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小雨,混着秋日的冷風,打在人臉上冰涼涼的。
小桂煎完藥,裹上父親的大衣準備出門。
“天要黑了,還要出去啊?”躺在牀上的小桂爸問道。
小桂說:“很快就回來!”
天還沒黑透,和地面交接的地方掛着暗紫色的彩。
小桂來到停屍的地方,那娃娃已經不在了,只留下那塊原先裹着的紅布衣,有被撕咬過的痕跡,不遠處幾隻野狗在爭搶着什麼,齜牙咧嘴,溼黑的毛髒兮兮地附在瘦弱的骨架上。
шωш¤ttκa n¤¢o 不用猜小桂已明白屍體去了哪兒。
看來以後得換個地方存放了。小桂想。
再次見到阿四是在一個星期後,本該在學校上課的他在藥鋪和小桂碰上。
小桂瞅了瞅他手上的一袋中藥,想起村裡人說的那句——“怕是治不好了!”
“你不上學?”小桂問他。
“啊?哦……是啊,請假了。”
是休學了吧。小桂想,但沒有說出口。
兩人一同走着,經過一家小賣部,門口擺着一鍋油,賣些油炸食品。
小桂買了兩串炸地瓜片,遞給阿四一串。
他沒接,只問:“哪兒來的錢?”
小桂說:“賣塑料瓶賺的。”
“騙人!”
小桂頓了頓,才說:“昨個兒有兩個有錢人……”
阿四問:“家人來領了?”
小桂說:“沒,但身上有不少貴重物品。”
“你就拿了?”
“我爲什麼不能拿?”
阿四瞪着她,氣呼呼的樣子。
小桂沒好氣的問:“你到底吃不吃?”
“不吃!”阿四斷然拒絕,撇掉小桂自己走了。
“不吃拉倒!”小桂在背後吼道,“沒錢還裝清高!”
阿四聽到這話又折回來,隔着幾米的距離喊道:“我就算餓死也不用死人的錢!”
“死人錢怎麼啦?死人錢就不是錢?再說,是死人重要還是活人重要?”阿珍白了他一眼,“你們現在花的不就是死人錢,你那小妹妹的奶粉錢?”
阿四的眼睛瞪得老大,黑溜溜的眸子亮了一秒後瞬間暗了,像燭火熄滅前的迴光返照。
他一把抓過小桂手裡的地瓜片吃起來,惡狠狠的,沒幾口就嗆着了,咳得滿眼是淚。
“阿四!”小桂叫他。
“嗯?”
“你讀的書上有沒有說,情湖爲什麼會變成死人湖。”
阿四想了想說:“書上沒講!”
“那書上都講什麼?”
“都是和我們沒有關係的!”
小桂又問:“那學來做什麼?”
“不知道,老師說,以後有用。等我們長大了就知道了!”
“多大才算是長大了?”
“嗯……像爸爸媽媽那樣就是長大了吧!”
“那是不是還要好久好久?”小桂問。
阿四沒有回答,沉默地拿着那根串地瓜的竹叉子在地上寫寫畫畫。過了好半響,他問:“那小娃娃……小娃娃怎麼樣了?”
小桂頓了頓說:“……就那樣。”
“沒人領的話,你會怎麼處理?”
“剪了繩子,流到大河裡去。”
阿四轉過頭看了看對方,又問:“那……之後會怎麼樣?”
小桂說:“會腐爛、散架,然後……沒了!”
阿四隨意亂畫的手頓住,又聽到小桂說:“其實都一樣,人埋在土裡也會腐爛,然後化成土,就是多了一塊墓碑而已……”
“小桂!”阿四突然叫住她。
“啊?”
“你每天去那個湖,害怕嗎?”
小桂說:“習慣了!”
“習慣了就不害怕了?”
“嗯!”
“是不是什麼事情習慣了,就都會不害怕了?”阿四問。
小桂點點頭:“應該是吧。”
阿四又問:“那你做這個,賺錢嗎?”
“還行,現在死的人越來越多了,每年我能撈到好幾十具呢,但有家屬來領的不多,只有一半吧,有一半的家屬會來領。”
“爲什麼現在越來越多,生活不是越來越好了嗎?”
“不知道……有好的也有壞的吧,比如……像咱們這樣的,還有那些有錢的吃飽撐了的。昨天那對兒,就是來殉情的,身上還帶着遺書呢。哦對,我還搜到了兩部手機,可惜被水泡壞了,不能用了,要不然給你一個。”
“……謝謝!”阿四突然說。
“謝我什麼?”
“沒什麼!”
小桂笑起來:“呵呵呵呵……就你,傻乎乎的!”
“是嗎?”阿四撓撓後腦勺,跟着笑起來,“呵呵呵呵……”
今年的冬天貌似來得有些早,孤零零的枝椏上落着幾隻黑烏鴉。
這天,阿四突然跑過來問小桂,她存放屍體的地方怎麼換了。
小桂說原本的地方不安全。
阿四也沒再說什麼。
這時一隻野貓竄過來,蹭了蹭小桂的褲腿,小桂踢它。
“誒,你別!”阿四伸手阻止她,“會受傷的,它還那麼小。”
阿四從褲兜裡掏出一塊糖果遞到小貓嘴邊,貓伸出粉嫩的小舌頭舔了舔,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呵呵,你看它吃得多香。”阿四笑道。
小桂白了他一眼道:“小心它賴着你不走,不能永遠給它吃的就不該起這個頭。”
阿四身子一僵,悵然地摸摸貓咪的腦袋。
“阿四!”阿四媽突然走過來,把他扯到自己身旁,“不幹活在這裡幹嘛呢?”
“沒……沒幹嘛!”
阿四被媽媽拖走了,小桂聽對方說道:“跟你說多少遍了,不要跟那鬼女鬼混,你就是不聽。整天跟屍體打交道的人,你還要我提醒你她有多髒嗎?搞不好身後跟着一大堆冤魂呢?你是想氣死我是不是?嫌**心的事兒還不夠多是不是……”
腳邊的野貓小聲嗷嗷喚了幾聲,圍着小桂的腳踝轉着圈圈。
小桂怔了怔,抱起它,往家裡走去。
大概是過了一個月,阿四媽媽突然主動來找小桂,說是讓她幫忙留意一下。
“留意什麼?”小桂問。
“阿四他……失蹤一個星期了……”
小桂沉默地望着對面雙鬢斑白的老婦人,想起那個娃娃。
這一個星期小桂都沒有撈到屍體,所以壓根不知道自己存屍的地方莫名多了一具死屍。
阿四媽媽走後,小桂倏然想起阿四那天問她的話,臉色一白,急忙往那地方走去……
……
阿四靜靜地漂在湖面上,身上是那套洗得發白的如今已泛黃的藍白色校服。衣服已經不合身了,阿四平時穿着它,總是露出一大截小腿、手臂。
如今,它不會再短下去了。小桂想。
阿四的臉朝下趴着,小桂看不到表情,只瞧見他的五指捲曲,皮膚被黃色的湖水染得發黃。
小桂不敢動他,怕一動,那被泡酥了的鬆了的衣物、皮肉會從骨架上脫落。
她靜靜地呆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去通知他父母。
小桂來到趙家,阿四母親正翻箱倒櫃地找着什麼,父親臥在牀榻上時不時咳嗽着,屋裡飄散着一股中藥的苦味和發酸的黴味兒。
還是剛回家的趙家大哥先發現了小桂。
“呃……這不是小桂嗎?有事兒?”趙大哥問。
小桂頓了頓才朝着阿四媽媽的方向說道:“那個……”
“找着了!”阿四媽媽倏然大喊道,“當初給你們每個人買的保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