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駱文君歇息之後,已是晚上九點,駱巖怏怏地走回了三潭棋社。想起母親所說的話,加上程語曼的事,今夜他只怕難以入眠。
到這個時候,棋社的孩子應該剛下課不久,但孩子畢竟是是孩子,一下課散也散得飛快。當駱巖走到那座四層樓房連接着宿舍的花園時,已經完全聽不到那些小傢伙歡笑的聲音了。今夜有些悶熱,或許半夜裡會下雷雨吧,他一邊望着天一邊想着,那灼熱的空氣,足以讓他瘋狂起來。然而,他並沒有瘋狂,而是無聲地蹲在小池塘邊,注視着池塘裡那合起花瓣的睡蓮,也許面對這種生性安靜的美麗花朵可以使他的情緒慢慢沉澱下來。
咦,池塘的另一邊,怎麼還有一個人蹲在那裡欣賞睡蓮呢?他猛然側過頭,看見月光下映着一個單薄的影子,那不是珩兒嗎?她和他擺着同一種姿勢,眼睛望向同一個角度,和睡蓮一樣安靜,沒有動,也沒有出聲。他的視線與她交疊的瞬間,兩人不約而同地站起了身。
“這麼熱的天,你怎麼沒呆在寢室裡享受空調呢?”
駱巖的聲音首先打破了寧靜的夜。
珩兒淺淺一笑,只說出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因爲熱,睡不着。”
“沐浴在愛河中的葉珩兒,也會有失眠的時候嗎?”
駱巖跟着她笑道,語氣似乎帶了一點調侃的意味。的確,有了許嘯鋒的愛,珩兒應該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纔對,她何必陪自己一起失眠?他蹲了下來,用手輕輕在池塘邊掀起幾絲水波。
“駱巖,你知道你這樣做,睡蓮們可能會不高興嗎?”
“是啊,我是個可惡的人,連這些無辜的睡蓮,也要被我鬧騰得失去僅存的安寧。”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不知是故意如此還是怎麼的,聽起來有些含混不清。
“你……有心事吧?”
珩兒緩步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在池塘邊坐下。
“珩兒,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如果有一天,你變老了,最希望得到的東西會是什麼?”
面對駱巖的提問,珩兒抿嘴笑了笑:“這我可不知道,因爲我還沒有變老,不是嗎?而且我真的沒有想過自己變老的一天會是什麼樣,到底會想些什麼。你明明知道我的答案爲零,爲何偏偏要問我個這麼奇怪的問題?”
“是啊,我以前好像沒這麼傻過,今天問你這個問題,連我自己聽起來都覺得自己像白癡。”
駱巖摸着頭,自嘲般地苦笑着。
珩兒想了想,一會兒,口中喃喃地吐出了幾句話:“雖然我不能回答你的疑問,但我爸爸應該能解開你心裡的謎團。我記得爸爸臨終的時候,曾經跟我說過這樣的話,他說:‘珩兒,我庸碌地過了一輩子,曾經追尋過很多東西,也承受了幾近死亡的痛苦。但是上天賜給我一個好女兒,就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所以我很感謝上天,可以讓我在臨走之前還有女兒陪伴,沒有讓我走得孤獨。’駱巖,也許每個人老了的時候,也都會像我爸爸一樣,渴望着閤家團圓吧,因爲孤獨對老人來說實在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
“是嗎?”
駱岩心中一動,腦海裡浮現出母親的面容,母親也是這樣想的嗎?想想駱文君與馮大虎離婚多年,卻一直沒有再嫁,只是獨自在臺灣撫養兒子成才。他突然覺得內心深處產生了一種特殊的感覺,就是母親心中還愛着父親。只是因爲她與馮大虎性格相似而產生了摩擦,加上桂雅有了孩子,才讓這段感情提早結束,變作了兩個人生命中的痛,也令生性好強的駱文君把愛變作了恨。如今,駱文君與馮大虎都不再年輕,馮大虎會爲當年的錯事後悔,渴望與兒子相認,駱文君又何嘗沒有感到寂寞?只是,她藏匿着自己真實的感情,不願意表達出來,看着不能和父親相認的兒子,她打從心底感到憐惜。
“謝謝你,珩兒,真的謝謝你給我說了這些,我想我大概知道要怎麼做了。”
駱巖站起身,右手搭上珩兒的肩膀,微笑着點了點頭。
“怎麼了,駱巖?我都不知道自己幫了你什麼忙,要你這麼見外地說謝謝。”
珩兒的表情帶着一點僵。
“總之你已經幫到了我的忙,我現在要回寢室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許嘯鋒那傢伙成天過得亂七八糟的,一看就知道是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那種人,要是你哪一天不提醒他,那小子恐怕清晨起牀連臉也會忘記洗。”
駱巖對着天空深吸了一大口氣,朝着珩兒揮了揮手,轉身朝着宿舍樓走去。他留下的那句話,竟意外地讓珩兒完全忘記了天氣的悶熱,原來,愛情變成友情的感覺,也會如此舒心和美好。
“上帝,我是否可以幫幫他呢?”
珩兒轉眼望向藍黑色的天際,月亮隱去了,遙遙的幾點星光正對她眨着眼睛。她將雙手合在胸前,默默地做出一個虔誠祈禱的姿勢。
“雖然我明白,我不應該輕易去讀人的心,但是駱巖這次碰到的問題好像真的很嚴重,所以我無法坐視不理。就好像上次在比賽上,嘯鋒他差點誤入歧途、亂了方寸一樣,我有義務把他引入正軌的,對不對?這……也算是爲中國留下更多優秀的棋手吧。因此,我相信偉大的上帝一定會理解我的心,請保佑駱巖吧……”
天空漸漸地變成了深黑的顏色,星光消失了,珩兒站在漆黑的夜幕下,緩緩閉上了眼睛。誰也不知道她此刻在做着一件什麼樣的事,那空靈的魂魄,到底又飛去了何處。花草睡了,樹木睡了,蟲兒睡了,池塘中的水也睡了,整個世界都是一片靜謐,出奇的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