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親手給官員升職,這是莫大的榮幸,官員們都會感激零涕的獻上自己的忠心。
可楊繼年卻用了一個藉口,說自己離了御史臺怕是活不長。
楊繼年,你真是有種!
這個藉口很拙劣,讓趙曙很生氣。
從未有人拒絕過他的任命,楊繼年算是開先河了。
而羣臣則是有些不解。
這是升官啊!
楊繼年這人莫不是傻了?
可你以前說他傻還行,現在卻不能。
看看這次他的表演吧,不過是一天的功夫就逆轉了局勢,讓包拯脫身上岸,讓彈劾沈安的人灰頭土臉。
這樣的一個官員,他竟然拒絕了官家的親自任命。
這是爲啥?
趙曙擺擺手,楊繼年告退。
回到御史臺後,同僚們還沒得到消息,問他也只是笑笑。
稍後他在宮中的言行就傳了出來,御史臺上下都傻眼了。
“那可是天章閣侍講,他竟然拒絕了?”
“而且還是官家親授啊!”
“……”
下衙了,楊繼年出了值房,發現同僚們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
“楊御史,以前某得罪了。”
一個官員上前拱手,汗顏道;“以前某以爲你是怯弱,卻是得罪了。”
老楊不怯弱,只是不想離開御史臺而已。
這個發現讓大家都有些震驚,有人甚至還生出了崇拜之情,問道:“楊御史,您爲何不願意升職呢?”
楊繼年只是笑了笑,頷首離去。
在回家的路上,他買了些熟食,還有一小壇酒。
“某回來了!”
站在家門口,他嘴裡叼着油紙包,手裡拎着酒罈和一包給娘子的點心,忙的不得了。
趙順開了門,想接過酒罈子,楊繼年卻避過了,他伸手把油紙包拿下來,說道:“這個肉切了涼拌,下酒最好,這酒……”
他看看前方,有些心虛的道:“收起來,晚飯時倒半罈子,就說是上次喝剩下的。”
趙順心領神會的道:“郎君放心,小人保證不讓娘子知道。”
“聰明!”
楊繼年拎着油紙包去了後院,李氏正在和阿青做針線說話,見他來了就笑道:“官人今日回來的早,這是點心?”
“給你買的。”
阿青很有眼色的起身告退,李氏接過油紙包,埋怨道;“這個要花不少錢呢。”
楊繼年坐下說道:“卓雪嫁出去了,家裡如今的日子好了不少,不差這個錢。”
李氏點頭,看着油紙包,心中甜蜜。
“官人,要不……”李氏看着笑眯眯的丈夫,說道:“要不您升個官?”
“升官還得出遠門,到時候一家子折騰,麻煩。”楊繼年板着臉道:“如今卓雪嫁在京城,咱們一家子都在京城,多方便?”
這是李氏當年的要求,這時候由楊繼年說出來,可見是心甘情願的不升官。
李氏心中熨帖,說道:“這些年都過來了,此刻也再難升官,不過咱們一家子這麼過下去也好。”
她早就看透了這些東西,富貴權勢,倨傲卑微,這些不過是過眼煙雲,最重要的還是一家子活的開心,這個比什麼高官厚祿都強。
這是一個極爲有生活智慧的女人,在她的操持下,楊家雖然不富貴,但卻活的有滋有味的。
她看着楊繼年,覺得自己當年的運氣不錯,找了個甘願平凡的夫君。
夫妻倆含情脈脈的對坐着,直至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娘……娘!”
李氏起身抱怨道:“是卓雪,這孩子又來了,還大呼小叫的,沒點做孃的模樣。”
她嘴裡抱怨,嘴角卻微微翹起,溫情滿滿。
這便是生活啊!
楊繼年覺得這樣的日子自己過一百年都不會厭倦。
“娘,爹爹今天好嚇到好些人呢!”
外面的楊卓雪抱着芋頭在歡喜的說着,“爹爹真的好嚇人呢!”
“什麼嚇人?”
在李氏的眼中,自家官人就是個平平淡淡的官員,會一直這麼平淡下去。
她伸手接過芋頭,笑道:“芋頭又白淨了不少呢!”
楊卓雪看了一眼屋裡,見爹爹端坐着,作嚴肅模樣,就捂嘴偷笑了一下,說道:“娘,這兩日不是有人彈劾包公和官人嗎?”
“那是畜生!”李氏的眼中只有親人,外人不得罪自己的就是朋友,得罪的就是仇人,她把芋頭的手握着,說道:“不是說很厲害嗎?包公都焦頭爛額了,女婿那事也頭痛,說是他一把火燒死了遼皇……”
“娘!”楊卓雪覺得自家老孃總是這般漫不經心的,讓人頭痛,“是差點燒死。”
“哦,差點燒死。”李氏一邊逗弄着外孫兒,一邊說道:“還有說果果欺負人的,那不是糊弄嗎,我是不信的,不過外面吵得厲害,這事等女婿回來了再說,他立功無數,打斷幾條腿就消停了。”
“娘!您真英明!”
楊卓雪就是這般想的:沈安回京,把戰功一數落,那些彈劾他的官員都面如土色,然後跪地求饒。可沈安卻獰笑着走過去,一人一腳把他們的腿全給踩斷了。
真是美好啊!
李氏漫不經心的問道:“你說你爹爹怎麼了?”
“爹爹今日當朝駁斥了那個林中……”
楊卓雪得意的道:“滿朝文武都被那林中給矇蔽了,讓包公和官人蒙冤,最後卻是爹爹去查了出來……娘,您不知道吧,今日爹爹讓滿朝君臣都傻眼了,哈哈哈哈!他們以爲爹爹是傻子,誰知道爹爹比他們都聰明,只是不想理他們。”
李氏回身看着屋裡的夫君,眼中柔情萬千,“你爹爹本就不傻,誰當他傻,那誰纔是傻子。”
她的夫君怎麼會是傻子,只是因爲喜歡她,這才妥協留在了京城。
有一個這樣的夫君,她覺得是老天對自己的眷顧。
楊卓雪得意的道:“娘,您還不知道吧,今日官家的生父誇讚了爹爹,說爹爹是個聰明人,官家更是當朝要封爹爹做天章閣侍講呢!”
“啊!”李氏不禁震驚了。
那可是給官家上課的官員,堪稱是天子近臣,以後前途無量,而且還不必調出京城,很是便宜。
“官人……”
李氏心中震動,可楊卓雪卻不知道她的情緒,兀自得意的道:“娘,爹爹當朝拒絕了,說是出了御史臺活不長……”
李氏呆住了。
“娘……”
楊卓雪發現母親的眼中有淚水,不禁就慌了。
“娘,您怎麼了?”
李氏的淚水終於滑落下來……
楊繼年坐在裡面,單手拿着茶杯,低頭嗅着茶香。
楊卓雪在焦急,芋頭在好奇的看着自己的外祖母……
院子裡的大樹樹葉泛紅,風吹過,一片葉子落下來……
……
“遼人五萬餘騎精銳南下偷襲,咱們的人看到了。”
秋日的興慶府很是美麗,地裡的莊稼都收了,一片片的斷茬看着很是整齊。水渠裡,清澈的水在緩緩流動着,還有魚兒在遊動。
農人看着這片景象愜意的笑着,豐收的喜悅還洋溢在臉上,就被馬蹄聲驚破。
皇城方向來了一隊騎兵,氣勢威嚴。
農人們避在邊上,有膽大的擡頭,然後驚呼道:“皇后跟着出來了。”
“低頭,陛下最近不高興,不想死就低下頭。”
一抹綠色夾雜在一片甲衣裡顯得格外的嫩,樑皇后木然看着前方意氣風發的丈夫,目光不禁轉向了南方。
那裡有漸漸強大的大宋,也有那個讓自己狼狽不堪的小賊。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一首詞讓沈安名聲大噪,卻讓樑皇后如坐鍼氈。
在不知道樑皇后喬裝出使大宋去談判的人眼中,這是一首好詞。
在知情者的眼中,這首詞全是曖昧。
什麼叫做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樑皇后纔將從大宋歸來,這首詞就傳出來了。
關鍵是西夏使團內部都在傳言,說是沈安調戲使團中的女子。
使團裡的女子有幾個,除去幾個醜女之外,就樑皇后漂亮。
沈安不會是睜眼瞎吧?
肯定不是,據聞那廝起家就是靠做女人的事物,什麼託奶,香露……這種人不可能會眼瞎。
也就是說,他若是要調戲也只會調戲樑皇后。
而後這首詞就傳出來了。
這個味道不對啊!
知情者都對李諒祚投以曖昧的目光,覺得這位年輕皇帝的頭上大抵是綠油油的。
李諒祚卻一直沒就此事吭聲,帝后的關係依舊如故。
衆人策馬到了水渠邊上,前方的李諒祚下馬,回身道:“今年豐收,可夠彌補遼人入侵的損失?”
黃河百害,唯利一套,大宋飽受黃河水患之苦時,西夏卻在享受着黃河之利。
一個文官說道:“陛下,遼人此次燒殺搶掠,破壞頗大,怕是不夠……”
那些武將的眼中多了憤恨,其中一人說道:“陛下,當時我軍咬住了遼軍,只需拖着就能拖垮他們,可您卻下令收手,將士們眼睜睜的看着遼軍遠遁,心中憋屈啊!”
李諒祚的眼皮子跳了一下,薄脣微抿,然後握住刀柄說道:“我們的大敵從來都不是遼人,而是宋人,不知道這個……你……做什麼將領,統什麼軍?嗯?!”
將領的眸子一縮,說道:“是,臣錯了。”
李諒祚微微一笑,“知錯就好,朕喜歡你的坦誠,回頭……”
他偏頭對樑皇后說道:“你不是說擔心宮中有人不利於自己嗎?朕便讓這個勇士進宮一陣子,想來你晚間再也不會懼怕……”
將領的眼中多了冷色,但看到李諒祚眼中的冷笑後,就低頭道:“是。”
樑皇后頷首微笑道:“甚好。”
這個丈夫在漸漸成熟,但他做事卻喜歡用人來做藉口,少了些王者之氣。
不過西夏這裡能培育出王者嗎?
樑皇后有些迷茫的想到了沈安。
“放過遼軍,是爲了讓在雁門關受辱的耶律洪基傾力去對付宋人,剛來的消息……遼軍敗了。”
氣氛驟然一緊,那些臣子們的眼中全是不可思議。
“宋人竟然勝了?”
頃刻間,這裡的溫度就從秋季到了寒冬。
……
又是一個盟主,加更加的痛並快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