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4
他走後很久,纔有人反應過來問:“Elliott呢?”所有人都搖頭,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也許在更衣室。”“大概在沖澡吧!Elliott有輕微潔癖,容不得汗臭味,每次打完網球,都要立即沖澡換衣服。”
Helen剛纔被陸勵成吩咐去照顧一個有點扭傷的同事,也沒注意,所以此時面對大家的詢問,只能搖頭,“應該是在沖澡吧!”
我張了張嘴,卻又閉上了。
比賽結束,大家陸續離去,體育場內的人越來越少,只有我們部門以及和Peter他們私交好的一些同事還在,Peter個夜貓子,嚷嚷着要去慶祝,Karen給他看錶,他不屑地說:“才十一點,*纔剛開始。”
宋翊一邊收拾衣物,一邊說:“你們去放肆地玩,費用我來負擔。”
大家歡呼,“你呢?”
宋翊朝賽場邊磨蹭着沒走的幾位女士看了一眼,“我去了,你們怎麼玩?我這個老人,還是自覺點,回家去睡覺。”
Peter他們哈哈大笑起來,也知道宋翊所說屬實,他畢竟是上司,我們一個部門的人,和他混熟了,知道他不拘小節,可其它部門的人不會這樣想,所以,Peter他們一羣人都“拋棄”了宋翊,去開始他們纔剛開始的*。
Sandy的男朋友來接了她走,Karen和我商量結伴打的回家,宋翊聽到,笑着說:“加上我,更加確保你們的安全。”
都知道他回國後,一直沒買車,此時有人主動願意付賬,Karen立即答應。
我和Karen先送誰都一樣,都無可避免地要再走回頭路,我和她相互謙讓着說先送對方,Karen是真客氣,我卻是充滿了私心,所以兩人的動力完全不一樣,眼見着我就要贏了,宋翊卻替我們做了決定,“先送Armanda吧!”
我的心一緊,眼角的餘光看他,他微笑如常,無絲毫異樣。縈懷的失望中,我也只能釋然。妾有心,郎無意,我總不能怪人家不解風情,畢竟Karen是他的私人助理,算半個自己人,他這樣做,纔是待客之道。
理智歸理智,心情卻是無法派遣的鬱結,他對我也就是如待客人了!
下車後,禮貌地和他們道了再見後,第一件事情是給麻辣燙打電話,“我很煩,需要喝酒。”
“姑奶奶,我現在在父母家,出不來。”麻辣燙的聲音很低。
我無奈,只能掛了電話,想上樓,卻總是難受,索性跑回路口,叫了的士,一個人衝到家附近的一家酒吧。
這個酒吧,不是什麼名酒吧,地段也算不上好,所以雖是週末,人也不多。不過,我恰好喜歡它的清靜和離家近,所以常和麻辣燙在這裡喝酒聊天。
剛進門,就發現我們慣坐的位置上已經有人,而且是一個熟人。陸勵成仍然穿着那身球衣,只是在外面加了一件擋風的夾克,他此時的行爲顯然不符合一個有輕微潔癖的人的舉動。
他聽着吉他手的低唱,自斟自飲。在這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小酒吧裡,他將他內心的情緒終於稍稍釋放了一些出來,眉宇間不見凌厲,只有落寞,還有壓抑着的傷楚。那麼濃烈的傷楚,似乎不壓制好,一個不小心,就會讓他全然崩潰。
我想了想,走到吧檯側面問老闆要了支啤酒,付賬的時候,小聲和老闆打招呼,“幫我盯着點那個人,如果他喝醉了,一定不能讓他自己開車走,幫他叫輛計程車。”
老闆爽快地答應了。
我悄悄離開酒吧,拿着啤酒,邊走邊喝,寒風配着冰啤酒,讓人從頭到腳的冷冽。
宋翊,他就如籠罩在一團大霧中,他的客氣友善,讓每個人都以爲他很好接近,可他用他的客氣友善和每個人都恰到好處地保持了一個不遠也不近的距離。我努力着走近他,每次當我以爲自己成功的時候,他又總是輕易地把我推了回去。
他已不是他。當年的他,脣角的微笑從不是用來保持距離的面具,眼底深處也不是看不清楚的灰暗。可他也仍是他,今天晚上,籃球場上的他,和多年前一模一樣,眼中的明亮一如當年在陽光下燦笑的少年。
不過,我也不再是當年的我,當年的我,絕無勇氣去做我今天晚上所做的一切事情。可我也仍是我,我仍愛他,只比當年多,不比當年少。
半個小時後,我打開門,把空啤酒瓶扔進垃圾桶。隨手打開電腦,宋翊的頭像在跳動。
“你在家嗎?”
“在嗎?”
“在不在?”
“如果上線,請和我聯繫。”
一連四條信息,雖然每一句話都很普通,可連着一起,卻讓人感覺出發信息的人對於我不在線上很着急。
我忙坐了下來,“不好意思,剛回家,有事嗎?”
“沒事。現在很晚了。”
“晚上有活動,活動結束後,我又去酒吧喝了點酒。”
“一個人?”
“一個人。”
“開心的酒,不開心的酒?”
我認真地想了想,纔回復,“既開心,也不開心。開心的是,不管他或者我是什麼樣子,我仍然愛他,不開心的是,不管他或者我是什麼樣子,他依然不愛我。”
一會後,他的信息纔到,“爲什麼不放棄他呢?天涯何處無芳草,三步之內必有蘭芝。”
爲什麼不放棄?我撐着下巴,想起了那一天的雨和陽光……
宋翊一直是學校裡的王子,因爲他學習好,長得好,還打得一手好籃球,關注他的女生很多,可真正敢喜歡他的卻沒幾個,畢竟是重點高中的學生,智商都不低,大家的心智也都早熟,一早就拋棄了瓊瑤,看的是亦舒,本着愛帥哥更愛自己的原則,沒有幾個人願意做言情小說中的傻飛蛾,所以對宋翊,女生們有默契地保持了遠觀近賞,卻絕不親近的態度。我也是這些芸芸女生中的一員,我們會在宿舍臥談會上談宋翊,會爲了看宋翊打籃球逃課,會在宋翊經過我們的教室時,腦袋貼在玻璃窗上偷看,扮演漫畫少女的花癡角色,但是,我們沒有一個人會去想像宋翊做男朋友的感覺。
如果一直這樣的話,我的人生軌跡也許就不是今天這樣,按照我的成績,我會上一個普通的重點本科,也許會認識一個男孩,然後我們談一段校園戀愛。多年後,我也許會在感嘆青春似水年華時,想起宋翊,但是他的具體長相肯定已經模糊。但是,一切在十七歲那年的一個雨天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當時,宋翊已經高中畢業,考上了清華上學,也許是朋友邀請,也許是他懷念故校,在一個下着小雨的夏日午後,他和幾個朋友在籃球場上打球。一直以來宋翊打球,必定觀者雲集,可這次因爲是暑假,所以學校裡沒有什麼人,籃球場上只有他們在奔跑、在歡呼。
我已經忘記我那天究竟爲什麼去學校,反正就是我去了,而且我聽見了他們的歡叫聲,所以順着歡叫聲,走向籃球場。快到近前時,我卻猶豫了,站在白樺林裡不敢再舉步。
其時,太陽破雲而出,雨半歇半收,在如織的細雨中,日光輕且薄,白樺林的葉子翠綠如滴,好似只要一點點風,就能從瀰漫的溼意中吹出縷縷的草木香。
整個世界都是清新、明媚、鮮亮的,而他們這羣花樣年華的少年纔是這副畫面上,最令人心動的幾筆。
一個個都衣服溼透,臉上也分不清楚是汗水,還是雨水,奔跑間,常帶起一連串的水珠,被陽光一映,光影變化間,竟有七彩的光芒。再配上緊緻有型的肌肉,明亮純淨的眼睛,高大矯健的身姿,充滿力量的追逐和對抗,我第一次體會到“陽剛之美”四字的含義,眼前的男子們真正個個都是龍軀虎步。
怕破壞眼前的畫面,所以不敢舉步,只能立在樹下靜看。彼時,並沒覺得自己的眼光會更多落在宋翊身上,在我眼中,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運動的美、陽光的美,青春的美。
遠處一個人一瘸一拐地跑來,*場上的人都停下來,有人罵來人,“你丫看看錶,現在幾點了?”還有人關心地問:“你怎麼了?這麼打蔫?”
來人坐到*場邊說:“我今天打不了了,你們接着打!”
大家聚在他身邊,又罵又問,“大朱,你丫有屁就放!”“大朱,你的腿究竟怎麼了?臉上的傷哪裡來的?”
在衆人的詢問下,終於弄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大朱的女朋友被一個小混混追求,小混混警告過他好幾次,他都沒理會。今天小混混終於動用暴力,四個人把他堵在學校附近的衚衕裡給砸了一頓。
大家聽完,也沒什麼好辦法,只能勸他以後小心一點,大朱抱着頭不吭聲。沒想到性格最溫和的宋翊卻是猛地將手中的籃球砸到了地上,籃球彈得老高,遠遠地飛出去。
“欺人太甚!我們走!這個場子今天非找回來不可!”
大朱抱着頭,木然地說:“他們手裡有刀。”
宋翊一挑眉毛,不屑地冷哼,“大不了刀口舔血!”
大家呆呆地看着他,宋翊冷着臉,一個個看過去:“有什麼好怕的,我們人多還是他們人多?平常喝酒的時候,說的什麼爲哥們兩肋插刀都不算數了?還有你,大朱,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了,你還混個什麼?有抱着腦袋哭的力氣,還不敢豁出去幹一架?”
都是熱血少年,被宋翊的話一激,大家都急了,七嘴八舌地嚷:“誰怕了?”
大朱跳起來,“我們走!”
大朱帶頭領路,一羣人如衝向前線的戰士,慷慨激昂地向學校外涌去。
白樺林裡的我,彎身撿起了滾到我腳邊的籃球,卻失落了一顆少女的心。也許每個女孩子都向往着一個英雄,都渴望着有一雙保護自己的臂彎,都希冀着有一個男子能衝冠一怒、拔劍爲紅顏。宋翊那一刻的樣子,讓我感受到了大丈夫的情懷,他在我眼中,不再只是一個品學兼優的男孩子,而是一個有擔當、有所爲有所不爲的大丈夫。
我捧着籃球,佇立在白樺林中,天地之間如此安靜,如停止了轉動,只有我的心,跳得那麼急,我已經隱隱明白,從今日起,我的世界不會再和以前一樣,有隱秘的欣喜和酸楚。
他們返來時,不少人掛了彩,可個個都神情興奮,搭着彼此的肩膀,高唱着嘹亮的軍歌,歌聲響徹*場。他們就如一羣得勝歸來的戰士,宋翊被他們簇擁在最中間,他的一個眼睛烏青,半邊臉紅腫,*邊有血痕,形象實在不算好,但是卻成了我記憶中他最英俊的一瞬間。
他們一邊四處亂尋着球,一邊高聲笑嚷,討論着剛纔誰比較英雄,誰比較狗熊,誰平時最耍酷,剛纔卻最孬種,最後一致同意宋翊是“不會叫的狗才最會咬人”。
我走到宋翊身邊,對彎着身子在草叢裡找球的他說:“這是你們的籃球嗎?”
他擡起頭,“是呀!多謝,多謝!”
他擡頭的瞬間,太陽恰從烏雲中徹底掙脫,光線驀地明亮,他的笑容卻比陽光更燦爛。
我把球默默地遞給他,他拿着球問:“你在這裡讀書?”
我點頭,“九月份開學就高二了,”
“小學妹,多謝你!”他微笑着轉身離去。
我心裡漲鼓鼓的,也說不清楚是甜、還是苦,帶着少女特有的敏感和自卑,貌似很理智平和地說:“我的成績不好,進不了清華,擔不起小學妹的稱呼。”
他停住腳步,回身看我,眉目間有很多不以爲然,“你還有兩年的時間,現在就給自己定下輸局,未免太早!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好好學習,我在清華等你。”
他對着我笑,飛揚自信的笑如同星星點點的陽光,灑落在我的身上。
他朝我揮揮手,大步跑向球場,“籃球找到了!”大家看見他手中的籃球,扯着嗓子嗷嗷地歡呼,從四面八方迅速彙集向籃球場。
他們又開始打籃球,在他們肆意地跳躍奔跑中,青春在陽光下轟轟烈烈的飛揚燃燒,第一次,我覺得自己也是可以這樣自信的、飛揚的,那纔是青春的本色啊!
我的手緊緊地握着拳頭,凝視着他的身影,耳邊一遍遍轟鳴着他的聲音,“我在清華等你。”
多少個夜晚,宿舍的人都已經熟睡時,我在衛生間門口的燈光下溫書;多少個清晨,大家還在夢中時,我捧着英文課本,一個個單詞記誦。也曾努力一個學期後,數學成績仍然不好,也曾做了無數套化學習題後,化學不進反退。不是沒有疲憊懈怠、沮喪想放棄的時刻,可是每次覺得自己就是比別人笨,想認命放棄的時刻,總是會想起他眉目間的不以爲然,想起他的笑容,想起那些星星點點、灑落到心中的陽光,所以,總是在抱着考試試卷,躲在被窩裡大哭一場後,握一握拳頭,又再次出發。
我可以放棄他嗎?我在鍵盤上敲字,“放棄他,如同放棄我所有的夢想和勇氣,永不!”
屏幕上很快就出現了一行字,“滄海可以變桑田,天底下,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永遠,包括你的愛情。”
不喜歡這麼凝重的談話氣氛,和他開玩笑地說:“三步之內必有蘭芝,如果你願意充當這個蘭芝,我就考慮放棄他,怎麼樣?”話發出去後,開始後悔自己魯莽,但是後悔也晚了。
“?,我是個內裡已經腐爛的木頭,不過,我知道很多蘭芝,可以隨時介紹給你。”
我輕噓了口氣,“多謝,多謝!把你的蘭芝替我留着點,等我老媽拿着刀逼我嫁的時候,我來找你。”
和以前的日子一樣,兩個人漫無邊際,卻快樂淋漓地聊着,然後互道晚安、睡覺。
在夢裡,我夢到了清華的校園,他在打籃球,十九歲的我,緊張羞澀地站在籃球場邊,當衆人高呼“宋翊、宋翊”時,我膽怯地咬着脣,終於,我也喊了出來,“宋翊、宋翊……”
他粲然回頭,那一眼中,有我!您可以在百度裡搜索“被時光掩埋的秘密 哈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