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京都,石清水八幡宮。
月涼如水,曉夜春眠。一個有些瘦削的身影,在幾名近侍的引領下,見到了正在石清水八幡宮的光格天皇。年已二十九歲的光格天皇並未蓄鬚,臉有一些胖,看上去像是一個敦厚的人,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脾氣。
“臣林子平,拜見天皇陛下。”
光格天皇微笑着,說道:“勞煩林君星夜前來了,只不過幕府的耳目甚多,如果太過張揚,恐怕生變。”
林子平深深鞠躬,稱道:“臣理解天皇陛下的苦衷,一切都是幕府和將軍的錯!”
光格天皇長嘆一聲,道:“因爲尊號的事情,朝廷跟幕府之間並不愉快這也是衆人皆知的事情了。”
所謂尊號事件,其實是一樁公案。現任天皇和現任將軍其實都不是上一任天皇和將軍的親子,而都是過繼子嗣。將軍家齊是一橋家擁立,成爲將軍後希望封自己的生父治濟爲大御所,而這個職位只有當過將軍的人才能坐,顯然治濟並不具備這個資格。這遭到了比較傳統和保守的老中鬆平定信的強烈反對。而同時,光格天皇又希望封自己的生父閒院宮典仁親王爲太上天皇,以示孝心。但這又遭到了幕府的反對。
經過尊號事件,朝廷和幕府之間齟齬似乎擴大了。而這一時期,由於日本社會激盪轉型,一批思想家和進步志士,開始接收了來自外界,特別是大唐的新思想。其中影響力比較大的,就是光格天皇面前的這位林子平。
林子平是仙台藩藩士出身,林子平的姐姐,是仙台藩主伊達重村的側室,林因此得以成爲仙台藩幕僚。後因其提出的教育及經濟政策不被採納,憤而將藩祿悉數返還,開始周遊全國。而沒過多久,唐軍入侵東北地方,仙台藩被連根拔起,伊達重村也從一屆強藩大名變成了寄居在江戶的漂泊客。
林子平先後與當時一些非常有名氣的學者交往和學習,後著書立說。他的思想在當時來說是具有進步性的,林子平認識到了海防的重要性,希望日本能夠加強海防的力量,同時他又支持大義和尊王,反對幕府的統治。而他的思想更是在其後接觸到一些大唐理論著述之後,完善完整。
林子平並未直接接受大唐那一套共和國體制,而是看中了歐洲英國的君主立憲的體制,並且認爲,日本如果希望振興,必須革故鼎新,廢除腐朽的幕府體制,由天皇親政,並且廢除落後的武士體系,士農工商一體,發展新產業新經濟。
由於幕府在面對唐軍之時的戰敗,林子平的學說一時成爲了日本十分有影響力的學問。甚至一些強藩也對林子平發展經濟的理論十分感興趣,長州藩甚至還延請林子平成爲他們的座上客。而林子平的所作所爲,自然也引起了光格天皇的注意。這也有了兩人深夜在石清水八幡宮秘密會面的事情。
林子平開門見山地道:“幕府老中鬆平定信鼠目寸光,沒有什麼才能,反而開始執行一系列對日本有傷害的政策。如果鬆平策繼續執行下去,百姓必然窮困潦倒,國家離滅亡就不久了。而現任將軍德川家齊也根本無心思放在政務上面,吃喝享樂,爲人不恥。日本已然到了非變革不可的時候了,朝廷被幕府奪權數百年,也是天皇陛下從此奪回皇室的尊榮的時候了。”
光格天皇聽着這些話還是有些驚喜又驚嚇,即便他早就知道林子平的一貫政治主張,他懷着一絲擔心說道:“可是將軍家實力強勁,加上御三家和其他佐幕藩的支持,朝廷勢單力薄,基本上沒有什麼軍力,是無法對抗幕府軍的。”
林子平臉上出現了一些得意的情緒,道:“天皇陛下請勿擔心,臣下們都在奔走相告,繼續尊王倒幕的力量。長州藩和薩摩藩作爲忠於天皇陛下的強藩,都是支持大政奉還的。倒幕力量雖小,但是爲天下所認可,而且長州薩摩的新軍都已接受過改革,更有來自大唐最新的武器裝備,反觀幕府軍軍心不齊,各懷心思,而且鬆平定信搞的新政更使得原本受新式訓練的幕府軍,戰鬥力受到了打擊,此時也正是我等的好機會,能夠改換乾坤日月,使日本重現光明!”
光格天皇雖然性情敦厚,但是內心卻還是存在一定冒險主義的。現在日本國內是什麼風向他也有所知曉,由於鬆平定信的庸政,使得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對幕府不滿,而長州和薩摩等藩確實已經磨刀霍霍,準備拉幕府下馬了。
長州、薩摩、土佐和肥前四藩,自1780年以後,隨着與大唐之間的商貿往來增多,再加上比幕府更加激進超前的發展政策,已經使得四藩實力得到了顯著提升。尤其是毛利家的長州藩,本身在戰國時代就是強藩之一了,而在家主設立工廠,邀請大唐人才改革財政,實行新農業技術之後,長州藩的實力增長顯著。尤其是在軍事方面,長州藩通過與大唐軍火商比較良好的關係,在前年進口了五千支發射sc-3步槍,更擁有大小火炮數百門,有一支一萬多人規模的強大軍隊,越來越不把幕府放在眼中了。
倒幕風潮颳起,林子平等人四處奔走,裡面就有長州藩推波助瀾的影子。顯然長州藩已經不滿足於區域一強的身份,並且不滿幕府持久以來對自己的鉗制,希望通過一場變革,來獲取更大的權力和利益。
光格天皇稍稍有了些信心,然後又問:“長州、薩摩藩主皆可信任,可唐人又是怎樣的態度呢?唐人實力強大,遠非我們能夠想象,如果唐人不支持倒幕,那麼諸君就難以成功了。”
林子平道:“天皇陛下所言極是,唐人之強,亙古罕見。所以,我等會拜訪唐人,徵求唐國對倒幕的支持和理解,爲此我們需要向唐人開放更多商貿的權利,而奧羽暫時來說是不能收回了。不過早晚,日本都是要重奪自己的土地的,不僅是奧羽,而且蝦夷地,都要拿回來,日本註定強大,臣相信有朝一日,日本國傲立東方,必可制霸寰宇。自然這些都尚需時日,大唐國土幅員遼闊,又兼技術昌明,軍力強大,不可輕動。此時只能與其虛與委蛇,學習其強大之處,蟄伏之後才能將其一舉擊敗,抵定我大日本國萬世霸業。”
光格天皇臉上並沒有出現什麼興奮或者激動的表情,他說道:“這些事情還都是很遠的,擊敗幕府,使得朝廷權威得以恢復纔是朕現在最關心的。各種事宜,勞煩林君和諸位義士了。”
林子平再度起身鞠躬,告辭而去。
他回頭看了一眼月色中的石清水八幡宮,微微搖了搖頭,有些失望。光格天皇雖然熱愛學問,而且多才多藝,性情也能稱得上是純良,但是絕對不是他眼中的明主。此時光格天皇願意作爲倒幕派的一面大旗,是因爲他在其中看到了利益,而且倒幕已經越來越成爲日本的一種趨勢,他只不過是順勢而爲。但是光格天皇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企圖心,畏難心理強烈,一聽林子平提到未來對抗唐人的事情,就顯得有些膽怯,而且絲毫沒有興趣。
這樣的一個天皇,也許可能順勢將無能的幕府給拉下馬,但是之後想要指望他再有其他建樹,就十分困難了。林子平微微有些迷茫,他自然也知道唐人的力量有多麼強大,奧羽是有大唐的報紙的,林子平懂得漢字,能夠閱讀。他知道大唐國土是日本的上百倍,在清國、東南亞出兵無往不利。當年讓江戶變成一片火海的戰艦,大唐擁有不下數十,而且還在不斷地增多之中。唐人擁有的資源,是日本人所難以置信、不可想象的。
不過想到這裡,林子平也不禁想道:“如果日本也能擁有大唐一樣廣闊的國土,充沛的資源,那日本一定可以比大唐更加強大!”
他接觸了不少唐人,對唐人有些瞭解。在他看來,唐人雖然顯得謙恭有禮,但是卻沒有武士之心。大唐佔領奧羽之後,居然靠着本地的日本武士組建了大和兵團,而東南亞很多地方都是大和兵團打下來的。林子平就自然地認爲,唐人不善征戰,正是看中了日本人的勇武,纔將其變作自己的馬前卒。而大和兵團屢戰屢勝,更讓林子平堅信了,日本人是比唐人更加優秀的,他也曾想,如果打下來的那些地區屬於日本而不是大唐那該多好。
只是現在的大唐實在太過強大,不僅僅是光格天皇,他所接觸的長州藩、薩摩藩態度也都是非常堅決的,那就是倒幕可以,但絕不可以貿然跟唐人發生衝突,不然恐怕就是一場滅頂之災。
也就是在強藩們別有用心之中,像林子平這樣的志士的煽動和串聯之中,一場倒幕戰爭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