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羽天皇,準確來說應該叫鳥羽上皇。
因爲在他五歲的兒子,被立爲皇太子的當天,這位老兄便退位做了太上皇。
皇太子被冊立僅半日,就直接晉升爲崇德天皇。
一切都是白河法皇安排的,讓孫子做太上皇,讓曾孫繼任天皇。層層掣肘,牢牢控制!
白河法皇的喪事還沒處理完畢,鳥羽上皇就開始設立院廳。
即在朝廷之外,太上皇另設直屬行政機構,繞開正常的朝堂管理國家。
想要這麼做必須有可靠武力爲後盾。
這股武力,即爲北面武士。
他們的官職並不大,只在院廳北面做警衛。可一旦需要動用武力,太上皇就會派他們去統兵。
同時,鳥羽上皇也對藤原家留了一手,選擇繼續重用爺爺提拔的平忠盛。
二人退下,各自回家。
鳥羽上皇有些猶豫,因爲源爲義太過殘暴。歷史上,有人建議派源爲義帶兵平叛,鳥羽上皇直接反問:“派源爲義去,你是想讓他一路經過的國城紛紛滅亡嗎(沿途劫掠)?”
此時此刻,平忠盛、源爲義二人,跪坐在院廳當中被太上皇召見。
這位老兄,可不僅是搶劫百姓那麼簡單,甚至會洗劫國廳和郡國豪族。
源爲義本來極受白河法皇重用,但他做了藤原忠實的女婿,立即遭到白河法皇冷落,甚至淪落到給藤原家做保安。
他以前不被白河法皇所喜,甚至失去北面武士的身份,給藤原家做保安管理莊園。
這個回答,讓鳥羽上皇非常滿意:“那就委任你做統兵大將,節制諸國兵馬。”
鳥羽上皇另起院廳,需要倚仗藤原家,於是又把源爲義召回朝堂。
源爲義見狀,嫉妒且憤恨。
鳥羽上皇讚許道:“極好,你是值得託付大事的。”
“上皇陛下!”
鳥羽上皇雖然討厭爺爺,此刻卻看向爺爺最賞識的武士平忠盛。
平忠盛說:“臣讀中國的《孫子兵法》,知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現在我們還不清楚,中國爲什麼派兵渡海而來。也不知道中國軍隊,到底有多少武力。臣以爲,應該先派使者打聽清楚。同時,請上皇下詔給各國召集各地軍團和健兒,讓國司和鎮守們籌備軍糧。”
如今最風光的北面武士有兩位,一個叫平忠盛,一個叫源爲義。
平忠盛又說:“陛下,臣願親往石見國,以使者身份摸清敵人虛實。”
如今白河法皇已死,他的老丈人,也是鳥羽上皇的老丈人。自己跟鳥羽上皇是連襟啊,咋自己還是不受重用呢?
鳥羽上皇看向源爲義,告誡道:“你協助忠盛統兵,記得行軍途中,不準再縱兵劫掠!”
源爲義起身趨步上前,主動請纓道:“我願提兵一萬,爲陛下掃清賊寇。”
“遵命!”源爲義連忙跪拜,心裡稍微痛快了些,但還是感覺不滿意。
“謝上皇陛下!”平忠盛參拜。
鳥羽上皇說:“石見國那邊,來了十一條中國大船,而且從船上登陸三千甲士,他們已經攻佔石見國城。聽石見國豪族說,中國甲士非常精銳,他們的鐵甲能護住大半個身體。院廳想要征討,必須派出上萬大軍。”
平忠盛娶了只園女御(白河法皇嬪妃)的妹妹(池禪尼),可以說他跟白河法皇是連襟。
甚至有一種傳聞,白河法皇把已經懷孕的只園女御,悄悄賜給平忠盛做妾。其肚子裡懷着的,便是未來大名鼎鼎的平清盛。
平忠盛在北面武士當中極有威望,鳥羽上皇想要繼承這支武裝力量,就必須倚仗重用他。
相比而言,源爲義算個屁。
源爲義直奔老丈人藤原忠實家,張口便說:“上皇讓平忠盛統兵,我只能給他做助手,這是上皇不信任大人您啊。”
身爲攝關家的家長、皇太后的親爹,藤原忠實訓斥道:“如果你自己行事不那麼殘暴,上皇肯定讓你做統兵大將。選擇平忠盛統兵,是上皇在向北面武士妥協,你以爲上皇就是心甘情願的嗎?”
源爲義訥訥不敢言,憋了一肚子火。
他就想不通了,行軍之時搶點糧食算什麼?很正常的事啊。
而且這位老丈人,連家務事都理不順,有什麼資格教訓自己?寵愛次子,厭惡長子,這長子還是攝政關白,此事已經成了整個日本的笑話。
……
幾支隊伍,從石見國城,朝着四面山區進發。
向南的一支隊伍,人數最多。
前進兩三裡,又一分爲三。
夏餘慶帶着三十個沙門島士兵,一個浙江翻譯,兩個探礦匠人,幾個本地武士,還有幾十個本地百姓,徑直朝着正南方翻山走小道。
探查銀礦只是順帶的,他們的主要任務,是儘快摸清附近地形,爲接下來的大戰做準備。 夏餘慶親自登高望遠又通過翻譯跟本地武士溝通,隨手畫出附近的簡易地形圖。
其餘人員,則四處砍伐植被,露出低矮植物和岩石紋路,以供探礦匠人尋找蛛絲馬跡。
一路走得很慢,行進不過七八里而已。
翻譯對夏餘慶說:“這個武士講,此處森林茂密,他們稱作大森山。山裡的百姓不多,時常有野獸出沒,希望將軍小心一些。”
夏餘慶問:“有老虎嗎?”
武士搖頭:“沒有老虎,但有惡熊和妖怪。”
“妖怪?”夏餘慶聞言失笑。
那幾個武士開始激動起來,講述着各種關於妖怪的故事。
玩過電子遊戲的都知道,平安時代嘛,日本的妖怪特別多。
傳聞大名鼎鼎的九尾狐玉藻前,就是如今這位鳥羽上皇的嬪妃。而眼下還沒成年的崇德天皇,則是——大天狗!
朱銘要是來了日本,肯定要去給安倍晴明上上墳。
這位陰陽師才死一百年,其徒子徒孫興旺發展,許多妖怪故事就是他們傳播的。
夜晚就在山裡休息幾個本地武士非常害怕,似乎隨時有可能衝出來妖怪。
食物是出發前烙的麪餅,雖然沒磨乾淨還夾着麥麩,那些武士卻彷彿在吃山珍海味。
閒來無事,夏餘慶通過翻譯,開始跟武士們交流。
一番攀談之下,他知道日本有三大武士階層,由高到低分別爲:棟樑武士、豪強武士和莊官武士。
對於眼前這些小武士而言,棟樑武士屬於傳說,他們活了半輩子還沒見過。
比如平忠盛、源爲義,他們兩個就是棟樑武士!
棟樑武士不需要自己有多能打,而是對內控制整個家族勢力,對外還要控制其他許多武士團體。他們往往一呼百應,能夠召集大量武士參戰,被招來的武士甚至自帶農兵部隊。
至於豪強武士,石見國暫時沒有。
它是鬱郁不得志的下級貴族,行賄買官擔任國司,而且還真跑去上任做官。並整合任職地的資源,紮根地方培養勢力,最後組織起自己的武士團。
這種武士團,在最近幾十年,變得越來越多。
原因很簡單,白河法皇刻意提拔中下層貴族,把他們派去地方發展親近皇室的勢力。攝政家族藤原氏,其收賄賣官的生意,也因此受到不小影響。
至於莊官武士團體,則由地主家的武士,以及郡國公地武士組成。
此類武士,非常近似於歐洲的底層騎士。
甚至玩法都差不多,歐洲底層騎士,經常把兒子送去上級貴族家裡,給上級貴族做免費跟班或侍從。乃至發生了許多桃色故事,比如女主人跟家裡的年輕侍從嘿嘿嘿。
日本這邊,則是把兒子送去做寄親、寄子。主家把宗族少年稱爲家子,把非宗族少年稱爲郎黨,以此加強所屬武士的忠誠度。
一個叫益田聰的武士說:“我以前就是益田家的郎黨,從小跟着小主人長大。但是小主人脾氣不好,經常打罵我們。”
夏餘慶問道:“你的祖宗也都是武士嗎?”
益田聰回答:“我的爸爸和爺爺,都是益田家的武士。但我的曾祖,卻是國中健兒。健兒要在國廳登記造冊,遇到戰事就徵召爲兵。健兒兵和農兵不一樣,兵器和鎧甲要自備,甚至被調去東北方打夷人。回鄉解散以後,身份依舊是健兒,家人能獲得優待。健兒可以種地,可以經商,但必須接受戰時徵召。”
這玩意兒學自唐朝,健兒是唐後期的最主要兵源。
石見國那些低級武士,從法理上其實全是健兒。
聊了一通,益田聰弱弱問道:“做大明的武士,以後能夠經常吃麪餅嗎?”
夏餘慶哈哈大笑。
翌日早起,繼續沿途探查地形和礦脈。
僅走出三四里地,探礦老匠人就盯着巖壁發愣。
夏餘慶問道:“怎麼了?”
來自福建的老匠人說:“這裡可能……不是可能,這裡肯定有銀子!”
夏餘慶不敢置信道:“離開石見國城進山,這才走多遠啊,怎麼可能發現銀礦?日本人又不是傻子,離國城這麼近他們早發現了。”
巖壁的灌木和藤蔓,已經被士兵砍掉。
老匠人先是站遠了觀察,接着又靠近了,仔細查看岩石紋路:“這裡有銀礦,而且是大礦。將軍請看,巖壁上那些黑色紋路就是礦脈。這裡銀子埋得很淺,稍有些經驗的,一眼就能認出來。是大礦,老朽生平僅見的大礦!”
夏餘慶仔細盯着瞅了半天,卻是啥都看不明白。
夏餘慶撓撓頭,太子交代的重要任務,就這樣稀裡糊塗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