血海殺過來,擊敗百萬雄兵,奪下偌大的江山,就應該享受享受纔是。吃點香的,穿點好的,住進不透風不漏雨的大房子,搶一些錢財和奴隸,很正常嘛。
一些老人整天說什麼‘溫柔鄉是英雄冢,業精於勤荒於嬉’,怎麼可能?俺們住兩天大屋子,就把腿睡軟了?好吃好喝兩頓就拿不起刀槍上不了馬了?只要阿骨打一聲令下,就算天邊,俺們都能打下去!
這些頭人年紀大了就是喜歡嘮叨,整天盯着俺們,實在是無可奈何啊。阿骨打今天這是怎麼了,居然在南朝的娃娃面前數落俺們,莫不是老糊塗了。
說什麼蔚州的集市熱鬧,繁華,有什麼用?幾百兵馬就能打下來,轉眼之間灰飛煙滅,這個甚鳥爵爺不過俺們的看門狗,替女真看守着財寶罷了。
韓望禮貌的笑了笑,“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老英雄說得好!女真崛起按出虎水,毅然反抗契丹的暴政,是順應潮流之義舉。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老英雄席捲北國成就不世之傳奇,晚輩欽佩。”
阿骨打忽地轉身,笑着說“小子,你就別奉承老頭子了,俺別的不明白,但是聽話會聽音。不過很是好奇,你這麼年青,怎能如此精於世故?”
見韓望想分辯,又說“這集市人多熱鬧,貨品充足,價錢公道,你花費了很多心思,做的很好。俺們打下了很多契丹的城,但是懂得管理的人太少了,所以要向你們學習管理城市”
邊說邊拉着韓望坐到路旁的石頭墩子上,“你們十天時間,是怎麼讓這樣一個被廢棄的城池重新變得繁榮?需要多少錢,多少人?”
韓望豎起一個手指,“貼一張告示,然後什麼都不需要刻意去做”
花蜜兒忍不住了,“說大話,一張告示頂什麼用,你以爲是金口玉言呀?”
韓望指着不遠處牆上的告示說,“這是十天前貼上去的,原本這個城市的商人都跑了,早上起來連個早點攤子也沒有,都快變成鬼城了。於是我就寫了個告示,十天之內,每行每業,前三個登記開業的享受三年免稅。接下來三個可以享受兩年,再下來三個只能享受一年”
阿骨打問“這種話沒有多少人信吧?”
“前三天沒有一個人來登記,不過第四天終於有個菜農來登記了,如果他再不賣菜,菜就在地裡爛光了。我給他寫了免稅三年的憑證,蓋上大印,而且他在集市上賣菜的時候,真的沒有人收他的稅。有了第一個,接下來自然就容易得多,到了第八天,這個城市已經恢復過來了。”
花蜜兒故意挑刺的問“你不是說有了買賣就有利潤,有了利潤就有陰謀詭計的麼?你費盡心機是爲了引來陰謀詭計?”
“蜜兒姑娘,我首先要滿足的是需求,給餓的人提供食物,給累了的人提供牀鋪。這些最基本的需求得不到滿足,就會出大亂子,至於陰謀詭計,是滿足需求的代價。不管願不願意,它都會存在,一百年,一千年都會在。”
希尹接着問,“話雖如此,但是對於此種情況,爵爺不會沒有一點應對舉措吧。”希尹本名穀神,是女真族人當中少有的漢族通,在漢字的基礎上創建了女真大字。
目前,希尹是權西南、西北兩路統制,可謂文武雙全。他肯求教韓望,也從側面印證了戰爭過後,金國的城市建設是非常糟糕的。女真可以馬上打天下,但是在馬上治天下就不行了。完顏希尹的主動發問,也代表了這些權貴認可了韓望的政務管理模式。
韓望笑笑說“每個地域,每個實際遇到的情況都不一樣,如果生搬硬套的去執行固定的模式,也會帶來意想不到的隱患。對於城市管理來說,貴我雙方都是一門需要學習的課程。儘管世上沒有包治百病的良藥,但晚輩以爲,摸着石頭過河是較爲穩妥的方法。”
偉人的話果然是大殺器,阿骨打和希尹都沉吟不語,只有花蜜兒莫名其妙。“過河?過什麼河?”
韓望微微一笑說“蜜兒小姐,如果你要過一條河,但是不知道河有多深,你會怎麼辦呢?”
“我會去找橋,或者船伕,也會試探這河水的深淺,如果淺的話,就趟過去”花蜜兒開動腦筋給出了好幾個方法。
“非常好,你看,對於你未知的河流,你的方法很正確。那麼城市管理和其他類似新領域的工作,我們可以選擇借鑑他人的經驗,也可以請專業的人才幫我們處理,更可以自己大膽的嘗試,無論哪種方式,只要能讓我們到達對岸就是成功。”
阿骨打和希尹已經展開眉頭,一個二十五歲的青年人將高屋建瓴道理,講解的如此深入淺出,了不起!而且在這個城市試驗過了,如果那麼多遼國城市都能像蔚州城一樣繁華富足,該是如何的景象啊。
斜也忽地問道“如此繁華的城市不擔心敵人的劫掠嗎?”任你說的再好,如果沒有實力保護繁榮後的成果,那隻能是爲他人做嫁衣裳。
韓望看了斜也一眼,緩慢而有力地回答,“對於來經商的朋友我們用美酒招待,對於強盜我們只會用刀劍來迎接。”然後轉向阿骨打說“一個士兵從呱呱墜地到當兵打仗需要十六年,然而戰場上,一支二十文錢的箭矢就能要了他的命”
“戰爭,不過是爲了得到談判桌上無法得到東西而使用的最後手段,而且,它是一柄雙刃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