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輕咳了一聲,接着又說:“屍鳥自然不用擔心食物來源,因爲不僅有我們供給。你看外面那麼多失蹤人口,我敢說有三分之二都成爲若桐鎮上的無名屍!因爲這裡是一個人死了連警察都不管的地帶。所以,我們很少知道路邊的屍體到底是誰,也沒必要知道。因爲住在這裡久了,就不會去在意隨處都可能有的屍體,連看都不會看一眼,就當垃圾一樣。”
當垃圾?若桐感到背脊一片寒冷。這裡的居民一定都是麻木了,纔會這麼看待生命。
開了漫長的一段路,終於到了有人煙的地方。
“歡迎光臨若桐鎮!”男人提高聲調,表情誇張地說,“順便告訴你一件事,若桐鎮唯一和外界聯繫的通路就是剛剛那座橋,要是橋垮了,就要攀過無向山或是穿過湍急的河流,才能到外面求救哦!”
“無向山?好怪的名字。”她有點兒啼笑皆非地說。這真是一個怪異的鎮!但很適合現在心情低落的她,對這個鎮的好奇稍微振奮了她的精神。
“無向山環繞着整個鎮。可能是磁場的關係,進入無向山,不只人會失去方向感,就連指南針也失去作用,因此取名爲無向山,沒有方向嘛!所以根本沒辦法把屍體丟到山上。”
車子開進了若桐鎮。這個鎮和其他鎮沒什麼不同,簡樸的磚造平房,穿着樸素的人們好奇地觀望着車內陌生的她。唯一不同的就是路邊、房舍邊偶爾可見到的即將斷氣的人,或是成羣的屍鳥啃噬着殘缺的屍體。他視若無睹,她卻不得不去注意。儘管叫自己別去看,但好奇心迫使她每經過一具屍體時便不由自主地回頭觀望。看將死之人的形態,也看衆鳥啄食屍肉的殘忍景象。這些都對她產生了極大的刺激。
“喂!別看了吧!”他突然叫她,“到了哦!這家咖啡店是鎮上唯一一家,下來喝杯飲料放鬆一下心情吧!”車子停在一家雅緻的咖啡店前,店面雖然不大,但裝潢是美式鄉村風格,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若桐打開車門跨出一隻腳,卻踩在一團硬物上。
“咔嚓!”因爲重量的關係,硬物應聲而斷。她低頭一看,發現竟是一團尚有腐肉的骨骸!
“天哪!”她往後一縮,靠到駕駛座旁的車門上,瑟縮着身體,嚇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但眼睛仍不可控制地盯着地上的屍骨。她感覺已經瀕臨崩潰了。先是親眼看到一個骨瘦如柴的人斷氣,接着目擊了無數的屍體被屍鳥啄食,現在又踩在一具屍骨上,全都帶給她無限的刺激。
“怎麼了?”男人上前,看到那具骨骸,莞爾一笑,“糟糕!沒注意到這裡也有具屍體!來,你從這邊下來吧!”他打開駕駛座旁的車門,牽起她發冷顫抖的手,扶着她下車。“嚇到了吧?這種情形很常見。有些屍體沒有放在路邊,甚至還會被車碾過!”他的手依舊緊牽着她,沒有放開,將她帶入咖啡店內。“歡迎光臨!”清脆的招呼聲從吧檯傳來。
若桐往內一看,是一個留着一頭微鬈長髮的女人,年齡30歲上下。“你第一次來這個鎮吧?沒見過你。”女人說。
這家店只有她一人,應該就是店長了。她點點頭。“剛來這個鎮一定會被嚇到,但是住久了就習慣了。而且住久了,就離不開這個鎮了。”店長對她神秘地笑笑。
“離不開?”若桐狐疑地問着。
男人拉着若桐坐到靠窗的位子,對着店長說:“別嚇她了吧!她已經被門口的骨骸嚇得失了魂。”
“我沒嚇她啊!”店長依然一本正經地說,“住久了呢,自然會了解這個鎮的魔力。若桐鎮啊,會讓大家迷得離不開這塊地方。”店長的最後一句話竟在她腦中一直盤旋。若桐鎮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到底有什麼樣的魔力?除了讓屍體無法腐化外,還讓她有那麼大的好奇心。
“對了,聊了那麼久,還沒問你的名字呢!”
“我……我叫李錦妍。”她隨便扯了一個名字。到了這個鎮,她就決定要完全擺脫過去,連名字都不要了!讓一切重來,包括她的生命、她的身份。在若桐鎮,她要以新的名字重新出發,而和這個鎮名相同的名字,只能捨棄了。
“李錦妍……不錯的名字哦!你好,我叫劉桐傑。”男人伸出右手禮貌地要和她握手……他這舉動惹得她發笑,彷彿是刻意要緩解她的緊張心情,他的動作十分滑稽。
“順便告訴你,在若桐鎮出生的人,名字裡一定有個‘若’或‘桐’字。”劉桐傑手指向正在吧檯裡忙碌的店長,“像她,她叫李桐欣。”照他這樣講,莫非她也是在若桐鎮出生?因爲她的真名裡有“若”也有“桐”啊!但是從未聽爸媽說過若桐鎮的事,也許真是巧合吧!
“你是要住在這裡嗎?還是待幾天就走?”桐傑非常關心她。
“嗯……我想住在這裡一陣子,最短也要半年吧!因爲我對這個鎮很好奇。”除了好奇外,當然也有擺脫過去的想法存在。“那你就要租房子羅!你有證件嗎?”他突然的問題讓她有點兒措手不及。怎麼沒想到身份證的事呢?她身份證上的名字可是“簡若桐”啊!她只好隨口扯了個藉口:“我……出門時太急了,忘了帶出來。”
“沒關係,你可以住我家。”
“咦?”她驚訝地擡頭看他。
“啊!你別誤會我的意思。”他困窘地抓抓頭髮,“我家還有間空房間,放着也是生灰塵。可以租給你,我多一筆收入,你也不用煩惱沒有證件租不到房子。何樂而不爲?”他雙手一攤,反問她。女人的直覺告訴她,眼前這男人對她有意思。她淡淡一笑,沒有拒絕,同意了他的提議。
此後,簡若桐在這個小鎮住了下來。剛開始,她對隨處可見的屍體仍感到十分不習慣。尤其是目擊到一個尚未斷氣的老人,被疾駛而過的車子輾成兩半,屍肉橫飛,甚至有幾滴血噴射到她的臉上。還來不及尖叫,一羣屍鳥從她身邊疾速飛過,捲起的狂風帶着股血腥腐臭味。屍鳥將屍塊圍住,爭相搶食,不出幾分鐘,屍肉被啄食殆盡,連腦殼中的**都不剩,只剩骨頭和殘餘的碎肉。
她帶着眼淚,低頭嘔吐。劉桐傑邊拍着她的背,邊說:“嘖嘖!看吧!沒有把屍體擺好的下場就是這樣!還好有屍鳥的存在,可以幫忙把屍肉吃乾淨,不會讓下一部車子再碾過。你應該看過小動物的屍體在馬路上會是什麼下場吧!被一碾再碾,最後屍體像張薄紙粘在路上,還要剷起來,多麻煩!”
她都噁心得想吐了,他還在講風涼話!若桐擡起頭,白他一眼。
“哈哈!對不起!”接收到她憤怒的視線,劉桐傑打趣地向她道歉,“放輕鬆點兒,OK?”
“怎麼放輕鬆啊?”她從口袋裡掏出面紙擦擦嘴巴。“好殘忍!這樣處理屍體實在太殘忍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放心啦!過幾天你就習慣了。”
“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習慣的!”她斬釘截鐵地說着。但她錯了。在這個鎮住了不到三天,她已經習慣這個鎮上的異象。不管是在街角的骸骨,在巷口的垂死之人,還是呼嘯而過帶着屍臭味的屍鳥,她都習以爲常了。甚至不小心踩到骨骸,她也不再驚訝恐慌,還會跟桐傑一起開屍體的玩笑。其實比起外面社會的黑暗混亂,這個若桐鎮要單純許多。不管是單純樸素的居民,還是純樸的環境,都讓若桐極爲喜愛。但最愛的還是桐傑。
在桐傑家住了一段時間,他們自然而然從房東房客的關係變爲男女朋友。她不再睡在那個狹小的房間裡,而是搬入桐傑的寬大主臥室。兩人出雙入對,在這個鎮上已不是秘密。有些鎮民還以“劉太太”稱呼她。她在桐傑身上找尋曾經失去的愛情,也因爲桐傑,她不再寂寞、不再傷心、不再無所適從。
交往沒有多久,桐傑便成爲她的依靠、她的所有。她像其他女人一樣,一談戀愛便傾注全部心力,把所有籌碼押在眼前這男人身上,所以只要一輸,便什麼都沒有了。儘管前一段戀愛就是這樣,但若桐仍沒吸取教訓,偏執地去愛桐傑。
初來這個鎮時,桐欣說的話她似乎有點兒懂了。若桐鎮的確有個魔力,讓她深深着迷,着迷於各個形態不同的無名屍,着迷於屍鳥搶食屍體的兇狠姿態。她常倚在窗邊,居高臨下地看着馬路上的垂死之人,全都是裸體,但年齡、長相大不相同,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面無表情,彷彿看透世間的一切,就連死亡都毫不懼怕。若桐鎮內的無名屍與日俱增,鎮外也不例外。
終日都有在哪裡發現無名屍的新聞播出。她對這樣的新聞已無興趣,但不得不去聽,因爲新聞像疲勞轟炸一樣反覆播放。等待桐傑下班的時間,她就是這樣百無聊賴地倚在窗口聽着新聞。在這個鎮住久了,人心真的會漸漸麻木。
她記得剛到這裡那幾天,看到一個瘦弱的小孩倒在路邊,地上還有好大一攤猩紅的血跡。不同於其他快死的人,他還穿着衣服,呼吸十分微弱。小小的身軀,約莫七歲吧!若不是他還會眨眼,若桐真以爲他死了。是誰那麼狠心將這樣小的孩子丟在路邊呢?桐傑的反應出乎她意料。他走向孩童,蹲下身子將他上衣的扣子解下。
“你做什麼?爲什麼要脫掉他的衣服?快點兒送他到醫院啊!”
“送醫院?爲什麼要送醫院?他被丟在路邊就是快死了啊!”他邊說邊動手將孩童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脫掉,“現在不把他的衣服脫掉,等會兒他死了,屍鳥無法快速地吃掉他的屍肉,對他反而是種折磨!婦人之仁在這個鎮是沒用的!你快來幫我一起脫!”是啊!他說得沒錯,這是一個奇異的鎮,所有的常理在這裡都被否定了!簡若桐猶疑着,但還是蹲下幫他脫掉小孩的褲子。
“救……我……”一聲細細的**從孩子乾裂的雙脣中傳出來。若桐怔住了。這樣一個小孩,還是有求生意識的啊!她流下淚,抓着桐傑的手哀求着:“求求你!我們要救他,要趕快送他到醫院啊!那麼小的孩子,還不到死亡的時候啊!你聽!他還要我們救他!”
“是啊,以他的年紀還不到死亡的時候,但是你看這個。”桐傑指着孩童的頭顱。他的頭顱破了好大一個洞,鮮血汩汩流出,原來地上那一大攤鮮血就是從這個洞裡流出的。桐傑脫下他最後一件內衣,內衣下的蒼白身軀佈滿了大大小小的淤青,還有幾處潰爛的傷口。
“這是……”若桐不忍地看着遍體鱗傷的男孩。“看來是被虐待的小孩,因爲快要死了丟來若桐鎮。這種事太常見了,其實我看過不止一具這樣的小小屍體,都是施虐的父母爲了規避刑責把他們丟這裡的。”
“怎麼會……好殘忍……這麼小的孩子,竟然可以被虐待成這樣!他們怎麼忍心下這樣的毒手?”若桐掩面哭泣,沒想到這社會連親情都變得如此薄弱。“他真的沒救了嗎?但是他還能說話啊!”若桐好想幫這個可憐的孩子。
“沒辦法了。”桐傑搖搖頭,指着天空說,“你看,屍鳥都飛來了。”若桐擡頭一看,天哪!空中全都是振翅飛翔的屍鳥,它們在空中盤旋,就像禿鷹等着獵物斷氣馬上飛下來啄食。
“我們走吧!離遠點兒,不要妨礙屍鳥解決屍體。”桐傑拉着她遠離孩童。她的眼睛仍然離不開他,她感覺他仍在求救。那一聲“救我”在她耳邊迴響,始終不能消失。太殘忍了!這樣對待一個小孩,不管是他的父母還是這個鎮,都太殘忍了!若桐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