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書鋪。
“李行首,這回他們怎麼不請朝中官員相助?莫不是這裡面有玄機,故此那些官員不願出手。”
七大茶食人之一的費明稍顯忐忑地向李國忠道。
其餘茶食人也紛紛看向李國忠。
之前誰也看不上他們七大書鋪,都是那羣官員在跟張斐鬥,這回突然聘請他們,弄得他們自己都有些慌張。
別狐狸沒抓着,還惹得一身騷。
李國忠笑道:“你們別瞎想,這裡面沒有玄機,他們這回之所以僱咱們,原因就是上回範司諫並未有幫那韋愚山辯訴,以至於他們對範司諫並非是很信任。”
“這倒是的。”
唐諮點點頭道:“我也去看過那場官司,範司諫顯然是有自己的打算,這一點還真不能與咱們比,咱們拿了錢,就一定會盡力而爲。”
李國忠點點頭:“就是這麼回事。”
其餘茶食人也都反應過來。
範純仁可是諫官,這官司打得是貓膩,你請範純仁打官司,不得將這些貓膩都告訴他,那還打什麼官司,範純仁直接就去參他們一本。
範純仁不具備耳筆的職業道德,他是個職業官員。
當然,範純仁連輸幾回,那些人對他也沒啥信心,這種事還得找耳筆來幹。
費明立刻轉憂爲喜,“那這對咱們而言,可是一個好機會,如今耳筆都快成爲張三專用,提到耳筆,他們就只認張三,如果咱們能贏的話,那咱們就能夠將汴京律師事務所給壓下去。”
李國忠點點頭:“不錯,我也是這麼想的,故此這次咱們一定要全力以赴。”
唐諮又道:“可此桉關鍵在於證據,若對方有鐵證在手,咱們可也難以有所作爲啊!”
李國忠道:“關於證據,我待會跟你們詳細談談,這官司肯定是有得打。”
馬行街,這也是東京汴梁的鬧市之一,尤其是在晚上,熱鬧的程度,可不亞於汴河大街。
又是一場滂沱大雨剛剛過去,各家店鋪就都掛上了燈籠,人們也紛紛出得家門,來到這裡逛夜市。
這是宋朝百姓的專屬福利,別得朝代可是體驗不到的。
“前面出了什麼事,怎麼這麼吵鬧?”
“好像是洪家小鋪。”
“洪家?那不是開賭坊的嗎?賭錢都賭到門口來了。”
“走!咱們也過去瞅瞅。”
只見在一條小巷內,是堵滿了人,走近一看,裡面開着一間小鋪子,小鋪子門前是擠滿了人,有身着短褐的販夫走卒,也有身着華服公子衙內。
一般情況下,二者幾乎不可能同擠於一室。
自古以來,唯有賭博能打破所有的階層。
“什麼?七大茶食人,一賠二,張三一賠一?”
只見一個俊朗的公子哥,站在鋪前,瞟了眼上面的木板,又向桌子後面的少年說道。
那少年見這公子面色不善,趕忙賠笑道:“韓公子見諒,因爲那張三沒有輸過,賠得自然少一些。”
那公子真是韓琦之孫,韓盼。
“是嗎?”
韓盼道:“就怕你輸了賠不起啊!”
那少年心虛地看着韓盼,道:“不不知韓公子打算押多少?”
韓盼五指一張:“五百貫。”
此話一出,人羣中一陣譁然。
不愧是韓盼,出手就是不一樣。
那少年瞧了眼韓盼,是眉頭緊鎖,思索半響後,他一咬牙道:“小子打開門做買賣,沒什麼不敢接的,大不了就將我這祖傳的鋪子給賣了。”
正當這時,只聽得一個更囂張的聲音,“五百貫,也好意思嚇唬人?”
又聽得一人道:“小七莫怕,俺與哥哥支持你。”
只見兩個後生仔,鑽了進來。
正是曹棟棟和馬小義。
曹棟棟一手搭在那少年的肩膀上,“小七,張三一賠一太多了一點,就賠一半,那七大茶食人,一賠五。”
“啊?”
那少年驚訝地看着曹棟棟,“衙內,這這可不行啊!”
曹棟棟道:“你怕什麼,本衙內在這裡,不會讓你賣鋪子的,輸了就算本衙內得,贏了,本衙內要八成,你拿兩成去,如何?”
那少年聽罷,是欣喜地連連點頭,這穩賺不賠的買賣,要是還不答應,那不如就去挑大糞。
韓盼慍色地看着曹棟棟,“衙內,當真一賠五?”
曹棟棟頭一甩,“濤子,改了!”
“哎!”
濤子立刻取下木板來,在另一面寫上“一賠二一,一賠五”。
馬小義挑釁道:“韓公子,你敢押麼?”
韓盼嘴角一揚,“行,既然衙內坐莊,五百貫確實少了一點,我押一千貫七大茶食人。先立字據,待會我就命人將錢送來。”
曹棟棟一揮手:“字據就免了,這點錢,你還不至於賴賬。”
一賠五?
這要不搏,更待何時。
後面人的立刻涌上前來。
“我押七大茶食人一貫錢。”
“我押五文。”
“五文,不收。”
曹棟棟臉一黑。
“啊?”
“收得,收得。”
那少年又向曹棟棟和馬小義,“衙內,小義哥,這等粗活,還是交給小弟來做吧,二位進去喝杯茶,稍坐一會兒。”
託這些賭坊的福,這一次官司,變成全民關注。
其實之前也有拿這事來坐莊的,這些開賭方的也都不傻,張斐這麼能吸引仇恨,開莊肯定會引人來,但是由於前面幾回,對方都是範純仁,錢顗,他們就不敢明着坐莊,就都是偷偷摸摸的幹。
但這回不一樣,這回都是耳筆、茶食人。
那就沒啥顧忌的。
有了參與感,這關注度自然蹭蹭的往上漲。
而張斐對此倒是不太知情,這些天他一直都待在家裡,與許止倩、高文茵、馮南希他們整理證據。
實在是太多了一點。
“真是觸目驚心啊!”
許止倩又放下一本賬目,“就目前我們已經查閱的賬目,這所逃稅收,就已經超過一萬貫錢,要是人人都交稅,朝廷哪會缺錢,也不至於逼着那些百姓多繳稅。”
張斐瞧她一眼:“這你就想多了,錢少有錢少的過法,錢多有錢多的過法,唯有缺錢是永恆不變的。而且底層的那些官吏,他們可都是餓着的,這百姓該交的還是要交,不會有太多改善的。”
許止倩沮喪道:“聽你這麼一說,那咱們打這官司還有何意義?”
張斐笑道:“意義就在於,讓這頭餓狼先將目光轉移到那些又肥又大的豬上面,別總是盯着那些瘦猴子看,啃骨頭有啥意思,大快朵頤不香麼。”
許止倩輕輕哼道:“什麼豬,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狼,朝廷只能算是一頭勐虎,可勐虎也架不住羣狼,故此他們就都選擇吃綿羊。”
說到後面,她委屈地癟了下小嘴。
張斐笑着直點頭:“你這比喻確實要更爲貼切,是這麼回事。”
許止倩鬱悶道:“但這好像沒有辦法解決,就連律法也阻止不了。”
張斐道:“那倒不能這麼說。”
許止倩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不答反問道:“如果綿羊吃完了呢?”
許止倩道:“那他們就只能相互廝殺。”
張斐道:“故此律法的意義就在於,讓他們慢點吃,有規律的吃,給綿羊生孩子、吃草的時辰,別一下子就吃完了,那大家就都玩完了。”
許止倩一翻白眼:“你這說得,我都不想當這律師了。”
張斐聳聳肩:“但這就是生活啊!”
“算了,不說這事了,真是越說越氣。”
許止倩搖搖頭,又向張斐問道:“你認爲李國忠他們會怎麼打這官司?上回我與那李磊交過一次手,他們可也不是善茬,不是那麼好對付。”
張斐想了想,道:“這我也說不準,那得看上面那些人是怎麼操作的,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們肯定守着佃農不放的,儘量將責任都推給佃農,然後利用佃農去博得官府的同情,以此來規避稅收。”
許止倩點點頭道:“這也是這場官司最難打的地方。”
張斐點點頭道:“這一點的確是很難,但只是表面上的,只要我們從不同的角度切入,就能夠將這些不利的因素,變成對我們有利的。
我們甚至可以利用這場官司,讓朝廷重視佃農的生存,以此來立法來給予佃農一些支持。如今的律法,完全就是偏向地主的,要是佃農與地主打官司,幾乎就是不可能贏的,除非是地主將佃農給殺了。”
許止倩眼中一亮,“咱們能做到這一點嗎?”
張斐道:“那得看對方的發揮,他們發揮越好,就越有可能。”
開封府。
“你怎麼是空手回來的,三司的賬目簿呢?”
呂公着看着空手進來的李開,心裡不免咯噔一下。
李開忐忑地瞄了眼呂公着,稍稍低頭:“勾院那邊出了一點意外。”
呂公着聽罷,眉頭一皺,“什麼意外?”
李開道:“這些天不是一直都下暴雨嗎?”
呂公着聽得是一臉困惑,“你可別告訴我,這皇城漲水,繞過各部,正正好把勾院給衝了。”
“知府說笑了。”李開訕訕道:“這洪水要衝,先是衝咱們開封府,咱們離河道比較近。”
呂公着道:“那與這事有何關係?”
李開嘆道:“那勾院的屋頂年久失修,據說最近那邊又有許多貓在屋頂上跑,導致勾院存放賬目的房間被雨水滲入,很多賬目都被侵溼了,現在那邊還都在整理中,要過些天才能送來。”
呂公着聽得都樂了,“這貓都能將屋頂給踩踏了,可真是奇聞啊!是不是他們看錯了,其實是豬在上面跑。”
李開無奈地嘆道:“勾院是那麼說,我也沒有辦法。”
呂公着道:“你就沒有進去看看嗎?”
李開道:“看了,確實是很嚴重,屋裡全都是水,據說是因爲三司得知王介甫來開封府告狀後,就請求三衙那邊派人嚴加看守這些賬目,以免出現疏漏,這幾日就沒有人進去過,一直未有發現。”
三衙,三司,這都上場了呀!呂公着閉目長嘆一聲,又問道:“那與此桉有關的賬目還在嗎?”
李開道:“應該都在,我方纔找到一兩本,有好些頁,字變得比較模湖,但還是能看清楚。”
“過幾日都已經開堂了。”
呂公着嘆道:“你再去勾院一趟,讓他們慢慢整理,不用着急,開堂那天再送來吧,我也懶得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