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知道我從來就不會怪你,幹什麼要把所有的錯都往自己身上扛?我不准你這樣,我答應過你要讓你臉上都掛着笑容,你如果這樣,我只會覺得是我做得還不夠好,所以才把你給惹哭了。駱巖那一套我完全不懂,我也沒有他那樣優秀,我只知道我很想見你,我喜歡看到你笑起來好美的樣子……珩兒,就讓我繼續把勇氣分給你吧,有了勇氣,你就不會再害怕,不會再擔心。因爲你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你身邊有我,你感覺到了嗎?”
“假如……我有不得已的原因要回到海峽對岸去,和你分開了呢?”
“地球上的海洋都是相連的,我相信只要我在海的這邊將手伸下水去,就能感覺到你的手從另一個海邊透過水傳來的溫度,所以我仍然能把勇氣傳遞給你。”
“那假如我去了外太空呢?”
“外太空有很多會發光發熱的星星,據說它們的能量是可以互相影響和傳遞的。所以我會拜託太陽,把我的勇氣從一個星球傳到另一個星球,直到離你最近的那一個,它的光和熱就是我傳遞給你的勇氣。”
珩兒擡起頭,輕輕踮起腳跟,在許嘯鋒的脣上印下生澀的一吻。或許,她真的從他那裡獲得了勇氣,且不說許嘯鋒的那種傻里傻氣的比喻是不是正確,但聽來就有一種貼心的感覺。這一吻烙下之後,她突然感覺自己的內心被釋放了,倩兒當時也是這樣去愛的嗎?她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因爲許嘯鋒那熾熱的、近乎狂烈的吻把她的思想完全佔據了。那種高溫趕走了她所有的畏懼,驅散了她所有的擔憂,他的脣輾轉着、壓迫着她,連呼吸也都隨之而凌亂。她的手臂環上了他的頸項,臉上的淚痕,也彷彿很快就被這濃得化不開的愛蒸發了。
“天啊,他們兩個竟然……”
兩個相愛的人如此纏綿着,沒有誰注意到,馮大虎就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大樹後面。
“嘯鋒和珩兒真的已經相愛到這種地步了嗎?可是阿巖要怎麼辦?”
馮大虎喃喃自語着,自從許嘯鋒出走那次之後,他就沒有阻止他的愛徒和珩兒來往,可昨天他偶然聽見了駱巖和許嘯鋒的談話。這兩個孩子到底是不是上輩子的冤家?怎麼會愛上同一個女孩?
但最令他不安的,似乎還不是許嘯鋒和珩兒相愛的事,而是他的兒子駱巖還把他當成仇人。原本因爲珩兒和駱巖在臺北就認識的關係,他很想借珩兒來說服駱巖與他父子相認,偏偏這段愛情也來得太不是時候了。若是許嘯鋒和珩兒的戀情正式公開,駱巖一定會更加氣憤,他若是支持那兩人,兒子更不會認他。心裡頓時萌生了一股失落感,經常被他比喻爲“巴掌那麼大”的北京城,他和駱巖就在這一個巴掌的範圍裡,但駱巖依然不會叫他一聲爸爸。
他忽然想到去臺灣找他的前妻駱文君。乾脆向文君道歉吧,聽兒子說,她自從和他離婚之後,一直沒有再嫁,那他在她心裡應該還存在着一點份量。二十年過去,大家都變成了老人,孩子也大了,難道都不應該給孩子們考慮一下?想到這裡,他決定在三菱杯半決賽結束之後就飛去臺灣,爲了兒子,就是拉下老臉來跪求駱文君,也得讓她點頭。
“老師,您在這兒幹嘛?”
範韻秋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馮大虎嚇得差點叫出聲來。
“死丫頭,想嚇死我啊?站在後面又不出點兒聲。你怎麼沒跟智興一起練棋?”
馮大虎罵罵咧咧地衝着範韻秋瞅了兩眼,打開扇子一個勁扇着,好讓那漲得通紅的臉趕快把熱度冷卻下去。
範韻秋笑道:“嘯鋒和珩兒本來就是大家看好的一對,他們能在一起不是好事嗎?您就別這樣一臉愁容了,要不然我跟您下盤棋吧。”
“罷罷罷,我這把年紀哪經得起跟你們年輕人折騰?”
馮大虎搖搖頭,衝着範韻秋白了一眼。
“您別騙人了,您心裡是怎麼想的,我比他們四個都清楚。您纔不是經不起我們折騰呢,您是時常都會懷念從前跟林師叔下棋的日子,所以纔不跟我們下棋。”
“呸!誰會懷念那個獠牙韜?我是在想珩兒跟嘯鋒終於走到了一起,阿巖一定以爲我在其中也做了手腳,他會更不想認我這父親。所以我決定三菱杯半決賽過後就到臺灣去,就算不能讓文君搬回北京來住,也不能把上一代的恩怨加在兒子身上。”
“您真的要去臺灣?”
“除了去臺灣,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韻秋,你跟智興兩個人那時候雖然還小,卻都是我和文君離婚的鑑證者。我知道你心裡有時候還會怨我,覺得我對文君那件事做得很過分,但我的確是真心想補償他們母子。可惜一時的錯誤,就讓他們的怨恨積了多年,唉,我馮大虎叱吒風雲半世,最苦惱的恐怕就是這個。”
馮大虎仰望着天空,輕輕閉上眼睛,那聲長嘆聽得範韻秋心裡也有些酸楚。
她記得馮大虎年輕時,有個綽號叫“暴風”,儘管沒有得過一個世界冠軍,卻屢次在中日兩國擂臺賽上橫掃紋枰。日本老一輩的本土棋手中,幾乎所有人都敗在了他的手上,他可謂日本老棋手們心中永遠的痛。而他每次上擂臺所帶的標誌,就是披在身上那面鮮豔的五星紅旗,連當年日本著名的老棋手竹野賢雄也震撼於他的氣勢,敗於他手,中國圍棋得到了全面的“翻身”。可是,就算是豪放爽朗、精力好像隨時充沛的馮大虎,也有隨着歲月之痕老去的一天。和崔銀翔之師李光曄的交手,痛失天龍杯冠軍,他的心早已被那種痛苦打碎了。如今他除了能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教出幾個好徒弟之外,就是能找到駱文君和駱巖,好彌補對他們的虧欠。但駱巖無法理解他,甚至還放言要戰勝他所有的弟子,他心中的痛比任何人都深。此刻的馮大虎,早已不是從前的“暴風”,而只是一個找不回青春的老人,一個得不到兒子諒解的可憐父親。
範韻秋伸手挽上老師的手臂,和他一同走進了棋室。這個花園裡的這個時刻,一半是喜,一半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