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初爲人父,心情大好,對於這種變化感受的最明顯的是朝臣們。
皇帝親政以來愈發老氣橫秋,威權和脾氣一日日漸長,可苦了底下的臣子們。
這位陛下對於行政效率的要求已經達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臣子稍有做的不對的地方,被他發現了,雖不至於因此獲罪,可被提到太極殿內當着羣臣的面斥責一通是免不了的。
可是近日以來,皇帝都被一種叫做喜悅的情緒籠罩,今日早朝過後,皇帝又提了幾個犯錯的臣子到太極殿內,破天荒的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繃着臉讓他們寫個奏章上報。
這幾個可憐的大臣滿腹狐疑,一直到殿外,還無人上來把他們帶下去打板子,這才面面相覷,“陛下有了皇子之後脾氣好了許多呀。”
諸臣皆頷首,一人心有餘悸地朝後看看,鬆了一口氣道:“唉,男人嘛,做了爹後,跟當爹之前,自然是大不一樣的……從未見過陛下有那麼高興的時候。”
“可見皇長子有多得陛下寵愛……”
“皇長子是皇后所出,真真正正的嫡長子,又是陛下的第一個孩子,自然備受寵愛。”一人感慨道,“你們看看皇長子的爵位,晉陽郡公!”
他瞪着眼睛,指指腳下道:“晉陽乃我大齊龍興之地,天下之腹心,陛下將如此尊貴的封號給他,說明什麼?”
“……再過上幾年,遲早就是太子!”
“是極,是極!陛下也是嫡長子,隨後才被先帝冊立爲太子,直至登基,雖然有廢庶人高儼在旁窺測,可儲君之位也是無可撼動!晉陽郡公佔了嫡長名分,將來,很大可能……”
“……陛下如此隆寵,當朝太子之位豈會有二選?”
“這就是我大齊未來之君呀……!”
“噓,慎言,陛下素來不喜人談及家事……”
“談一談又如何?陛下是個明君,雖御下嚴格,可本朝還未有因言獲罪之人,”一個直性子說道:“皇長子爲國本,又有何不能議論的,天子豈有私事?”
見衆人默不作聲,他又偏頭問一旁的南陽王高綽:“大王,你且來說一說,卑職說的可有錯處?”
南陽王臉上的表情一滯,擠出一個笑容,說道:“此事自然由聖心獨斷,小王還是不要多說的好,告辭。”說罷,轉身便走。
那大臣原本指望高綽可以給他站隊,卻不料熱臉貼了冷屁股,一時間訥訥無言,“這……這,南陽王這是何意?”
衆人靜默了一瞬,方有一人望着高綽的背影蔑笑了一聲,正是身兼兩部侍郎的裴世矩,他低聲道:“你們還不知道?前幾日有御史上奏,彈劾南陽王豢養門客,其心不正。”
“好像是有那麼一回事,不過,諸王養些門客,也算不得什麼吧。”有人覺得有些小題大做。
“沒什麼?”裴世矩嗤笑,“從前是沒什麼,如今藩王讓出兵權、治權,那就大不一樣了。做爲交換,藩王的待遇比之前要好上許多,可受到的限制也多了,從前的陛下,可以容忍藩王養客,如今呢?”
“……裴侍郎的意思是?”
裴世矩傲然而立,一臉高深莫測道:“我聽聞南陽王爲人心性殘忍,在封地之內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
“可南陽王在士林之中的風評卻甚好,人人都傳他慷慨……
“你們仔細數一數他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表現,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這又能說明什麼?”大多數人都還沒明白。老高家最不缺的就是瘋子呀,小事荒唐,大事卻明白,從高歡開始往下數,這樣的高家子孫還少了?
有人卻明白過來了,若有所思道:“昔日,南陽王逐犬食人,曾言,這是學文宣皇帝……”
“那時他纔多大?童言無忌。”話是那麼說,可在場所有人心裡都犯起了嘀咕,難不成陛下果真是對南陽王起了什麼想法?
當然,維護他的也並不是沒有,“南陽王那時年少荒唐,如今已經大好,不至於像諸公說的那樣罷?而且,先帝素來不喜南陽王,他本就無登位之望。”
“嘿,這隻要是皇子,說不想坐上那個位置的,都是假的。”裴世矩眯縫起眼睛,說:“你們別忘了,若真論起來,這南陽王纔是先帝長子,他與聖上乃是同一日降世,只不過因先帝不喜李太妃,這才貶爲了次子……”
“今日在殿上,陛下若是厲聲斥責於他,他反倒安全了,可陛下怎麼做的?陛下甚至都沒有言及此事,反而命人客客氣氣的送出去……”裴世矩話鋒一轉,又道:“高安王思好之王妃李氏,是南陽王之姨母,去年便有傳聞,刺駕之人正是高思好,如果是真的,那南陽王脫得了干係嗎?”
“嘶……”旁人吸了一口涼氣,越想越心驚,訥訥道:“這可真是天威難測呀。”以今上的狠厲,說不得還真叫這裴弘大給猜中了!
密諜將他們的談話報與皇帝的時候,高緯正在寢殿逗弄兒子。
高珩剛剛吃飽,不禁晃盪,哇地便張口吐了一口奶在他老爹的衣襟上,高緯原本打算過來看看就回去批奏摺的,卻叫這臭小子搗了亂,眉頭微微蹙起,彷彿有些不快。
奶孃和內侍們個個都嚇得不知所措,那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子卻尚不知情,睜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無辜地歪頭看着。高緯笑罵了一句“臭小子”,便在他小臉上親了一口。
哄了一會兒子,聽完密諜說羣臣討論將來太子人選,高緯只是微微不快,待聽到裴世矩揣度他的心思,高緯眼底閃過一抹寒芒,而後輕笑道:“裴弘大果真是這麼說的?”
密諜跪的遠遠的,埋首在地,恭敬道:“一個字都不錯,裴侍郎確實是這麼說的。”
高緯冷哼道:“他以爲,他有那三兩才華,朕便不會殺他?豈不聞楊修之死?”
無人敢作答,高緯拂袖道:“行了,你下去吧。”高緯坐回原處,抱起兒子,心中暗暗思量道:“裴世矩雖有才幹,可他年輕氣盛,又一路順風順水,已經滋生了驕狂之氣。
“上一次,他與人透底,朕便未處置他,不料今日,他還敢大放厥詞,再這樣下去,這個人就非殺不可!”
Wшw ¸тtκan ¸¢O 高緯面無表情,思量着要如何處置裴世矩。就在此時,又有一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御階之下:
“陛下,劉桃枝剛剛得了消息,去尋逆賊高思好了……”
高緯哼了一聲:“朕才知道,後腳他就去通氣了,動作夠快呀。”
高珩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在父親懷裡使勁蹬着,咿咿呀呀地說着只有他自己才聽得懂的話。
高順如今已經是除了路冉之外最有權勢的宦官,此時他跪伏在地上,露出咬牙切齒的痛恨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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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桃枝辜負陛下的信任,真是罪該萬死!奴婢不才,願爲陛下除此逆賊!”
高緯看着他,面上浮現笑容,道:“最後朕才發覺,還是你們這些人信得過。”
高順滿臉感動,抹淚道:“……這些人都是外臣,奴婢等不一樣,奴婢是陛下的家奴,生死榮辱全在陛下,奴婢怎麼敢欺瞞於陛下呢!”
“你辦事很得力,很好,朕有重賞,”高緯勸勉道,眼底卻藏着極深的審視,“劉桃枝你暫且不要去動他,先看着就是,至於南安王……也暫且不要動。”
高順大驚失色,道:“若是南安王與南陽王勾結?”
高緯淡淡地瞥他一眼,譏諷道:“那豈不是更好?朕也想知道,想要做那隻黃雀的人,是不是他。”
高順打了一個寒顫,唯唯諾諾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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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裡的小子不甚安分,動來動去的,高緯接着逗他,意有所指道:“剛纔那人你不喜歡是不是?哈哈哈哈……狗咬狗一嘴毛,讓他們接着咬。”
臭小子動了一會兒,忽然癟嘴大哭,怎麼也哄不好。高緯很無奈,命路冉去尋皇后來。
路總管出了殿門,方纔如釋重負一般呼了一口氣,“走吧,小殿下正着急呢,快去尋娘娘。”
與殿外的熱浪滾滾不同,殿內十分涼爽,可跟着出來的小內侍卻發現總管後背的衣衫已經全都被汗浸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