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嘯鋒嗎?”
正想着,許嘯鋒忽然發現一隻大手不知何時搭在了他的肩上。
來人是個近三十歲的男子,跟許嘯鋒一樣有着高大的身材,剪着乾淨的平頭,穿一身整潔的灰色西裝。國字臉、劍形眉、薄嘴脣,若論起相貌,這男子稱得上是成熟、帥氣又大方。更令人看了舒心的是他的笑容,只一笑,那眼睛便成了兩彎月亮,臉上還露着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他便是馮大虎的大弟子,來自上海的九段棋手嶽智興,在大虎道場,許嘯鋒最崇拜的就是這個大師哥。想當年他還是孩子的時候,嶽智興已經是中國圍棋隊的明星,不只因爲他高強的棋藝與帥氣的容貌,更因爲他爲人謙遜、和藹可親、性格堅韌。即使在世界大賽上總是與冠軍無緣,嶽智興也以其優秀的品質深得棋迷喜愛,大家都叫他作“金頂佛”。五年前,他與馮大虎二弟子範韻秋七段喜結良緣,並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被傳爲中國棋壇的佳話。
“今天你不是休息嗎?怎麼還來練棋?”
嶽智興關懷地拍拍小師弟的頭。
許嘯鋒衝他一笑:“智興哥,你的休息日難道不是跟我一樣?離比賽沒多少天了,大家都在用功,我也要用功纔對得起自己嘛。還好是你看到我的‘熊貓眼’,要是被俊崎看到,準拉着大家都過來瞧,非笑話死我不可。”
“你沒說我還沒仔細看呢,怎麼,昨天夜裡失眠了?睡眠不足對棋手來說可不是好事。圍棋也是一種體育運動項目,所以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要會休息纔會幹活,你自己以前不是也這麼說嗎?”
“沒事,我的身體是金剛石打的,一兩天不睡覺還不至於拖垮。對了,有件事我從來沒問過你,那個讓中國棋手都害怕幾分的崔銀翔,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崔銀翔嗎?”
嶽智興擡頭望向天花板,彷彿在回憶往事,又似在憧憬着什麼。崔銀翔,所有的棋手都對他很感興趣,自己更是對此人深有感觸。多少次,自己擊敗衆多高手闖入總決賽;多少次,又敗在崔銀翔手下得到一個接一個的亞軍。這世界上若是沒有崔銀翔,嶽智興的名字一定會閃耀更迷人的光芒,兩個人既是珍惜的朋友,也是永遠的對手。
“嘯鋒,我只能告訴你,如果你能在三菱杯決賽上和他交手,就算無法奪冠,也是進步的最佳機會。”
“但是我看過他的一些棋譜,實在沒發現他有什麼妙手,沒道理那麼多中國棋手都下不過他啊。”
“的確,他沒有任何妙手,可這恰恰就是他最可怕的地方。崔銀翔和我們中國棋手不一樣,甚至和別國的棋手也都不一樣。他九歲進入李光曄九段家學棋,到現在也沒有離開過師門,他幾乎沒有朋友,更加沒談過戀愛。多年來,他只與圍棋相伴,他的心性簡單得就像一張白紙,對這世間的種種誘惑絲毫不會動搖。至於他的棋,看似每一步都平凡無奇,其中卻隱藏着深沉的算路和厚實的功底。只要他能跟對手下到最後階段,到數目的時候,總是能勝過對手一兩目甚至半目。”
嶽智興說起崔銀翔,表情有些複雜,像是在讚美他的朋友和對手,又像在爲自己一直沒有勝過崔銀翔而遺憾。
“難怪,把自己的青春和靈魂都獻給了圍棋的人,我還從來沒見過,那樣的人的確很可怕。但是智興哥,我還是不懂,難道要成爲世界棋壇的第一人,就一定要像崔銀翔那樣心無旁鶩,把美好的生活都拋棄嗎?”
許嘯鋒疑惑地望着嶽智興的臉,始終無法理解,無端地想到了電影裡見過的那些日本忍者,那些把一生都奉獻給組織、拋棄感情的可憐人,是那樣嗎?儘管嶽智興把那個人說得跟神似的,他還是認爲崔銀翔有點像北京人說的“榆木腦袋”。換了是他自己,如果要他像崔銀翔一樣心裡除了圍棋還是圍棋,過着枯燥無味的簡單生活,自己寧可跳到黃河裡,一命嗚呼算了。人怎麼能這樣呢?人生就是要過得多姿多彩,廣結善緣,還得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這樣纔算完整,不是嗎?
“我從前認識的崔銀翔的確是那樣,不過這三年來,我卻覺得他有點奇怪。”
嶽智興似乎又想起了什麼。
“雖然他下棋還是那樣厲害,但眼神好像沒有從前那樣深沉了。我雖然不敢肯定,但始終覺得他心裡藏着什麼事,可能他自己都沒有發覺。”
真是好奇怪的人呢!許嘯鋒在心裡想象着崔銀翔,實在太難給這個人下定義。
“別去想崔銀翔了,你還是先看看這個吧。”
嶽智興從身後拿出一張紙片,遞到許嘯鋒手裡。
“中國臺北圍棋隊代表——臺灣棋院職業二品棋手駱巖?”
“這位棋手就是在半決賽裡要跟你對戰的人,不過很可惜,我在棋院只找到這一份關於他的簡單資料和一次在臺灣比賽的棋譜。”
“什麼資料啊?連張照片都沒有,至少也應該讓我知道他長得是不是比我帥吧。”
“得了,嘯鋒,你那小孩子脾氣在這裡胡鬧可以,到了賽場上可千萬別這樣。尤其是在國際賽場,說話要斯文,穿着要莊重,那是對別人起碼的尊重。還有,千萬別瞧不起臺灣棋手,這個駱巖八段(臺灣棋手實行品位制,二品即內地所稱的職業八段)雖然跟你一樣沒有參加過國內的重大比賽,但也跟你一樣直接進入了半決賽,說不定是一匹黑馬。”
嶽智興說罷,便笑着對他揮揮手,示意離開。要是自己再多說幾句話,恐怕小師弟又得說他像《大話西遊》裡的唐僧,倒會起反作用。
許嘯鋒呆呆地望着手裡的資料和棋譜,還是提不起精神。他知道嶽智興是出於關心纔給他這些東西,但這些對他來說實在沒有多大用處,雖然有棋譜,但是就只有一份,哪裡能猜得出對手的路子?要是這個對手像他師叔林之韜那樣,在棋盤上的路數變幻無常,即便是看再多的棋譜也沒用。與其在這裡白練,倒不如去三潭棋社找林師叔問問,說不定他還能給自己提供更多臺灣棋手的參考資料,也有經驗之談。
想到這裡,小夥子立刻放下手裡的活兒,輕手輕腳地向棋室門口邁過去,出去時比進來更加驚險。因爲馮大虎沒事就會在裡裡外外轉悠,而且走路不愛出聲,要是跟老師迎面撞上,就夠他受了。
好容易出了道場,許嘯鋒騎着自行車,朝着三潭棋社的方向迅速進發。還好林師叔挺喜歡他去三潭棋社,如果也跟馮大虎一樣,那可就太難辦了。他實在弄不清楚馮大虎爲何要當林之韜是仇人一樣,他倒想通過自己在中間穿針引線,減緩這兩人的矛盾。
珩兒現在在做什麼呢?一個莫名的思緒忽然在心頭生起。他拍了拍自己的頭,自己要找的是師叔,珩兒在不在跟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朋友歸朋友,但今天去了三潭棋社,馮大虎一定會在晚上就知道,或許以後都很難見到這個朋友。真是的!有時間操心珩兒,還是操心你自己吧,許嘯鋒!儘管這樣對自己說,可珩兒那雙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和那種很淺卻很美麗的笑容,實在令他難以忘懷。
“不想再問你你到底在何方,不想再思量你能否歸來麼?想着你的心想着你的臉,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
自行車穿過大街小巷,隨着《北京一夜》的唱段,來到熱鬧的衚衕裡,好些人轉過頭來衝着小夥子左瞅右瞅。許嘯鋒才發現似乎是唱歌惹的禍,說實話,這小子聲線是不錯,但歌唱的技巧卻實在不敢恭維,整首歌唱下來,就沒一拍子找準的。而且,他就愛唱這首《北京一夜》,特別是裡面那幾句京腔,北京人一聽就知道他是外地人。儘管他比較臭美,但看到周圍的人眼色不對,連忙加快了車速,朝着目的地飛馳而去。
“呀——”
眼看快到三潭棋社了,騎快車的許嘯鋒卻沒注意到自己又超了速,只見迎面駛出一輛自行車,他要剎車已經來不及了。
“天哪!這麼邪門?又要撞車了!”
就在他驚叫的剎那,連眼睛都閉了起來,只等着連人帶車一起摔到地上,疼也不怕了。誰料當他睜開眼睛時,車子卻在那裡穩穩地停住,原來對面的那輛車並沒有和他撞上。總算有驚無險,可奇怪的是,自己明明沒踩到剎車,這麼快的速度怎麼會自己剎住?還停得那麼穩呢?
許嘯鋒疑惑地擡起頭,卻見那輛自行車上,坐着一個穿粉紅衣衫的美麗少女,他不由得傻了眼,對面的人竟然又是那個熟悉的身影——葉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