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後,兩個人已有兩個月沒見過面了。
民國八年二月初四,依涵收到一封陌生的來信,看筆跡是出自女子之手,只是除了程雪她真想不起還有誰會約她。相約地點是仍舊風雪樓的三樓,狐疑一陣無果,索性就赴約了。
二月的天氣依舊曉寒,殘風輕擺着柳枝,那抹嫩綠,在沉寂了一個冬天的枯枝上顯得格外清晰。沒有任何紅花的遮掩,讓人眼前一亮!
風雪樓前,一個小廝立馬走到依涵跟前,“是宋姑娘吧?我家小姐有請!”恭敬的說辭,卻依舊掩飾不了那眼神裡的輕蔑之意。
三樓,天字號房間。
“小姐,人到了!”
“你先下去吧!宋小姐請進。”一股清靈似黃鶯的聲音自裡屋傳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想必裡間的女子一定是絕色佳人吧?
推開門,只見一個內着百花曳地裙,外罩嫣紅玥雲錦緞炮,肩披一襲白色狐狸披風的女子站在眼前。果真是:夢笑開嬌靨,眼鬟壓落花。簟生玉腕,香汗浸紅紗!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沉爲骨玉爲肌。再看她的髮鬢,是時下豪門千金之間最流行的靈蛇髻,雍容華貴,傲氣非凡。這姿態,連自身爲美人的依涵也不禁呆了幾分!
“這位便是宋姑娘吧?”美人似不經意地一瞥,依涵一身湖藍煙雨羅衫,外披一件雪色狐裘,梳着靈動的天仙髻,白玉木蘭簪子挽着三千青絲。裝束簡單素潔,但卻不失氣質,有着清水出芙蓉的姿態。
“果然是個美人呢,怪不得連一向對任何事都淡漠的師兄都誇讚呢!”那好聽的聲音幽幽傳來,只是這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大喜歡,那言語中的稱讚有幾分,妒忌有幾分就不得而知了。
“請問你是?”依涵疑惑地開口,腦海中反覆地思考,但終究沒見過這人。
“瞧我,都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即墨師兄的師妹,本家在秦州,名叫楊惠蓉,剛從外地求學回家。想不到即墨伯母請我去豐城做客,這不聽聞洛城的風景如夢如幻,就來這裡了,宋姑娘不會覺得唐突吧?”美人自顧自地介紹到。
“哪裡,楊小姐喜歡就好。”儘管依涵不喜歡這種做戲官腔,但在家裡,她依舊是個規矩的千金,只能陪着楊惠蓉一起玩玩繞繞了。
宋姑娘若不嫌棄,就陪我下一盤棋吧?請坐。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依涵掀起袖子坐下來。
“聽說宋姑娘和即墨師兄關係很好?”好像不只是師生關係吧?楊惠蓉低頭看着手中的白子,眯着眼問道。
即墨師兄?是指即墨笙先生嗎?依涵一手執黑棋,一邊回答着。
是啊,我與即墨師兄是中學時期認識的。那時是同一個老師教我們琴棋書畫,尤其是這棋,爲了學好它,每次我都向即墨師兄請教,那時的我們關係很好呢!
這話說得有意思,不明白的人還以爲這位是在懷念逝去的時光和情誼,表達師兄妹二人的相親相愛呢!但聽者無意,說者卻是有心呢!在依涵面前提起兩人的經歷,似乎不只是這層意思了。帶着炫耀與警醒,青梅竹馬的情誼呢,不是容易忘掉的!
“原來即墨和楊小姐認識多年了啊?”怪不得即墨沒提起過您,想必是多年不見,大家難免生疏了吧?不過沒事,畢竟您是他曾經的師妹嘛,這情誼不那麼容易忘掉的,你說是嗎,楊小姐?
“你,哼!”楊惠容自以爲幾句話就可以讓這名不見經傳的丫頭知難而退,卻不料,她也是伶牙俐齒,三兩句話就打發了自己。
眼前的棋局,兩人你來我往,玩得挺熱乎。黑子一落,白子步步緊逼,依涵越來越吃力,楊惠蓉也是盡了全力。甚至最後黑子被白子圍起來,看似一盤死局,依涵整了整心緒,只見素手不偏不倚落下一黑子,全局狀況改變了。黑子可謂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啪——”依涵落下最後一子,“楊小姐,承讓了!”
楊惠容此刻心裡憤怒極了,但她立刻掩飾而過,畢竟受過高等教育的她要維持好自己溫柔賢惠,大度包容的形象。
隨即看了一眼依涵,宋姑娘果然是名不虛傳啊!好一招
置之死地而後生啊!宋姑娘可知,這得冒着多大的風險呢?萬一失敗了,可就是滿盤皆輸了呢!
“楊小姐,凡事只有試過才知道結果不是嗎?”依涵不急不緩的語氣,棋場如戰場,若一開始就退縮或者自卑,那豈不是給了敵人殺自己的機會?
“宋姑娘好見解,果然是秀外慧中啊!”楊惠蓉不達眼底的笑,的確,棋局如戰場,如人生,一着不慎就會滿盤皆輸,就像天上的月亮和渺小的星星相比,月亮的光輝終不是星星能夠相比的,夜空中世人最先看到的永遠是光芒萬丈的月兒,而不是那偶爾一閃一閃做陪襯的星星。如此,太陽的光芒更不是它能夠肖想的,那對它不過是個遙不可及的夢罷了,你說是嗎?宋姑娘!
“太陽,月亮,你是嗎?”依涵望着楊惠蓉,“如果沒有渺小的星星襯托,世人會看到那美麗的月色嗎?正是那不起眼的星星,聚沙成塔,聚少成多,彙集在了夜空,才成就了月光的清貴,不是嗎,楊小姐?”而太陽和月亮,一個在白天,一個在黑夜,相信世人都知道這兩者是不會同時出現的吧?
“宋依涵,你!”楊惠蓉臉色鐵青,刷地站起來。又補了一句“無論如何,宇宙萬物的規律是不會改變的,而那些矚目太陽的人是不會讓那渺小的星星去借光的。對吧,宋依涵小姐?”
不等依涵回答,楊惠蓉忽地轉身,眼含笑意,“宋姑娘還是好自爲之吧!太陽的光芒只有月亮的清輝才匹配得上,其他的人和事再怎麼肖想也無濟於事。”
“下次再敘,宋小姐!”楊惠蓉甩袖而出,只留下依涵一人在那屋裡沉思。又望了一眼剛纔落幕的棋局,心裡想到“難道所謂的宿命真的無法改變嗎?就只是爲了逢迎一個世俗,爲了利益,而犧牲兩個人的幸福嗎?”
剛纔楊惠蓉說話,她不是不明白。那宇宙中的規律,不就是父母家族,世俗眼光嗎?他,就真的只能被動地接受家族的安排嗎?她不敢再想,不敢再有任何希望,那樣只會有無盡的煩惱和痛苦浸染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