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年,我無意中在爸爸的一本舊書中翻出他的一張大學集體照片,一眼從幾十人中認出了笑顏滿面的爸爸。可是爸爸右邊只留下一個窟窿。好奇的我拿着照片跑去問爸爸本應該填補這個窟窿的人是誰時,他臉上頓時寫滿了令我不解的陰鬱。我費盡了一個十歲男孩僅有的心計想弄清楚窟窿裡應該填補的人何以讓爸爸如此陰鬱,卻是徒勞無功。隨着歲月汩汩流逝,我也漸漸淡忘了這件事。
大學報到這天,爸爸送我去學校。坐在車上百般無聊的我就拿出手機給女朋友冰姬發短信。
高二時,不學無術只知道跟一幫狐朋狗友鬼混的我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成績可以在全校排到前幾名的冰姬。冰姬就用激將法說:“張揚,我的理想是兩年後考上A市醫學院,那在全國都很出名的。你如果想追我就到那裡追。”從來不甘認輸的我竭盡全力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經過我的不懈努力,最終如願以償拿到了自由出入A市醫學院大門的鑰匙。
爸爸幫着我把一切安頓好後說要回去。我送爸爸出校門的時候他突然在一個學校清潔工面前止住了腳步。我看到那個和爸爸年齡相仿的清潔工掠過一份驚詫後隨即恢復了陌生人的表情。
“文飛,你怎麼在這裡做清潔工哪?”爸爸驚訝地問。
“文飛是我弟弟,我是文飛的孿生哥哥文強,請問你是文飛的朋友嗎?”
“是這樣啊,我說怎麼長的如此像呢。我是文飛大學時的同學,大學畢業後就再沒見過面。唉,時間真快,眨眼間有二十多年了。”
“是啊,時間過的就是快。”這個自稱文飛孿生哥哥的人感嘆後看着我問爸爸,“這是你兒子吧,和你上學時長的一模一樣。”
“是我兒子,老同學看到他也都這麼說。對了,上學時你也見過我嗎?”
“哦,沒見過。文飛不是有你們的畢業照片嗎,我看的照片……”
我從文強吞吞吐吐的談話中隱約感覺到他在努力掩飾着什麼,可他又在掩飾什麼呢?
開學頭幾天新生都沒有正式上課,基本上每天都是閒聊,認識一下新同學。我可沒忘我來到這所學校的初衷,爭取在最短的時間裡把冰姬追到手,讓她成爲我的女朋友。
冰姬和我經常到學校的後山上玩,我幾次站在山上把學校一切收入眼底時都注意到文強在清掃地面時總會頻頻把頭扭向西北方向看看,好像那裡有讓他魂牽夢繞的東西一樣。
學校開始上課的第一天便要跟老師到人體實驗室學習。畢竟是學醫的,人體的基本知識是我們首先要了解的。學校的實驗樓都坐落在學校的西北方向,我夾在同學中跟隨着老師第一次去那裡,裡面共有五具屍體分別放在盛滿了防腐藥水的透明器皿中。
我仔細觀察着他們。當看到5號女屍時頓時從腳底升出一股冷氣直到頭頂。就在我對她眼睛一瞥的剎那,她那深水般的眼眸竟然死死地盯住了我,上面寫滿愛戀,卻也寫着冷冷的殺機,令我不寒而慄。
晚上,我去女生宿舍找冰姬出去玩。
冰姬跑在前面愉快地吹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這是一首相當老的歌了,可是冰姬很喜歡。
“深夜花園裡四處靜悄悄,只有風兒在輕輕唱,夜色多麼好,心兒多爽朗,在這迷人的晚上……”就在我跟着冰姬的口哨輕聲唱時,身後傳出一個女孩的聲音:“那個時候你就經常唱這首歌的,我已經好久沒聽你唱了。”我本能地扭頭望去,一個女孩子站在我的身後看着我說話。昏暗的路燈下,我看不清她的臉。
“前面那個女孩是誰?你怎麼能和她在一起?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她的聲音霎時變得憤怒。
“她是我的女朋友冰姬。你是誰?我不認識你啊。”我納悶於這個女孩的莫名其妙。
“我們大學同學了三年,你怎麼會不認識我?”我被她的話弄迷糊了,我的大學明明纔剛剛開始啊,她卻穿越未來時光說我和她同學了三年。
“不好意思,你認錯人了。”我儘量語氣委婉地說。
“不!”她還想接着說什麼,呼吸卻一下子變得急促。“我的時間到了,我得回去。”她斷斷續續說完便疾步跑遠了。
本想把女孩跟我的談話告訴冰姬,但轉念一想還是算了,省得她再吃醋生氣,我還要費盡口舌去哄她。這不是自找苦吃嗎?
返校後我們碰到從西北方向過來的文強。他徑直走近我問:“剛纔是不是有一個女孩跟你打招呼?”我在心裡吃驚他怎麼知道的,但自認爲反應不慢的我瞬間從紛亂的思緒中梳理出兩條不能承認的理由。
1.我暫時摸不清文強跟陌生女孩的關係。如果承認女孩跟我打過招呼,會不會對她有意想不到的傷害。雖然我並不認識這個自稱跟我很熟的女孩,但是出自本能的惻隱之心我也不希望她受到傷害。
2.畢竟我剛纔怕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而沒告訴冰姬有女孩跟我打招呼的事,如果現在再承認豈不是更引起冰姬的疑心。
得到我的否定回答後,文強疑惑地離開了。
第二天晚上,我和冰姬去旁邊的公園玩。走到半路的時候,饞嘴的她跑去買東西吃了,留我一個人在路邊等着她。
“昨天你說很愛她,是真的嗎?”冰姬剛離開,女孩的聲音又在我身後響起。依舊昏暗的路燈下,我仍然看不到她的臉龐。
“對啊,她是我今生的最愛。”我不容質疑地回答。
“那我怎麼辦,你讓我怎麼辦?”她又變得異常憤怒,比昨天更加強烈。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說:“我的時間快到了,你快說你愛我,會愛我這一輩子。”
被她緊握着的手猶如被寒冷的冰塊凍結住,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想抽出卻還是無濟於事。
“我不會說的,你要知道這話不是隨便說的!”我極力爲自己爭辯,想喚醒女孩。
我的手在女孩的呼吸又開始急促後被鬆開了。“好,你不說是嗎?你會爲自己的行爲承擔惡果的!”她悻悻地跑開了。
就在她轉身的剎那,恰巧一輛汽車駛過,車燈照在女孩的臉上,使我初次清楚的看到女孩的臉。天啊,那是一張什麼樣的臉啊,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和白紙簡直沒什麼兩樣。而且這張臉好像在哪裡見過,卻又始終想不起來。
汽車駛遠了,我順着燈光看到文強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這不得不讓我再次想起文強昨天問我女孩的事。他和女孩是什麼關係,竟然如此關注女孩的一舉一動?而女孩又是怎麼回事,竟然執着地把我當成她最愛的人?看似毫無關聯的幾個人卻在一個狹小的範圍內接二連三地糾纏在一起,讓我摸不着一點頭緒。
再扭頭望向文強站立的地方,只有路燈投下的若有若無的影子。我目所能及地四處尋覓,卻見一個人朝着女孩剛纔離去的方向跑着。我的心突地懸了起來,他是要找女孩嗎?會不會傷害她?
想到這裡,心不由自主地跳得厲害。跟着他,看看他要做什麼,一個衝動的想法沸騰般地活躍着。扭頭看冰姬,她正興致高漲地同老闆娘說着話。叫上她跟着去必定還要跟她解釋原因,但是此刻根本沒有解釋的時間了。算了,讓她自己回去好了,現在的關鍵是不能跟丟這個人。
前面這個人的腳步好快,應該是心急如焚地準備去做一件事。我儘量加快自己的腳步,跟他保持着一定的距離。這點跟蹤人的小本事也是在電視裡看到的,在生活裡用起來,心裡還很興奮吶。
令我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回了學校,學校門口的燈光讓我看清此人正是文強,這一點證實了我剛纔對他身份的猜測。但是進校後他卻朝實驗樓的方向走去。實驗樓晚上就沒有人了,女孩又怎麼會去那裡呢?難道是我猜錯了?
也許只是一個巧合而已。
門“咚”的一下被人猛力推開了,把我從睡夢中驚醒。文強進來便拉住還沒來得及穿衣服的我說:“快,伊紅把冰姬弄到山上的樹林裡了。”
“伊紅是誰?”我迷迷糊地問文強。
“就是你這兩晚碰到的那個女孩,人體實驗室的5號女屍。”
我迷糊的腦子猶如被潑了一盆冷水,每根神經都跟着緊縮,無法知道自己該怎麼呼吸。
“你馬上穿好衣服跟着我,我知道她在哪。”經文強這麼一提醒,我兩三下穿上褲子,抓起一件襯衣就跟着文強向山上一路小跑。
待我跟着文強來到山上時,伊紅正背對着我們坐在懸崖邊上。冰姬躺在地上,雙目緊閉。我大叫着冰姬的名字要撲過去。
“你不要過來,信不信我會立刻把她推下去!到時會粉身碎骨,必死無疑。”她頭也不回地說。我猶豫着卻步了。
“伊紅,我是文飛,你還記得我嗎?”文強的話讓我驚詫的同時也讓伊紅驚詫了。因爲我看到她回頭目不轉睛地看着文強。
“你當初知道張立愛的並不是你後就殺死了張立的女友,後來被警察查到,你吞下大量的安眠藥。可惜那天我去晚了一步,不然你還可以搶救過來的。警察聽醫生說你經搶救無效就離開了。我在醫院的太平間抱着你的屍體哭了三天三夜。後來我把你帶到了這裡,就是不想讓你因爲死亡而消失了美麗的容貌。爲了看護你,我辭去了我的工作來這裡當了清潔工。時間真快,一晃已經二十年了。你看你還是二十年前的模樣,我已經老成這樣了,最近照着鏡子發現白髮都生了不少了。”
伊紅疑惑地說:“文飛,你曾經對我表白過你的愛意被我拒絕了,難道你就不怨恨我嗎?還要爲我付出這麼多?”
“伊紅,你當初就走錯了,愛是兩人彼此內心的昇華,如果都像你這樣因爲自己愛的人不愛自己就採取極端行爲的話,這個世界也就無法再存在了。時過境遷,該忘記的就要去忘記。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張立的兒子張揚,他跟過去的恩怨毫無關係。你旁邊的這個女孩更是無辜的了,你不能下任何毒手的。”
淚水盈滿了伊紅的眼眶。她看着我輕聲說:“你來把她扶走吧,她只是被我麻醉了,過一段時間就會醒過來的。”她的呼吸開始緊促。文飛緊張地抱起她,“我知道你每次只可以離開器皿裡半個小時。否則全身就會腐爛,直至消失。現在我馬上帶你去實驗室。”
她勉強笑了笑,平靜地擡起自己的手臂,上面有一道傷口。玫瑰般的血液順着手臂流淌在地上,紅得那樣妖嬈。“我剛纔不小心被實驗室的儀器弄破了,有了這塊傷口,就算回到器皿也會腐爛的。沒有關係,這也是上天給我的懲罰。是的,也該受到懲罰了,就讓身體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吧,我的靈魂也應該去尋找屬於自己的淨土了……”
不等伊紅斷斷續續地把話說完,文飛就抱起她緩緩走下山。“我會帶你去尋找那份淨土的,也會在那裡終止我生命的最後一刻……”
我對每個人默守了整個事情的發生,包括冰姬。我想不應該再有任何人去打擾他們。
學校失蹤了一具屍體倒沒什麼,主要是因爲連清潔工文強也沒了去向,所以學校才報了警。警察在清潔工的房間裡找出一張二十年前的集體照片。人體實驗室的老師看過照片後馬上認出照片上文強左邊的女孩就是失蹤的女屍。
照片上女孩所在的位置就是我十歲那年看過的窟窿照片上有着窟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