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城內,各處集結而來的步卒修整完畢。
大宋軍隊駐守各處,幾乎是隔幾年就調動一次,從南到北,讓軍隊疲於奔命。
從前年開始,這種情況便好了些。
河北路的步卒早就雲集於此,在韓琦統領的騎兵到後,他們就在等候命令。
州衙裡,剛洗澡出來的韓琦和沈安等人接見了幾個便衣男子。
“皇城司密諜見過韓相,見過……沈縣公……”
這幾個男子大多帶傷,其中一人還丟掉了右臂。
韓琦多年未曾帶兵,見狀就問道:“可是有敵情?”
密諜說道:“是,我等探得消息,遼軍五萬餘已經來了……”
“哪裡?”
韓琦鋪開桌子上的地圖,目光銳利的問道。
密諜走過來,指着一處說道:“我等一路跟隨,在敵軍繞過大房山之後,就回來報信……”
“大房山……”
韓琦的手指頭在地圖上緩緩移動,“左邊是雄州,可敵軍竟然繞過大房山,可見不是走雄州……”
沈安走了過來,看了一下地圖,說道:“保州!”
韓琦等的就是這句話,說道:“對,就是保州!”
這一刻他彷彿是名將附體了,一拳砸在桌子上。
呯!
桌子被他一拳砸倒,韓琦只覺得渾身的力量在瀰漫,就吩咐道:“按照路程來說,敵軍定然已經接近了易州,要快,要在敵軍突襲保州之前趕到,出擊!出擊!”
韓琦一拳砸倒了桌子,覺得自己的武勇全部迴歸,恨不能馬上上陣試試刀法。
他看向了沈安,“安北以爲如何?”
竟然還知道問我的意見……老韓看來還是改了不少。
沈安說道:“斥候馬上出發,示警保州,大隊隨後出發。”
有人不解的問道:“沈縣公,爲何大隊騎兵不跟上?有了這大隊騎兵,保州城會更穩妥吧?”
“是啊!有了這股生力軍,遼軍想打下保州城難於上青天。”
韓琦也在看着沈安。這幾年他一直在反思當年西北之敗,也在琢磨着征戰之道,可終究只是紙上談兵。
此行實戰經驗最豐富的就是沈安,而且沈安還屢次擊敗遼人,正是他韓琦的倚仗。
“步卒怎麼辦?”
沈安從地上撿起地圖,順帶發現桌子早就斷了一條腿,不禁看了韓琦一眼。
老韓,這樣的桌子果果都能一拳砸倒了。
他拿起地圖,攤在案几上,從定州劃了一條線到保州,“遼軍大部都是騎兵,善於突襲,若是我軍騎兵全數增援保州,步卒沿着這條線行軍……”
他擡頭看着韓琦,“若是遼軍圍住保州,主力南下突襲我軍步卒……”
“這……”
韓琦的眸子一縮,“突襲……半道突襲,猝不及防之下,我軍步卒怕是會崩潰……”
若是步卒對步卒,大宋真心不怵遼人,可敵軍全是騎兵啊!
衆人一陣面面相覷,有人說道:“敵軍怕是不會吧?再說這一路我軍的斥候密佈……”
沈安看着說話這人,皺眉道:“敵軍突襲保州,若是發現我軍早有準備,就會圍而不打,主力傾力南下,尋求我軍決戰……這一路他們會派出遊騎遮斷我軍的斥候……步卒難道要一路防備着行軍嗎?”
“那不能。”韓琦對此也有些研究,“一路防備着行軍,軍心士氣會緊繃,一旦遇敵,弄不好就會崩潰。”
這就是千日防賊的壞處。
沈安覺得老韓真的長進了。
衆人一陣後怕,有人拱手道:“孟浪了,我軍久未經歷戰陣,更未和遼軍交戰,不諳敵軍佈置……今日若非是沈縣公在,怕是要釀成大禍了。”
衆人都想起了當年的高粱河之戰,步卒一旦大敗,那就是不可挽回。
而敵軍騎兵順勢追殺,能逃脫的真心沒幾人。
“沈縣公果然是名將,某服了。”
“慚愧慚愧。”一個老將笑道:“沈縣公這邊年輕,某總以爲這名將之稱有些假,可在這番話之後,老夫卻自愧不如。”
“沈縣公可是先帝和當今官家親口稱讚的名將,大宋能有這等際遇的也就是他了。”
這個問題並非沒人想到,只是韓琦站在那裡,在沒把握的情況下,沒人會主動提出來。
這便是文官掌軍的壞處——在以往武人們被壓制的的沒法說話,如今雖然情況在好轉,可文官積威猶在,想到這個問題的那個老將只是在笑。
都是老油條啊!
有人看了韓琦一眼,然後大家都安靜了。
老韓可是自稱名將來着,咱們這麼誇讚沈安,他會不會不安逸?
可韓琦卻微笑道:“老夫出來前官家有交代。”
衆人束手而立,韓琦說道:“官家說了,沈安雖然年輕,可卻多次沙場征戰,從未有過敗績,此行你要多聽他的。”
衆人一陣羨慕,覺得沈安此人再過十年,大抵就要飛黃騰達了。
三十餘歲的宰輔,嘖嘖!讓人忍不住要羨慕嫉妒恨啊!
韓琦含笑看着沈安,“先前的一番話,讓老夫知道了安北的名將之稱果然不假,如此,此戰大宋必勝!”
“大宋必勝!”
衆人一陣興奮,韓琦吩咐道:“傳令各軍,收拾了輜重,馬上出發,告訴將士們,剩下的這一段路不輕鬆,要全力以赴。”
“是。”
這邊在安排,沈安走到了幾個密諜的身前,說道:“這一路你等辛苦了,回頭韓相這邊自然會報功。”
帶頭的密諜哽咽道:“多謝沈縣公,只是那些戰死的兄弟,連屍骸都沒法收回來。還有人被遼軍活擒,被戰馬活活拖死……我等就這麼聽着慘嚎聲在逃命……此刻想來……”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好漢子!”
韓琦也肅容道:“好漢子!”
“出擊!”
“遼軍來了,全軍出擊!”
“大家可怕遼軍嗎?”
“不怕!不怕!”
大軍集結完畢,韓琦在陣列前鼓舞士氣,大聲的喊道:“雁門關一戰,耶律洪基大敗吐血,他不甘心,可也只敢來偷襲……此戰老夫要身先士卒……來人!”
韓琦回身招手。一輛雙馬拉的大車緩緩而來。
大車上竟然是一具棺木。
臥槽!
沈安都傻眼了。
韓琦喊道:“這便是老夫在定州買的棺木,此戰若敗,老夫就死於陣前,無顏回京,無顏去見汴梁百姓!”
說完他就上了大車,竟然和棺木在一起。
陣列一陣沉寂,沈安喊道:“大宋必勝!”
大宋的首相帶着棺木出戰,這份破釜沉舟的氣概讓大宋將士們發狂了。
無數手臂在揮舞着,無數面孔在漲紅着……
“大宋必勝!”
“大宋必勝!”
“出發……不,出擊!”
韓琦坐在棺木邊上,手扶刀柄,神色堅毅。
這一次若是不勝,他寧可死在北方,寧願把自己的頭顱高懸在遼軍的長矛之上。
一隊隊軍士從他的身前走過,無數將士投來欽佩的目光。
“老夫有些熱血沸騰……”沈安走了過來,韓琦喃喃的道:“以前老夫總是不在意這些,不在意武人,可這一刻,將士們在看着老夫,用那種崇敬的目光,這一刻……老夫願意去死……死在衝陣的路上,死而無憾!”
他偏過頭,對沈安說道:“安北,若此戰有不諧,你記着……斬了老夫的頭顱,掛在朝着北方的大樹之上。”
這個不大吉利吧?
沈安還在糾結,韓琦已經是信心十足的道:“曾公亮殺敵,包拯殺敵,歐陽修的眼睛大概分不清敵我,宰輔裡也就是老夫從未手刃敵軍,此次得了機會,老夫定然要好生殺幾個遼人才是,安北,老夫最近一年也是聞雞起舞,自問不差,你莫要阻攔。”
首相要殺敵,這事兒沈安是喜聞樂見。
可韓琦的體型有些讓人惆悵。
一般的馬帶不動他,就算是帶動了,也跑不起來。
韓琦苦笑道:“如今再想減掉些肥肉卻是晚了,不過老伕力大無窮,想來步戰也不差。
你哪來的自信?
沈安搖搖頭,正準備勸告,韓琦已經得意的喊道:“出擊出擊。”
車伕吆喝一聲,雙馬一起拉動了大車。
韓琦招手道:“安北,老夫在中軍,前鋒就拜託了。”
“好。”
前鋒往往最危險,但也是最容易立功的地方。
沈安衝在了最前面,韓琦坐鎮中軍,大軍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定州州衙裡,一個官員看着那倒地的桌子,不悅的道:“這張桌子不是早就爛了嗎?老夫早就說了更換更換,怎麼就沒人聽呢?”
小吏們都趕緊賠罪,官員悻悻的道:“回頭若是哪個貴人趴在上面撲倒了,那誰也跑不掉。”
……
韓琦就是那個差點撲街的男子,他一路看着大軍行進,歡喜的不行。
而在保州,此刻卻是一片祥和。
知州盧傑正在衙門裡作詩。
“好詩!好詩!”
文人作詩需要捧哏,最好是業內大咖親自出手誇讚,如此才能酣暢淋漓。
一羣下屬在讚美着,盧傑撫須謙遜的道:“只是普通罷了……”
衆人吹捧了一陣子,有人說道:“知州,如今遼人被大宋收拾了幾次,以後咱們這邊怕是要穩如泰山了。”
“是啊!”盧傑含笑道:“遼人和西夏人正在大打出手,哪裡還敢和大宋爲敵?回頭咱們主要是勸農桑,還有要興教育,好歹爲官一任,造福一方纔是。”
“知州,有斥候急報!”
外面傳來了急促的喊聲,盧傑撫須道:“急什麼急?讓他們去找袁耀。”
袁耀是守將,盧傑覺得自己的處置再無錯處。
“知州高明。”
“此事就該讓袁耀去處置……”
“滾開!”
外面一陣喧譁,接着幾個軍士衝了進來。
“大膽!”
盧傑怒道:“拿下說話!”
有小吏和隨從準備動手,爲首的軍士喊道:“小人奉韓相之命前來……”
……
老韓扶棺上陣了啊!月票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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