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023【白三郎】
漢江之中，兩條船順水而下。
一艘客船，體型較小。
一艘貨船，就要大上許多。
白家奴僕已在岸邊等候多時，船剛靠岸，就立即簇擁過來。
一頭頭肥豬，被陸陸續續趕下船。還有人挑着擔子，全是各種食材。
距離老太君九十大壽，足還有二十多天，白家就已在準備壽宴了。而且要大擺流水席，周邊村子的肥豬不夠，直接去縣城統一採買。
村裡養羊的較多，這畜生吃草就行。
養豬的卻沒見幾個，畢竟豬要吃糧食，村民哪有足夠的剩菜剩飯餵豬？
如果紅薯得到推廣，養豬的農民就會越變越多。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兩人結伴同行，來到白家大宅，從正門走進宅中。
白崇彥知道父親想問啥，回答道：“孩兒似乎結交過姓朱的，但交情不深。父親，那對朱姓父子，真住在沈娘子家中？”
白崇彥道：“此事頗爲不妥，有損故友聲譽，也有損俺們白家的聲譽。那對朱姓父子，可還有什麼非禮之舉？”
“朱秀才又是誰？”白崇彥問。
此事暫時不急，等自己得空了，再去看看是啥情況。
白家三公子白崇彥，大約二十五六歲。頭戴東坡巾，手持白摺扇，正指着對岸遠山說：“此山如虎踞，俺家的後山如龍盤。兩山隔江聳峙，大有虎踞龍盤之勢，先祖便是看重這風水，才安宅建屋開荒立業。”
通判，掌握着財權！
兩個大男人，住在沈娘子家？
兩人互相謙讓着下船，沿途欣賞田園風光。
“這倒奇怪，難道是流落此地的市井說書人？”白崇彥嘀咕道。
李含章道：“雋才兄先請。”
老白員外冷笑道：“還能有誰？村東頭的白福德。這家兄弟五個，近些年上躥下跳，要不是看在同宗的份上，早把他們驅打出村了。”
一聽是州判的兒子，老太君肅然起敬，就要站起來說話。
他在岸邊忙得不可開交，三弟白崇彥卻在船頭瀟灑清閒。
負責採購事宜的，正是白家大郎白崇文，已經年過四十歲。
李含章連忙說：“太夫人快請坐。”
白崇彥越問越迷糊：“你們聽誰講的？”
“誰？”白崇彥問。
李含章好奇問道：“雋才兄，貴鄉的童戲，看來別開生面，不知出自哪個詩話戲本？”
行不多遠，路遇二童子。
老白員外問道：“你在外遊學時，可曾有姓朱的好友？”
白崇彥叫來問：“村裡可來了一個朱秀才？”
“孩兒明白。”白崇彥道。
一聽州判這個職位，似乎是知州的副手。其實不然，它是設來牽制知州的，初時幾乎跟知州平起平坐。
“快住十天了。”老白員外說。
等李含章去了客房休息，忽有奴僕過來，對白崇彥說：“三郎君，老爺有事喚你過去。”
正好有白家的奴僕，挑着壽宴食材路過。
什麼鬼？
一番寒暄，二人告退，老太君親自把他們送出門。
忙活一陣，白崇文回頭看向三弟，臉色帶着幾分陰鷙。
老白員外又說：“家裡的下人，也在亂嚼舌頭。俺讓人一通打問，最後問到兩個奴僕頭上。一個是伺候柴房的下人，他出門砍柴聽說此事，就回來逢人便講。一個是你娘身邊的丫鬟，她卻是有人暗中教唆！”
“確實好風景。”旁邊的士子點頭讚許。
“稍等，俺這就去。”
童子說道：“朱秀才講的，朱秀才可會講故事了。”
“那我定要品嚐一二。”李含章笑道。
一個童子手持竹棍，奮力大呼：“玉帝老兒，吃俺老孫一棒！”
童子說道：“美猴王是石頭裡蹦出來的。”
穿堂過室，至一內院，丫鬟將他們引進房裡。
老白員外又說：“白福德那五兄弟，妹子雖給貴人做了外室，但俺已經打聽清楚了。她一連生兩個女兒，貴人又有新歡，早就失寵不討喜。既然如此，怎樣收拾都可，不用再顧忌什麼。今年，就讓他們輪差吧。”
比如已經警告過了，不許碰沈娘子一家，但那白福德還在打鬼主意，甚至妄想利用老白員外來借刀殺人。
“孫兒拜見祖母！”白崇彥跪下磕頭。
另一個童子不幹了：“你都做了三回孫悟空，這回該輪到俺了，俺纔是孫悟空。”
“朱秀才就是朱秀才。”童子回答。
白崇彥怒道：“這廝去年佔了沈娘子一壟地，那塊地沒栽界樹，界石又被他挪了，胡攪蠻纏也說不清。俺當時就警告過他，莫要再打沈娘子的主意，沒成想他居然還賊心不死！”
白崇彥當做啥事也沒發生，笑着對李含章說：“可貞兄一路舟車勞頓，先去寒舍歇息一宿，明早便上山觀賞採茶盛況。愚弟在山中偶得一泉，且名之‘靈泉’，泉水甘冽，乃煮茶之上品。”
老白員外雖然足不出戶，卻對村中之事非常清楚：“這兩個外鄉人，養着一匹馬，是抹了烙印的官馬。白天幫着幹活，還教導那遺腹子（白祺）讀書，晚上天黑了就講故事。每日聽他講故事的村民，已有上百人之多。除此之外，沒幹別的。”
百年之前，宋真宗正式冊封玉皇大帝，而且這位玉皇大帝還姓趙。自此之後，玉帝便成爲衆仙之主，迅速在全國範圍內家喻戶曉。
這奴僕當然是知道此事的，但白崇彥跟沈娘子的亡夫是同窗，而且此時還有個李相公在場，奴僕也不敢直截了當的回答，只含糊道：“有個朱大相公，還有個小朱秀才，是外鄉來的一對父子，這些日子住在沈娘子家裡。他們還說，那朱大相公……曾與公子一起在外遊學。”
白崇彥喚來童子，質問道：“伱們爲何對玉帝不敬？那孫悟空又是何方神聖？”
“可貞兄，請移步下船。”白崇彥邀請道。
宋代的官僚體系複雜，不僅文官牽制武官，文官內部也互相牽制。
“……”
這士子名叫李含章，乃洋州通判李瑞之子，已隨父寓居洋州大半年。
熱情接待了李含章，又是一番寒暄，白老夫人讓奴僕給客人收拾臥房。
“俺再做一回。”
“不行，不行，你再做孫悟空，俺就不玩了！”
老白員外說：“沈娘子那死去的丈夫，是你的同窗好友。沈娘子的爹，也跟俺有些交情。這件事情，俺暫時沒有理會，只等你回來親自處置。那朱家父子，你去探探底細，該驅打就驅打，該送官就送官。”
白崇彥換了一身居家衣服，跟隨奴僕再次來到父親房裡。
白崇彥頓時心中憤怒，認爲同窗好友的遺孀不守婦道。即便要找男人，也該正兒八經改嫁，把野男人養在家裡算什麼？
隨即又開始疑惑，思索自己在外遊學時，是否真的結識過朱姓士子。
白崇彥起身上前，介紹道：“祖母，這位是孫兒在洋州認識的好友，洋州通判李相公之子李可貞兄弟。”
“俺也不知。”白崇彥有些迷糊。
“那你做孫悟空，俺不做玉皇大帝，俺要做二郎神楊戩。玉帝老兒太不經打了。”
“美猴王又是誰？”白崇彥問道。
幾歲大的小屁孩兒，肯定問不明白，白崇彥揮手將那童子打發走。
聽到主僕二人的問答，似乎牽扯到哪個婦人，李含章裝作沒聽見，轉身眺望遠山的風景。
至於豬八戒，暫時沒有，只有沙和尚的原型“深沙神”。
緊接着，又去拜會白崇文的父母。
童子回答：“孫悟空就是美猴王，美猴王就是孫悟空。”
於是乎，孫悟空和二郎神，就在路邊開始大戰，棍棒相交打得不亦樂乎。
自己整日忙裡忙外，三弟卻逍遙快活。偏偏父親凡事都順着三弟，卻又對自己呼來喝去。這擱誰受得了？心理不平衡啊。
白福德五兄弟犯下的致命錯誤，並非什麼上躥下跳、欺男霸女，而是經常不聽老白員外的招呼。
關於沈有容的風流緋聞，不但在村裡傳開，而且傳到了白家大宅。
他們看不到百姓窮困，只曉得鄉下景色宜人。辛苦鋤禾的老農，滿身泥土的牧童，皆是這山水畫卷裡的風景線。
白家的老太君將滿九十歲，眼不花，耳不聾，身體還挺硬朗，手握一串念珠，眉開眼笑道：“快站起來，讓俺看看瘦了沒。”
北宋已有了《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孫悟空的原型早就誕生。但不叫孫悟空，還是“猴行者”這種路人甲名字。
老白員外已經七十多歲，健康狀況堪憂，一場中風之後，有條腿不能正常走路。
時不時還施展法術，變成老鷹、廟宇之類。
拜別父母，白崇彥又帶着好友去見妻子。
這幾年，類似事情，已經不止一件兩件。
豪強殺人是可以不見血的，讓他們去服差役便是，保證能搞得家破人亡。
“是！”白崇彥躬身道。
白崇彥正要離開，忽聽父親說：“那朱家父子，講的故事不錯，又跟唐三藏取經有關。你祖母信佛，把那故事編成詩話，挑個能說會道的奴僕，早晚講給你祖母消遣也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