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曙讓宰輔們有什麼好主意就說,這話沒假,可在趙曙心情愉悅的時候,沒誰去自討沒趣。
“陛下,臣這裡有些事。”
趙曙不用看就知道是沈安,他點點頭。
沈安說道:“陛下,臣昨日聽韓相說,大宋各處缺先生缺的厲害。”
韓琦看了他一眼,心中警鐘長鳴。
這小子怎麼把這話給弄出來了?
趙曙點頭,“各地有州學,有縣學。先帝時曾賜兗州學田,朕在想啊!是不是讓各地都撥些田地去助學,每年的收益用於補貼那些窮困的學生。”
大宋帝王對教育的重視堪稱是一以貫之,許多制度都是在這個時期形成的,並延續至後世。
“陛下……”
趙曙今日兩次岔開沈安的話題,讓他很是惱火,“陛下,臣在想……”
“邙山書院的學生?”趙曙見他鍥而不捨,就說道:“你莫要以爲那些人不知道你的意思,邙山書院的學生去教書,教出來的全是雜學的子弟,這是和儒家搶飯碗。”
韓琦說道:“此事老夫隱晦的給你提過,你卻不知。那今日老夫再給你說說,往明白了說。
目下的新政正是緊要時候,樞密院和三衙在盯着北方,皇城司的人前赴後繼的在北方打探消息,僅三月就殉國十餘人,在這等時候,邙山書院的學生一旦成羣結隊的去教書,那些人會咆哮,會拖後腿!”
韓琦深吸一口氣,“你要懂的大局,爲了大局去做取捨,這是宰輔必有的本事,否則……”
否則你就在下面廝混吧。
“韓相此言甚是。”
衆人都紛紛附和,連趙曙都表示了讚賞。
沈安有些納悶,“不是書院的學生。”
“那是誰?”
韓琦不悅的道:“大宋何處還有一批能教書的?”
沈安看了趙曙一眼,趙曙只覺得一股子涼氣從脊背處升起,“你……你莫不是在打宗室的主意?”
蒼天吶!
這個不省心的,要是他張口建言讓宗室子們全去教書,傳出去他連皇城都不敢出。
那些宗室子雖然無所事事,但大多從小都受過良好的教育,教書自然沒問題。
可那些人這幾年真心表現的不錯,不給朝中添亂,不給趙曙添亂,讓他很是滿意。
要是沈安來這麼一出,這種大好局面隨之就會消散,那些宗室會在皇城外咆哮,甚至會抱着歷代皇帝的牌位來嚎哭……
沈安見趙曙的神色不對,就說道:“陛下,臣說的是那些窮……不,是那些無所事事的讀書人。”
呃!
趙曙第一感覺就是很尷尬,自作多情的那種尷尬。
隨即就是一喜。
韓琦已經反應過來,他一拍大腿,身後捱打經驗豐富的曾公亮馬上退後一步,老韓的熊掌落空。
他悻悻的道:“陛下,自從祖宗鼓勵天下人讀書以來,大宋讀書人之多,堪稱是如過江之鯽……”
“咳咳!”趙曙一本正經的道:“韓卿,要注意措辭。”
能把讀書人比作是過江之鯽嗎?
不能!
韓琦一怔,“是了,堪稱是如飛蝗般的多……”
衆人下意識的就想到了蝗災時的場景。
有的見過,沒見過的也能從別人的口中得知。
撲啦啦的蝗蟲遮天蔽日,這個……把讀書人比作是蝗蟲,比過江之鯽還過分,老韓這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趙曙黑着臉,嘟囔着韓琦跋扈。
韓琦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陛下,那些讀書人有錢的都去放貸兼併田地,或是做生意。腦子不活絡的,考不上進士後家裡都折騰的差不多窮了,只能去種地……這等人……陛下,真不少啊!”
曾公亮先是讚賞的對沈安頷首,然後出班說道:“陛下,正是如此,每年地方考試的人數越來越多,可進士終究只取這麼些人。剩下的人怎麼辦?一年年的苦讀,家底厚實的也就罷了,小康之家也撐不住。最後就多了許多破落戶。
這等人若是讓他們去教書,既能解決了先生的問題,又能讓這等人擺脫貧困,一箭雙鵰啊!”
趙曙心中微喜,“是了,朕卻忘記了那些人,不,不是忘記,而是忽略。大宋百年,科舉百年,進士在東華門外唱名,而更多的人只能望洋興嘆,這些人丟在地方能做什麼?生意沒那麼多可做的,家裡有錢的好過,沒錢的會變成貧民,如此讓他們出來教書……韓卿,他們可願意?”
韓琦笑道:“此事乃是沈安所提,臣對他知之甚深,他既然提出來了,定然是有把握。”
趙曙頷首,沈安這纔開口,“陛下,臣前陣子和一些無所事事的讀書人在一起廝混,得知了他們的窘境。剛開始他們還矜持,可等臣說了報酬之後,那一雙雙眼睛裡全是渴望。陛下,先賢的學問是好,可要讀書,也得先填飽肚子的再說。”
那些讀書人被他誘惑來寫小說,如今正在埋頭苦幹。沈安還很是開了幾次課,教授了有些讀者喜歡的寫作手法。
“倉稟實而知禮節。”趙曙沉吟道:“可先生多……書院也得多……”
他看着沈安,突然想打人!
“你纔將把活字印刷弄的盡人皆知,隨即又建言讓那些窮困潦倒的讀書人去教書,這些手段最終還是要讓朕出錢,讓三司出錢!”
他說到這裡竟然笑了起來。
韓琦也笑了。
宰輔們都笑了。
但凡提到教育,大宋從不畏懼,該給錢給錢,該給人給人。
趙曙放低了嗓門,說道:“你能想到這些很好,朕很歡喜。教書育人是大事,這般下去,讀書人越來越多,但不必全數靠科舉,他們讀書明理,那麼去做事也事半功倍,好處多多。”
這是必然的。
無數例子證明了這一點,讀書多的人,比不讀書的人機會更多。
他嘴角含笑,對着沈安點頭。
年輕人能這般謀劃很難得,關鍵是一心想着大宋,這更難得。
和沈安爲大宋的教育謀劃相比,那些年輕人在幹什麼?
趙曙想到了那些衙內。
“沈安此番進言深得朕心,京城的衙內不少啊!勳戚的,高官的,各種衙內,要讓他們向沈安好好學,不要整日遊手好閒,朕看着頭疼!”
這一傢伙把宰輔們都掃了進去,只有老包無恙。因爲包綬太小,所以算不得無所事事,不過想起包綬那跳脫的性子,包拯暗自咬牙,準備回去要嚴加要求。
韓琦也中招了,他看了沈安一眼,說道:“官家,學堂差了許多,錢從何處來?”
趙曙面色一僵,嘆道:“可憐三司,可憐韓絳。”
宰輔們都在樂呵。
三司的日子這兩年越發的好過了,隨着結餘的增加,韓絳走路都帶風,說話斬釘截鐵,牛的一塌糊塗。
這下好了,等韓絳得知三司要弄錢出來建造學堂,他大概會哭暈在值房裡。
“三司能給的不多。”這一點趙曙有深刻的認知,“所以還得要朕打開內藏庫,內藏庫……”
他有些唏噓,大概是想到了內藏庫從豐盈到空蕩蕩的過程,“朕出六十萬貫!”
沒啥說的。
連沈安都誠心誠意的躬身讚美道:“官家英明。”
內藏庫自從被弄空之後,趙曙就化身爲摳神,這兩年總算是有了些起色。
可這一下出六十萬貫,內藏庫定然是傷筋動骨了。
有這樣的官家,實乃大宋之幸事啊!
韓琦心中激盪,說道:“臣出一萬貫!”
說完他的眉間就跳了一下,想來是肉疼了。
曾公亮咬牙道:“臣出八千貫。”
包拯出班道:“此次怕是要對不住二位相公了。”
韓琦和曾公亮一怔,才反應過來包拯的意思,韓琦笑道:“你只管出錢,老夫只有歡喜的。”
首相捐一萬貫,次相八千貫,末相包拯按規矩該是六千到七千貫……
這就是官場的潛規則。
可包拯卻說要破這個規則,韓琦和曾公亮,包括富弼都只是含笑看着。
包拯看着沈安,微微點頭,眼中全是欣慰之色,然後拱手,“陛下,臣宦海多年,不過沒什麼積蓄,這些年沈安這孩子今日一個藉口,明日一個藉口往臣家裡送錢送好東西,臣家中如今有錢財三萬餘貫,臣想着……留一些,如此就捐了三萬貫……”
沈安低頭,心中全是驕傲。
包拯還是那個包拯,他有缺點,有問題,但他卻秉承着一顆憂國憂民的心,在此刻綻放出來。
若是按照歷史上的走向,包拯早早就去了,包綬幼年就成了孤兒,在嫂子的撫養下成長,最後也成爲了一名官員……他最後死於一次赴任途中,人們在收攏他的遺物時,發現包綬的全身上下只有四十六文錢。
如今包拯依舊站在朝堂之上,包綬整日上房揭瓦,頑皮的不行。
我終究還是給這個世間帶來了許多好的變化啊!
沈安很是驕傲!
趙曙也是如此,“諸卿慷慨解囊,讓朕歡喜。若是天下人皆是如此,大宋當處處皆有讀書人,如此,大宋不強盛纔是咄咄怪事。”
他微笑道:“朕與諸卿數年相得,朕更期許與諸卿一起開創這大宋盛世。”
大宋至此已經露出了盛世的苗頭,趙曙的話引得宰輔們激動不已。
“臣等願爲陛下效死!”
盛世!
趙曙負手而立,斬釘截鐵的道:“漢唐有盛世,大宋也該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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