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軍洶涌如潮水,朝這邊席捲而來。高延宗掌心微微發汗,拔出了腰後的雙刀,目光死死的盯着前方。薛孤延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的雙刀比薛孤延的那兩把還要厚實寬闊很多。
“這麼沉的刀,等會兒可不好使呀,還是彎刀,斬起來就更費力了……”薛孤延笑着從腰後解下兩把刀要跟高延宗換。高延宗笑笑,拒絕了薛孤延的好意,薛孤延花白的眉毛皺起,保持了不到兩秒的慈眉善目陡然變得嚴厲起來,“換兩把,上了戰場假使兵器不稱手會死的!你這兩把刀太沉,你還不到壯年,老夫估計你使不動,到時候脫了力可就麻煩了……”
這個老頭嚴厲地教訓道:“我這兩把更加輕便一些,精鐵打製,刃口薄,可劈可斬可刺,這纔是殺人的利刃!”
彎刀劈斬的確是威力巨大,但是也有侷限性,那就是難以收力,損耗的體力很大,更何況,高延宗的雙刀樣式還要更加古怪一點,刀身長而彎,如同半月,刀刃居然不是平滑的,而是波浪形的、起伏的,很是詭異。
薛孤延以擅使雙刀出名,是耍刀的行家,怎麼會看不出高延宗這種刀的劣勢?威力大,效果驚人,但是損耗的體力也會很大。於是在薛孤延的眼中,高延宗的這雙刀也不過就是花哨的玩意兒,中看而已。
高延宗尷尬的笑笑,道:“並不是我一人配備了這種樣式的刀,我們排在最前面衝陣的百餘騎軍都配備的是這般的腰刀,專門來對付周軍騎兵的……”
薛孤延向後看看,高延宗不說他還沒有察覺到,高延宗那麼一說,他發現確實有那裡不一樣,別的重甲騎兵標配都是一把窄口長刀、一杆馬朔,只有高延宗這邊,光棍的很,腰後兩把長長的彎刀交疊穿插收入鞘中。
看着薛孤延滿臉疑惑,高延宗笑道:“您的好意我心領了,等會兒您就知道這些人是幹嘛使的了……”
周軍越來越近,雙方之間的距離已經不到十里,薛孤延的注意力此時又回到了戰場上,不再追問下去。周軍步騎齊出,騎兵在最前方叫囂着、狂吼着,揮舞着兵刃要撲入齊軍大陣……
高延宗終於動了,領着數百人從一個土坡衝下,按照前後分爲三股,而後朝兩邊緩緩拉開……再拉開……!
“安德王在幹什麼?”現在斛律光也有些看不懂了,重騎衝陣,就是靠着氣勢去壓垮別人,以雷霆萬鈞的氣勢瞬間將對方壓倒!騎兵之間的較量一般很快就會見勝負,但是高延宗將隊列派的那麼整齊,那麼散,怎麼看都是給人送人頭的……他看着段韶,意思是“你給我解釋一下”。
然而段韶卻沒有心情搭理他,目光恬靜安然,道:“不要急,很快……”
瞬間之內,只見高延宗的重甲分爲了整整齊齊的三列,百人一排,拉開長長的弧,如同那系在腰後的彎刀一般鋒利……三百步……兩百步……一百步!前排的騎士向上一振臂膀,他們反手伸到腰後,拔出了兩把新月般的彎刀,並肘在面前,兩把長弧的彎刀刀柄抵在一起,如同鳥翼一般展開!
薛孤延腦子裡嗡的一聲,最前排的齊軍已經切入了周軍陣中,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埋下了頭顱,雙臂儘量前伸,闖入周軍的夾縫之中。此時兩邊都加速到了最大,周軍驚恐地看着忽然橫亙在頸前的圓弧長刀,來不及閃避,斗大的頭顱沖天而起、側胸被利刃劃開!血浪翻涌!
“嘶……!”太殘暴了……,兩邊觀戰的都長吸了一口涼氣。斛律光滿臉的興奮和不可思議,視野裡,齊軍那數百人組成的隊列還在奔馳着,如同鐮刀割麥子一般收割着周軍的生命,周軍已經很明顯的倒下了一片,“這是你訓練的?”斛律光兩眼放光,摩拳擦掌,恨不得現在把高延宗這批人給搶來。
段韶瞥了他一眼,道:“不是,這些是禁軍,都是陛下送給那傻小子的禮物,老夫可沒有權限調用他們……”
“這些人的刀和甲具都不知道是陛下從那裡弄來的……”段韶仔細回憶了半晌,道:“鐵鷂子……好像是叫這個名字……,現在看來,威力的確很驚人嘛……”
講真的,段韶也是第一次見識,接着戰局開始變化,兩軍碰撞,馬速漸漸慢了下來,藉着戰馬奔行的速度殺人已經行不通了,這些齊軍在周軍之中揮舞着雙刀根本撕不開周軍的包圍,高延宗怒吼一聲,雙刀並用,劈開了一個周軍將領的腦袋!他想帶着人撤退……
段韶看着人羣裡奮戰的高延宗,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個傻小子還是缺一根筋……他這幫人訓練來就是幹一錘子買賣的……?”段韶下令道:“命薛孤延衝陣!”
韋孝寬和宇文憲並排而立,望着對面,都是臉色有些發黑,前軍沒能擋住高延宗,高延宗已經集中兵力開始準備殺回去,但他們無暇他顧了,因爲齊軍主力開始出陣了……
就彷彿安鄴大戰的一場重演,接下來的大戰是慘烈的,兩軍在這片平坦的土地上鏖戰廝殺,這兩個用血肉拼湊血肉的巨人猛烈的撞擊在了一起。有人被戰馬羣撞上了半空,掉落在地的時候被千軍萬馬踩踏而過,這些悲慘的人連一個聲音也來不及發出便被淹沒在了人海里。殺紅眼的人們踩在他們的屍體上放對廝殺,怒吼,將他們的刀劍狠狠地刺入對方的血肉裡,活着的,纔是一切的擁有者。
在戰前,不管互相之間佔據了多少優勢劣勢,總是要用最後一戰來決定勝負。
周軍漸漸的處於了下風,柱國韋孝寬、柱國宇文憲、柱國辛威親自披掛上陣也無法挽回頹勢,周將韓歡在剛纔衝陣的時候被高延宗兩刀劈開了頭顱,周將若干顯寶被一支羽箭射中肩膀,翻身落馬,被齊軍俘虜,雙方的鏖戰陷入白熱化,最終,周軍支撐不住,先行撤離了。
趙仲卿帶着一對騎兵殺敗面前的齊軍,一步步靠近宇文憲和韋孝寬,“朝我靠攏!朝我靠攏!”他這話絕對不是對其他周軍說的,而是對宇文憲和韋孝寬說的,事實上他也的確是這麼做的,在其餘周軍朝這邊靠攏的時候,他連理會都不曾理會他們,而是筆直的朝宇文憲、韋孝寬那邊殺去。任憑那些周軍在絕望的吶喊中被包圍上來的齊軍淹沒……
“節帥!”趙仲卿下了馬,將胳膊上掛了彩的宇文憲給扶上馬。宇文憲按住趙仲卿的肩膀,忍痛問道:“辛威呢?”他的臉色蒼白,但還算有力量,趙仲卿答道:“辛帥已經率先脫離了敵陣,現在正在聚合兵馬準備撤離……”
宇文憲鬆了一口氣,道:“那就好……那就好……”他在慶幸還好有一人可以抽出身來主持大局……
韋孝寬臉色陰鬱的坐在馬上,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白胖的臉頰被盔甲的綁帶勒得緊緊的。宇文憲感覺到他在喘粗氣,他還從來沒有見到韋孝寬也有心態失衡的時候,良久,韋孝寬咬牙念着:“斛律光……!”
那短短的幾個字裡包含着那麼多的怒火,讓宇文憲也不由得側目。韋孝寬一生戰功赫赫,他保住了玉璧,他打敗了高歡,但是這天底下,還有一個人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打敗的,那就是斛律光!
斛律光是那麼的耀眼,如同明月當空,在周國人的心裡,他的名字甚至比段韶的分量還要重,超過了當年的高敖曹!因爲他罕有敗績,因爲周國聲名最顯赫的名將韋孝寬好幾次成爲斛律光的手下拜將!
什麼時候,他韋孝寬成爲了斛律光樹立聲名的墊腳石?韋孝寬念及此處,胸中總是鬱憤難平……,韋孝寬的這些反應宇文憲都看在眼底,但是宇文憲覺得韋孝寬真的沒有必要去糾結這些。
在他看來,韋孝寬、斛律光,這是兩大絕世名將,一個狡詐如狐,一個猛烈如虎,一個在和風細雨里布下殺局,一個以摧枯拉朽的姿態摧毀一切,這是兩種風格完全不同的蓋世名將,都是以一人之力可以保一國安穩的人物。
韋孝寬之所以輸,是因爲攻擊並不是韋孝寬的勝場,他自認如果換成是他絕對是擋不住韋孝寬的,可惜,他碰上的是斛律光……,這就是既生瑜何生亮?
宇文憲嘴角牽起一抹苦笑,而後又馬上斂去了,他想起了那個在邙山大戰百人破萬軍的傢伙……他和高長恭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他嘆了口氣,齊國還有帥纔在呀……
“我們撤離吧,再不退就來不及了……”宇文憲對着韋孝寬商量到,戰場亂糟糟的,涌上來的齊軍越來越多了……韋孝寬冷着臉點點頭,揚起馬鞭,在親軍的護衛下殺出了戰場……
“大周的局勢糟糕了……”他的嘆息聲淹沒在了震天的喊殺聲中,周軍大營傳來了鳴金聲,周軍開始緩緩撤離。號角聲響起的時候,楊素正提着長槊在軍陣之中廝殺,楊素自小隨父親學習陣戰之道,研習武藝,這也是他第一次參戰,他表現的格外勇猛,但是最終周軍還是敗了……
楊素率領的隊伍是周軍之中的精銳,作爲破敵的利刃,楊素殺進了靠近齊軍腹地的地方,但是他沒有預料到周軍會敗的如此之快,現在的結果就是他深入太過,成爲了一支孤軍……
“靠攏!靠攏!我們殺出去!”楊素將一個齊將挑翻馬下,大將王顯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成爲了他眼裡無名小卒的刀下鬼……那邊高延宗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打聽到王顯戰死後,大怒,提着長刀便往這邊殺過來,兩支精銳兵馬狠狠地衝撞在一起。
楊素將一杆長槊舞得水潑不進,手下無一合之將,高延宗遠遠的望見便朝這邊殺來,楊素剛將長槊從一個小兵的胸腔中拔出來,便聽見一聲劃破空氣的尖嘯,他向後一彎腰,將長槊架在了面前,擋住了劈來的一刀。
楊素暗暗吃了一驚,這個人膂力極其驚人!高延宗看見這個周將居然招架住了,眼底閃過一絲戾氣,雙臂用力,又將楊素向下壓了幾分,楊素死死的攥住長槊,漸漸的擡起身來,兩人難解難分的殺成了一團。
長槊刁鑽,長刀霸道,各佔勝場,高延宗故意賣了個空子,楊素將高長恭的長刀挑飛,高延宗轉身就跑,楊素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那裡會想得到高延宗在使詐,立刻去追。
高延宗心中暗喜,在楊素就要追上他的時候,拔出了腰間的短刀,直接擲了出去。楊素吃了一驚,但是來不及了,只見刀光一閃,跑動的馬腿應聲而斷,楊素從馬背上栽倒在地,摔了個七葷八素,滾了好幾個圈才停下,只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朦朧間,兩隻穿着戰靴蒲扇似的大腳立在眼前。高延宗雙手叉腰,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恨不能仰天長嘯,“小子……,你不是很狂嗎?你再惹你大爺我試試?呸!”
他用腳尖挑了挑楊素,而後一揮大手,說:“把他給老子綁了!”
“你……你……無恥……!”楊素氣若游絲,擡起被摔的青一塊紫一塊的俊臉,額角擦破了皮,漓的血糊住了眼睛。而後無力的閉上了眼,不知道是被摔暈了還是被氣暈了。
“欸?暈過去了?這也太遜了……”他搖搖頭,雙手背在後面,搖頭晃腦的,“這叫兵不厭詐……,小夥子你還是太年輕了……”
“你這麼好面子,怎麼能當大任?哈哈哈哈……”一片喊殺的嘈雜聲裡,高延宗得意的笑聲如同夜梟,傳出去很遠,很遠……
韋孝寬、宇文憲等人回到玉璧之後,周軍大敗的消息傳遍了關內,長安、河東皆震動,宇文憲星夜兼程的趕到宇文護那裡,向宇文護陳明利害,宇文護終於鬆口,下令發兵五萬,命郭榮、侯龍恩、劉勇從定隴北上,命宇文憲率兵一萬,解救汾北危局……
戰爭進行到這一步,重頭戲,這才真正的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