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州城不大,它原先是夏州下面的一個城鎮,後來因爲各方面的原因,被提升爲州。
西夏一般的州都會下轄一縣,但洪州顯然不足以如此,就一座城孤零零的矗立在邊境地區。
“左邊是折繼祖,但他若是想打過來,就得先打下銀州,還有夏州,所以咱們需要做的是準備好。”
沙啞的聲音中,洪州守將王舒擡頭。
一張黝黑的臉,臉頰上的肌膚看着有些黑紅黑紅的。眼神兇狠,所到之處,麾下將領無不點頭。
地圖有些粗糙,但並不妨礙王舒在琢磨局勢。
衆人圍着地圖,有人問道:“若是宋軍從咱們這裡進攻呢?”
王舒說道:“是有可能,可攻打洪州,宋軍一進來就得面臨左右夾擊,一旦受困城下,我軍三面合圍,他們自然會陷入苦戰。不過……”
他的手指頭在地圖上游走着。
“不過宋軍中路是沈安領軍,此人詭計多端,咱們要小心些纔是。”
衆人點頭。
王舒擡頭,見大家面帶懼色,就說道:“怕什麼?咱們以逸待勞,難道還會怕了他沈安?”
一個將領苦笑道:“都統軍,那沈安和大夏數次交戰,對手有先帝,有當今娘娘,此人卻從無敗績,綏州就是被他拿了去,娘娘也無可奈何。其人用兵從無痕跡可尋,而且一旦展開防禦,誰都無法擊破,還得提防他的反擊。”
“宋軍火器厲害!”
一個將領的眼中有恐懼之色,“當時下官跟着大軍出征,在宋軍的陣列前,咱們的勇士無計可施,而宋軍的火器鋪天蓋地的飛過來,到處都是硝煙和火焰,宛如地獄一般。那沈安在中軍無動於衷,只等我軍勢頭一弱,就發動進攻……不能輕敵啊!”
這人是被沈安嚇壞了?
王舒冷漠的看着他,突然劈手一巴掌把他抽翻在地上,然後走過去,伸腳踩在他的臉頰上,“那是進攻,蠢貨!而我們是守城,懂不懂?他沈安再厲害,在洪州城下也只能碰個頭破血流!”
那將領艱難的點頭。
王舒鬆開腳,說道:“不過沈安狡黠,咱們不能懈怠,多派些斥候去,好生打探消息,還有長城嶺那邊,讓他們警覺些,有消息就趕緊來報。”
他推門出去,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氣,淡淡的道:“宋人三路大軍來襲,興慶府那邊定然人心不穩,急需咱們來一場勝利來鼓舞人心。所以都打起精神來,沈安若是敢來,某要讓他飲恨洪州!”
“是。”
衆將轟然應諾。
一時間士氣如虹。
有人說道:“那沈安野戰確實是不錯,從未敗過,可咱們有城池護着,也不去打他,他只能攻城。”
“是啊!他若是敢置之不理越過洪州城,咱們就能斷掉他的糧道,到時候讓他不戰而潰。”
“準備吧。”王舒心情愉悅的道:“守城的東西都弄來,讓各家各戶都去收集茅坑裡的糞便,多備些金汁,還有弩弓,投石機也弄起來。宋軍遠來,他們只能弄些小巧的攻城器具,什麼火器,還沒等靠近就用石頭砸爛它們!”
“都統軍高明。”
隨着命令,整個洪州城沸騰了起來。
各種防禦物資被運送上城頭,城中依舊在不斷打造這些器械。
王舒監督了半日,直至天黑纔回去。
他剛消失在城頭,離城兩裡的一棵大樹後面,嚴寶玉收了望遠鏡,然後回去。
走了一里多,在一個小土包的後面,邙山軍三百騎正在歇息。
黃春裹着獸皮在打盹,聽到腳步聲後,問道:“如何?”
嚴寶玉說道:“西賊戒備森嚴,不過此刻城頭人少了許多。”
“戒備不森嚴,怎能顯得出某的手段來?”
黃春打個哈欠,說道:“晚些再動手。”
前方有腳步聲傳來,一個鄉兵急匆匆的跑來,“郎君帶着騎兵來了,步卒就在後面。”
黃春趕緊起身去迎接。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最後一批斥候剛進城,四野茫茫,彷彿被冷成了一坨凝固的江山。
沈安帶着將領們來了,黃春迎住說道:“郎君,小人正準備動手。”
沈安點頭,繼續往前走。
這些就是天下無雙的斥候?
諸將看着這些鄉兵,都饞不行。心想若是自己的麾下有這等出衆的人才,當做祖宗供起來也行啊!
不管古今中外,在許多時候,決定一場戰鬥勝負的重要因素裡,永遠都少不了打探消息。
在雙方實力相差不大的情況下,一旦率先獲知了敵情,那戰場就對你單方面透明瞭,再打不贏你就是一頭豬。
“見過郎君。”
微光下,王真朝看到了那些鄉兵們臉上的崇敬之色。
沈安一手把他們從土匪變成了大宋最出色的鄉兵,自然值得崇敬。
衆人凜然。
“吃東西。”
大家蹲下來,各自摸出乾糧來啃。
所謂的乾糧就是炊餅。
沈安的晚飯一直放在包袱裡,此刻拿出來,炊餅依舊是硬邦邦的。
咬一口,然後喝一點水,等水慢慢的浸潤了炊餅後,再咀嚼。
這麼吃起來很累,但卻靜心。
沈安吃了一個炊餅,身邊突然伸出一隻手,遞來了一塊肉乾。
“郡公,您吃一塊吧。”
王真朝的臉上全是真誠。
在鄉兵們打通了長城嶺的通道之後,王真朝就徹底的服氣了。
沈安本不想吃,可最後還是接了過來。
咦!
肉乾竟然是軟的?
沈安不解,王真朝說道:“下官貼身捂着,軟和了。”
沈安默然點頭,然後吃了肉乾。
“您喝水。”
另一個將領拿出了水囊,“下官捂熱了的,郡公您喝一口吧。”
沈安接過喝了兩大口,說道:“多謝了。”
稍後全部吃好了晚飯,歇息了一刻鐘,沈安招來了黃春。
“你需要多少時辰?”
黃春已經琢磨過了,“從這裡到城下,步行,加上炸開城門,郎君,兩刻鐘。”
王真朝忍不住提醒道:“敵軍定然會在城門上安排人手,怕是不好辦啊!”
運送火藥包去城門處,你得避開不斷巡邏的敵軍。可現在天黑,你怎麼知道敵軍何時走過城門上方?
“沒問題。”
黃春笑眯眯的給出了答案。
沈安沒有解釋,吩咐道:“全軍歇息兩個時辰。”
於是全軍開始歇息,各種取暖的法子在這裡一一展現。
兩個時辰後,生龍活虎的鄉兵們集聚了起來。
“你要兩刻鐘,那大軍一刻鐘後牽馬出發。”
一刻鐘後牽馬緩行,這是篤定邙山軍能炸開城門……
衆將不知道沈安的自信從何而來,就傳令下去。
戰馬的嘴被套上籠子,馬蹄上也處理過了,一刻鐘後,騎兵出發。
王韶跟在後面,只覺得心跳快的嚇人。
這便是沙場嗎?
他看着前方從容的沈安,覺得這位郡公壓根就沒把洪州放在眼裡。
可邙山軍能平安到達城門前嗎?
這個問題就在大家的腦海裡盤旋。
時辰到,沈安毫不猶豫的上馬。
後面的王韶遲了一瞬。
不,是所有人都遲了一瞬。
“轟!”
一個巨大的爆炸聲突然從前方傳來,火光迸裂,照得前方的人影幢幢。
臥槽!
竟然炸成功了?
大家能看到城門那裡被炸散架了。
而那些鄉兵竟然拿出了弩弓,在衝着城頭出現的敵軍發射,隨即就衝了進去。
嗆啷!
長刀出鞘,衆人看向沈安。
“出擊!”
出擊!
這命令就像是腎上腺素,一下就讓全軍沸騰了。
王真朝一邊打馬,一邊罵道:“這是怎麼練出來的兵?老夫敢打賭,這天下就沈郡公能練出來……”
從攻打堅城到夜襲成功,所有人都在狂喜着。
騎兵衝進了城門裡,由於提前出發,敵軍的抵抗顯得格外的無力。
“殺進去!”
沈安一刀砍翻一個敵軍,喊道:“別停,馬上掃蕩全城。”
這時候不能讓敵軍集結起來,所以騎兵並未停留,一路衝殺過去。
馬蹄敲打在街道上,到處都是驚呼聲。
王舒帶着十餘騎衝出了官衙,在街道上喊道:“去叫人來,快!”
“宋軍是怎麼進來的?他們是怎麼進來的?”
一個衣衫不整的將領拎着刀來了。
王舒冷冷的道:“定然有奸細!”
特麼的戒備那麼森嚴,宋軍竟然能摸到城下來,這是怎麼弄的?
而且他們的火器怎麼那麼厲害?
剛纔的劇烈爆炸把正在睡覺的他從牀上驚撲倒下來,此刻額頭上還有個大包。
火光中,那個大包在閃光。
“有馬蹄聲!”
有人在驚呼。
前方就是黑暗。
無數騎兵在黑暗的那一頭衝殺過來。
馬蹄聲雷鳴般的響起,王舒的臉頰抽搐了一下,說道:“兵貴神速,敵將果斷。”
“都統軍,跑啊!”
宋軍的騎兵烏壓壓的看不到頭,這十餘騎能做個什麼?
“來不及了。”
王舒拔刀,“某將讓宋軍看到大夏勇士的武勇,跟着某來。”
他打馬衝了上去,身後的十餘騎緊緊跟上。
“宋將,看看大夏勇士!”
王舒舉刀。
他知道自己低估了宋軍的手段,輸得不冤。但他想用自己的武勇來讓宋人知道,若非是用了陰謀詭計,他們勝不了。
“弩箭……放!”
密集的弩箭把王舒和那十餘騎變成了刺蝟。
所謂的武勇頓成笑談。
他撲下馬來,覺得左臂的骨頭斷了,身上有幾處中箭。
“宋將!”
他擡起頭,就看到了一張有些興奮的臉。
王韶俯身揮刀,然後看着鮮血飆射,歡喜的道:“某斬殺敵將!”
沈安在馬背上回頭,微微一笑。
火光中,王韶看到了沈安眼中的鼓勵之色,不禁熱血沸騰。
這是他第一次上沙場,但跟在沈安的身後,他覺得無比安心。
“子純,你帶兩千人去搶馬,圍殺敵軍!”
沈安毫不停留,對邊上的官衙壓根就沒看一眼。
讓王韶去?
大夥兒有些不理解。
中路軍不說將領如雲,可真不乏人才。可沈安竟然令一個文官去,這個讓人無法理解。
搶馬是此戰的重點,若是失敗,被敵軍奪得戰馬,後續就麻煩了,要付出許多代價才能剿滅敵軍。
“破城了!”
另一邊城門處傳來了歡呼聲。
“萬勝!”
後面有軍士砍斷了敵將的腦袋,舉着高呼起來。
“萬勝!”
帶着步卒衝進城中的王真朝嘶喊道:“郡公已經殺進去了,咱們要控制城頭,兄弟們,跟着老夫殺敵!”
他帶着麾下衝上了城頭,開始清掃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