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魔幻小說《夷堅志》的作者洪邁,今年剛滿十七歲。
他所在的鄱陽洪氏,前幾年被魏良臣拆族遷徙了。家中田產也以極低價格,賣給官府分給底層農民,洪邁因此對大明朝廷極爲不滿。
不滿歸不滿,前途還是要的。
他以優異成績從南昌府學畢業,可以直接保送洛陽太學讀書,當然也可選擇留在江西慢慢考科舉。
洪邁才幾歲的時候,他爹被趙桓派去聯金,結果被金國扣在河北,並且被迫在僞宋小朝廷做官。
消息傳到南方,都說他爹做了金人的走狗。
等到大明收復河北,洪邁他爹也南歸了,並且被證明沒有作惡,還給了一個縣令的職務。但依舊謠言不斷,讓洪邁幾兄弟擡不起頭。
當時洪邁年僅十歲,吃飯時衣服染了油污,有感而發寫詩一首:“一點清油污白衣,斑斑駁駁使人疑。縱使洗遍千江水,爭似當初不污時?”
絕對是個才子。
“三郎,可以登官船了!”書童喊道。
丹徒(鎮江)港口內有兩條官船,即將運輸官方物品北上。
像洪邁這種太學錄取生,可以沿途免費搭乘官船,並且還有兩個隨從的免費名額。
亮出江西提學使發的文書,碼頭上的漕軍看了看,便熱情無比的把洪邁主僕帶上船去。
又有一個腰挎長劍的少年,帶着書童疾奔而來。
少年拿出文書說:“越州士子陸游,前往洛陽太學就讀。”
“小相公請。”漕軍士卒笑臉相迎。
陸游和洪邁被安排在同一個船艙,他們作揖互道姓名來歷,各自的隨從幫忙鋪牀迭被。
畢竟都是少年人,幾句寒暄之後,他們便熟絡起來。
洪邁笑道:“務觀幾時開蒙的?十五歲竟能入太學讀書。”
陸游說道:“三歲就開始認字,正式開蒙應該是五歲。”
“杭州鳳凰書院名滿江南,務觀的長輩又是書院山長,怎不留在鳳凰書院繼續向學?”洪邁頗爲羨慕。
“此去領略二京風物。”陸游笑道。
官船起航,兩人相約來到甲板,沿途觀賞運河兩岸的風景。
剛開始還在聊學問,漸漸就聊到征討西夏之戰。
陸游獻寶似的拿出詩作:塞上今年有事宜,將軍承詔出全師。精金錯落八尺馬,刺繡鮮明五丈旗。上谷飛狐傳號令,蕭關積石列城陴。不應幕府無班固,早晚燕然刻頌詩。
洪邁聽罷哈哈大笑:“務觀這是自比班固,還想隨軍出征、勒石燕然啊。”
陸游不但在詩中自比班固,還吐槽徵西夏徵得太早,沒有帶上自己做軍中參謀,否則早晚要把漠北給收回來。
“吾亦習武。”陸游拍拍腰間長劍。
洪邁只當陸游吹牛逼,把那長劍當成裝飾品。
二人在船上同吃同住,都是才子很聊得來,交情變得越來越深厚。
這兩條官船,到了開封就停下。
他們需要在開封換船,好在這裡官船衆多,每天都有發往洛陽的。
換船之後,艙內又多了兩人。
一個叫王炎,相州人,今年二十七歲,武將世家子弟。年紀輕輕已考上了舉人,卻報名跑去讀軍校。
一個叫王廉清,汝陰人,跟陸游同歲,也是去洛陽讀太學。
洪邁聽說王炎有舉人功名,忍不住問道:“公明兄既爲舉人,爲何要去讀那武學呢?”
王炎爽朗笑道:“若個書生萬戶侯?”
陸游對此大爲讚賞:“公明兄豪情萬丈,端的好男兒。若非長輩攔着,我也要去讀軍校。”
王炎說道:“我見你腰佩長劍,也是練過武藝的?”
“練過些微末招式。”陸游實話實說。
命運就是這般神奇,另一個時空的至交,在這個時空也一見如故。
歷史上,王炎做過南宋的副相和樞密使,但《宋史》關於他的記述卻諱莫如深。陸游在給王炎做參謀期間,寫了一百多首軍旅詩,卻被銷燬得只剩十二首跟王炎不相關的。
原因很簡單,王炎跟虞允文有矛盾,已經到了勢同水火的地步。
當時王炎擔任四川安撫使,先招募南方人編爲部隊。陸游擔任參謀官,跟士卒們一起訓練,很快在實戰中發現,這支部隊是有缺陷的。
於是,在陸游的建議下,王炎招募北方人當兵。不但有北方漢人,還有女真、回鶻、党項等各族士兵,號爲“義勝軍”,練習義勝槍(三棱破甲槍),並且在成軍之後屢立戰功。
期間,陸游也全程跟着訓練,還曾帶着三十人親自殺虎。老虎突然出現,士兵們都被嚇愣了,陸游挺槍就給老虎來一下。
殺虎將陸游!
就在一切走上正軌時,王炎突然被調回朝堂升官,緊接着又被貶爲知州。王炎稱病不赴任,直接被扔去管理道觀,幾年之後鬱鬱而終。
王炎經營的義勝軍,被接任的虞允文摘桃子。 王炎手下的參謀部,包括陸游在內,也全部被解散。
歷史人物都是很複雜的,即便奇男子虞允文也不例外。
尤其是虞允文晚年,位高權重,名利雙收,漸漸變得剛愎自用。
《宋史》對此描述得非常隱晦,只在《薛季宣傳》裡點出虞允文“諱闕失”。
什麼叫“諱闕失”?
就是聽不進去勸諫,而且忌諱自己的錯誤。
辛棄疾在《水調歌頭·我飲不須勸》中,也非常隱晦的寫出“興門戶之嘆”,基本可以推斷虞允文通過派系鬥爭把王炎搞下去。
……
“你們都是南方人,恐怕還不知前線捷報,”王炎興致勃勃說,“幾路大軍連戰連捷,聽說已經快要打到西夏國都興慶府了!”
陸游大喜:“真的?”
王炎說道:“自是真的。我也是被捷報激勵,才下定決心棄文從武。我大明雖然將滅西夏,但漠北還未定,西域也未平,遲早有一天我能帶兵出征。”
洪邁取笑道:“西夏將覆,看來用不上你這個當代班固了。”
陸游卻說:“等公明兄帶兵出征,我就給他做幕僚,參謀軍中諸等事務。”
“歡迎之至,”王炎樂道,“到時候,我做統兵大將,你做軍中參謀,一路殺到極西之地。”
一直沒吱聲的王廉清,突然說:“我給你們畫凱旋圖。”
王廉清的爹,是一個大畫家,他自己也擅畫。
四人相談甚歡,官船在河陰縣停靠時,他們還下船去買來酒食。
“大捷,大捷!”
“數十萬大軍圍城,西夏國主李仁孝率百官出城投降!”
“西夏滅了,西夏滅了!”
“……”
船上四人正在飲酒,忽聽岸邊歡呼沸騰,他們連忙出艙去詢問究竟。
在甲板上碰到一個漕軍軍官,笑着對衆人說:“剛有露布傳到,西夏已滅。西夏國主和文武百官,全部出城跪降,我軍兵不血刃就拿下興慶府。”
王炎大呼:“且去飲酒慶祝!”
“同飲,同飲!”
“再去沽兩壇酒來,今日不醉不休。”
四個年輕人欣喜若狂,在船艙裡喝得東倒西歪。
他們接下來經過的每個縣,城內城外百姓皆喜氣洋洋,甚至比滅金的時候還高興。
這個時空,沒有靖康之辱,北方遭受肆虐的程度有限,並且遼宋兩國和平數十年。因此人們對遼金覆滅沒啥感觸,反而是一直交戰的西夏,讓北方官民非常痛恨,一旦打仗就徵調無數。
西夏既滅,今後就不用大規模抽調民夫了,老百姓怎麼可能不歡喜?
兩日之後,四人在洛陽下船,這種興奮勁兒還沒過去。
洛陽城內外的許多店鋪,都趁機掛出打折的招牌,人們熱情洋溢的談論前線戰績。
王炎攔住一個路人,問道:“洛陽哪處酒樓最好?”
路人回答:“有巴樓,前兩年剛擴建的,修了足足五層樓。”
“酒苑叔平無比店,洛中君錫有巴樓”,這是北宋開封流行的民間諺語,多少透露着開封人民對洛陽的調侃鄙視。
如今大明遷都洛陽,有幾個洛陽富商合夥開酒樓,直接取名“有巴樓”反嘲諷開封人。
王炎請客,帶大家去吃酒。
王廉清看着底樓大堂食客的銀碗,忍不住說:“此樓酒食肯定昂貴,吾等皆貧寒士子,就在一樓餐飯即可。”
屁的貧寒士子,三個出自官宦之家,一個出自武將世家。
“也行。”王炎無所謂。
四人還未坐定,就看到一個食客站那兒,口若懸河的講述道:
“卻聽西夏賊將一聲喊:爺爺是西夏太尉之侄,誰敢與俺做一場?”
“我大明將士,怎忍得下有人自稱爺爺?當即就有一員小將,從大明軍陣中騎馬奔出。你們卻道那小將是誰?”
講到此處居然賣關子,周圍食客紛紛搖頭,還有人催促他快往下講。
那食客繼續說:“這員大明小將叫做王俊,軍中喚作王開山,乃大將吳相公麾下驍將。卻見王開山飛馬奔出,大喝一聲,嚇得西夏賊將肝膽欲裂……”
聽完一出瞎編亂造的故事,陸游問道:“誰認識這王開山?”
王炎搖頭:“我兄長也在軍中統兵,卻沒聽他說起過,想來是另一路的猛將。”
其實這些故事,都是商賈帶回來的,從河西走廊回來的商人尤其多,導致吳玠麾下將領居然變得最有名。
反而是韓世忠、岳飛那一路,距離大明邊境最遠,他們的事蹟還未傳開。
又開始講了,陸游側耳傾聽,越聽越熱血沸騰,恨不得從太學轉到軍校去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