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城內,尚可喜坐在一塊青石板上,大口地喘氣。
他帶出來了兩萬兵馬,全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山海關打的太慘烈,讓人有一種從地獄逃出的感覺。
尚之信拿出水壺,拔開蓋子咕頓頓灌了一口,抹了一把嘴脣說道:“現在逃出來這麼多兄弟,寧遠恐怕是守不住了,除非平西王大軍到來。爹,你不派人去求援麼?”
“錦州城距離這裡不過一日的路程,吳三桂、孔有德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們撤到了寧遠,反正打到了這個地步,他們愛來支援就來,不愛來我就繼續帶你們跑到松山一帶。外面的那羣王八蛋,是來打遼東的,不是來打我尚可喜的,憑什麼讓我們單獨抵擋。”他這番話擲地有聲,絲毫不像是倉皇逃命的人,沒有半點六神無主的意思。
而且尚可喜巧妙地點明瞭吳三桂必會來救自己,就算他不來,自己也能帶着衆人趕赴錦州,以此安穩衆人的情緒,到了這一步還有這個心思,尚可喜也不愧是天生的將才。
周圍的將士驚愕地看着尚可喜,自己的主將一直是睿智寡言,從未說出過這種話來。不過錯愕之餘,心中隱隱多了幾絲希望。
山海關上壓抑無比的三個月,讓這個老將也陷入了崩潰的邊緣,反倒是尚之信聽完之後咧着嘴笑道:“爹,你說的大有道理,要我說一不做二不休,也不要守這勞什子寧遠城了,撤到錦州跟吳三桂做鄰居算了。反正我們都快要完蛋了,在哪死不是死,拉上幾個同伴免得到了下面寂寞。”
“閉嘴!”就算是尚可喜也受不了自己這個兒子了,他橫眉怒斥,然後說道:“吳三桂不是蠢人,寧遠丟了他拿什麼抵擋外面的大軍,再者說這裡苦寒之地,浙兵爲主的先鋒北伐軍,未必能佔得了便宜。”
“爹,你別自欺欺人了,就那個侯玄演打進來的炮彈,燒起來整個寧遠都是別人的一根柴火,還想守城,哈哈哈。”
這個驕縱慣了的兒子,此刻在尚可喜心中,簡直就是世間最厭惡的存在。
諸將好不容易被尚可喜難得的血性鼓起的勇氣,因爲尚之信潑的幾次冷水,頓時煙消雲散。
尚可喜察言觀色,更加氣憤,指關節捏的隱隱作響。
尚之信猶不住嘴,臉上掛着可憎的笑意,說道:“咱們在中原殺了多少人,姦淫受用了多少的被人的妻女,這輩子倒也值了。”尚之信臉色蒼白瘦削,生的端正俊俏,可惜就是臉上總是一副輕佻的模樣。
捏着腔調說起話來,格外地惹人生厭,倒不是他針對這些將士,實在是這小子從小最大的樂趣就是讓別人不自在。
尚可喜忍無可忍,暗暗將手摸到腰間...
尚之信看到衆人被自己說的垂頭喪氣,心中大樂,這種人天地之間也難尋到第二個,明明全部要死了,還爲別人的痛苦而感到開心。
他洋洋得意,還要發表一番什麼噁心人的言論,突然一道鋒刃閃過,尚之信臉上掛着的得意的神情逐漸變爲痛苦。
人憎狗厭的尚之信,被他親爹一刀斬斷了喉嚨管,腦袋半懸在脖子上,死狀可怖。
周圍的天地頓時寂靜,這一刀來的太突然,在場的大部分都是百戰老將,有幾個着實武藝不俗,但是此時才知道,尚可喜一身武藝不俗,就憑這一刀足以壓制他們。
尚可喜抽刀回來,神情冷峻,揚聲說道:“寧遠未必不能守住,我們守了三個月,明軍攻了三個月。他們比起我們,更加疲憊,誰敢再輕言後退者,就算是我兒子也立斬不赦!”
看到主將手刃自己的兒子,周圍的將士莫不感到渾身舒適,他們對尚之信的恨意,比對外面的明軍還大。
殺子立威的尚可喜站直了身子,開始佈置寧遠的守備軍務,尚之信的屍體就直挺挺地躺在他們的腳下。沒有任何一個人,爲他投去哀意,完全把他當成了一塊石頭。
尚可喜聲若洪鐘,周圍的將佐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殺子不但沒有損害他的威信,反而讓三軍將士都成爲他的忠實擁躉。但此一件事,遼兵皆願爲之效命,尚之信平日裡欺壓手下太過酷虐了。
此刻在他們眼中,殺子立威的尚可喜,就是他們的唯一的依靠。軍令一出,令出法隨,三軍肅然無不聽命。
兩萬多的遼兵,在尚可喜的指揮下,井然有序地守在各處城關。寧遠城中是山海關的糧草所在,所以輜重武器一概不缺,就等着援兵到來了。
金光帶人打開了寧遠城的倉庫,將武器輜重發放給匆忙逃命的遼東,並在城外豎旗收攏潰逃而散的遼兵。
被李好賢殺散的援兵,逃跑時候幾乎沒被追上幾個,他們分散在寧遠到山海關一帶,人數不少。
看到寧遠城的旗,紛紛聚攏過來,編入到尚可喜的隊伍中,得此強兵尚可喜手下兵馬的規模和聲勢大壯。
此時,侯玄演正帶着剛剛獲勝的北伐軍,想要“宜將剩勇追窮寇。”
北伐軍大勝之後,全軍上下都有所懈怠,樂觀的情緒充斥着整個軍營。
行軍路上,侯玄演隱隱感覺有些不對,按理說敵軍潰逃,先鋒應該已經拿下了寧遠。但是遲遲未有戰報傳來,難道是寧遠城內有埋伏?
長年的指揮生涯,讓他對危險的嗅覺格外敏感,一絲不祥的預感讓侯玄演心中惴惴不安。
想到這裡,穩妥第一的侯玄演馬上下令,前軍止住腳步。讓先鋒部隊不得擅自妄動,等待大軍到了寧遠城下,再一起進城或者攻城。
埋伏在城頭的尚可喜,看到敵軍前鋒的腳步已經踏進了攻擊範圍,再往前一步就可以暴起突襲,但是敵人偏偏在這個時候停住了腳步。
先鋒劉黑七得了命令,雖然寧遠城近在眼前,軍功唾手可得,但是軍法是北伐軍每個將士刻在骨子裡的東西。
主帥有令,劉黑七毫不猶豫地止住了兵馬,在此地等候大軍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