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天上與人間,看來便是兩條永遠不會交匯的平行線,但風卻充當了間接的使者。因爲風吹的方向時刻在變化,甚至連它自己也不知道吹向了何處。人生的機緣也是一陣春風,只要有緣,就有溫暖和愜意,別的,都是多餘。◆
白棋的一“拐”來得突然,是許嘯鋒完全沒想到的着法,盯着那枚白子,小夥子臉上抽動着,略微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他開始了思考,一分鐘、兩分鐘……一直想了十分鐘,纔再次出手。白棋的這一手看似單純的補棋,實際上卻是在右邊整形、補斷、變厚、攻擊四種思想的完美結合。此招一出,黑棋在右面的“無憂角”和右邊佔據大場的一子瞬間變成三顆孤棋,情況十分危險。
小夥子的神態越來越苦惱,右面孤棋受攻,左面大龍不活,只好採取提子的方法硬將黑棋大龍做出一個眼位,看來是非走麥城不可。現在的他已經無法顧及先後,只能看着白棋繼續在中腹偏右處一跳、一小尖,兩手都是絕對先手。他找不到反擊的方法,更沒想到的是白棋忽然在下邊又跳出一手,將他先前希望築成鐵空的實地一分爲二!
許嘯鋒的臉唰的變作了蒼白,此時,他才真正見識到世界冠軍的厲害。下邊的實空被無故製造出可怕的事端,跟着左上角白棋的一“點”一“立”,黑棋左上角五子一時間全部死掉。小夥子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他差不多拼出了性命,在大龍上頑強地跟白棋打起了劫(打劫:可以保持基本棋形反覆提取對方子和被提子的棋),因爲照現在的情況看,只有大龍上的劫爭是最後的希望,可背水一戰實在沒有把握。
“他們開了三個劫,看得我都犯糊塗了,到底誰能贏?”
方紫蝶到現在還是一頭霧水。
珩兒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搖了搖頭。而不過一分鐘,便見許嘯鋒低着頭,將一枚黑子放了在棋盤的角上。
“那個野蠻男人……他投子認輸了?”
方紫蝶驚訝地拉着珩兒的衣袖。
“師叔,謝謝您的指教……”
許嘯鋒微微顫抖的聲音傳入珩兒耳際,她悄悄看了他一眼,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猛勁兒不知消失去了何處。小夥子耷拉着腦袋,面無血色,嘴角微微翕動着,那可憐巴巴的樣子實在是讓人看了心碎。馮大虎定了定神,故意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想上前跟他說句話,不料許嘯鋒轉身林之韜和珩兒行了個禮,又說了聲“老師,我突然想起還有事情”,便風一樣離開了對局室。
“嘯鋒……”
望着愛徒離去之後還未掩上的門,馮大虎有些擔憂。平日裡,那小子長期和他的師兄師姐們對局,曾經也挑戰過高段棋手,就算有人會因爲他輸棋而嘲笑他,他也不會沮喪。而且,許嘯鋒一向牙尖嘴利,對他這個老師更是沒大沒小,今天的表現卻實在太過反常。不用說,都是那個“獠牙韜”給害的,照理說身爲長輩,怎麼說也該指引着晚輩一步步下好整盤,那傢伙卻故意用國際大賽的水平給孩子一頓痛擊,原來這纔是他的真正目的!
想到這裡,馮大虎三大步衝上前,指着林之韜便一陣大吼:“獠牙韜!你太過分了!嘯鋒那孩子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之韜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剛纔我還想再叫你一聲大師兄,現在看來不必了。大嘴虎,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還像個三歲孩子一樣無緣無故鬧彆扭。不就是你徒弟輸了我一盤棋嗎?你用得着大呼小叫?簡直太沒風度了吧?我知道我的三個世界冠軍頭銜是你心中永遠的痛,可你沒必要連吵架都要把孩子牽扯進來!”
“呸!到底是誰在利用孩子?男子漢大丈夫,敢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就要敢承認!你這算個什麼破師叔啊?我最討厭的就是你下棋時候那股陰陽怪氣,當年你這樣對付我也就罷了,今天居然對一個剛剛升高段的孩子下這種毒手,你有夠狠!聽着,要是嘯鋒得不到世界冠軍,那就都是你給折騰的,我馮大虎這輩子跟你沒完沒了!”
馮大虎氣勢洶洶的語言,把周圍都籠罩上了一層熾熱的空氣,分子與分子之間在激烈地摩擦,像隨時都要爆出火花。
林叔叔和馮伯伯爲什麼要這樣呢?珩兒不理解這兩人之間的事,聽見馮大虎和林之韜吵架,她卻無法跟林之韜一樣怨憤馮大虎。從表面上看,馮大虎高傲自負、脾氣暴躁,的確不討人喜歡,但他不顧面子,爲了許嘯鋒和林之韜吵架,竟令她感受到一陣溫暖的愛徒之情。那份看似沒道理卻甚是感人的愛,讓她猛然想起了什麼,然而思緒剛出現在在腦海中,一眨眼工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似乎並不允許她去繼續回憶。
“大嘴虎,罵不動了是不是?那我就告辭了,再見。”
等馮大虎開始氣喘吁吁,無法再扯開嗓子再罵的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林之韜才瀟灑地轉過身去,對珩兒和方紫蝶點點頭。兩個姑娘向馮大虎行了禮,便跟着他走出了對局室。
“林叔叔,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走出大虎道場的門,珩兒試探似的湊到林之韜耳邊。
“你是不是也跟馮大虎一樣,覺得我對許嘯鋒那孩子下手太狠了?”
林之韜轉過頭來,對着珩兒擔心的目光,看出了少女的心思,卻幽幽地嘆了口氣。
“其實我又何嘗不想像下指導棋一樣,用一顆溫暖的心去安撫那孩子,慢慢引導那他正確地行棋,讓他即使輸也輸得安心一點呢?但是,那孩子……卻讓我沒辦法這樣對他。”
“爲什麼?”
珩兒驚恐地擡起頭。
林之韜眼中閃動着光芒,似要微笑又似感到了震撼。“原本我的確抱着指導的心理,想跟他規規矩矩地下一盤,順便了解他的實力,可是他的行棋卻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衆多的棋手中,包括外國的力戰型棋手在內,我還真是頭一次見到像他這樣有着超人力量和驚人氣勢的棋,相信那種震懾力,你也一樣感受到了吧。他根本不允許我用指導的方式跟他對局,甚至在拼命逼我拔劍出鞘,若是我不亮劍,一定會敗在他手上。馮大虎雖然又自大又死愛面子,但這次他卻說得一點都沒錯,那個孩子是真的很厲害,如果再多加努力,我想不出兩年時間,他就會成爲中國圍棋界一顆耀眼的明星。”
三潭棋社北京分社,就在大虎道場沒舉辦完的“宴會”結束後的第三天,在京城正式開張了。林之韜迎客,方紫蝶拍照,還有許多工作人員也爲這個好日子進進出出地忙碌。但珩兒卻似乎心事重重,自前天許嘯鋒輸給林之韜一事起,她就覺得自己兩天以來的情緒都不太順暢。若不是棋社事務繁忙,她也許要再去大虎道場一趟,確認一下許嘯鋒到底有沒有還在爲那件事感到不快。
時間像水一樣飛速流逝,轉眼又過了三天。大概是珩兒的心情依舊複雜,弄得一向都會準時給學棋的孩子們上課的她,這天居然差點遲到。走上二樓,她加快了腳步,不料迎面撞到一個正在下樓的男子身上,嚇得她全身一顫,手裡的棋譜頓時落了一地。
“葉小姐?”
“許六段?”
兩個人幾乎同時驚叫,但礙於這裡是三潭棋社,只能強行壓低聲音。
真的是他嗎?珩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穿着一身白色休閒式T恤,活脫脫一副“正宗運動員”的裝扮,臉上帶着傻傻的笑容。可能是由於他的眼睛比較小,笑起來的時候給人的感覺總是稀奇古怪,但看上去很滑稽。
“許六段,你怎麼會到我們棋社來了?那天不是……”
他到底有沒有事啊?珩兒一面說話,一面望着對方彷彿很開心的表情,臉上不禁有點兒發熱,難不成那件事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倒是自己白擔心了一場?她目不轉睛地盯着許嘯鋒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好像有些不禮貌,紅着臉低下頭去。
“你幹嘛又臉紅啊?”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珩兒心頭一震。
見珩兒並沒有回答,許嘯鋒似乎也沒有在意,接着笑道:“你還在意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事?還是那天我跟師叔下棋輸掉了,你怕我一時想不開會去跳海?嗨,我堂堂男子漢,纔沒那麼小氣。雖然那天老師給我壓力,師叔又出手很重,我心裡的確有點難過,可我也有個很大的優點,就是難過的時間絕對不超過五分鐘,只要一覺醒來,就什麼事都灰飛煙滅啦!”
“灰飛煙滅?你說的是煙消雲散吧?”
珩兒聽到他說出一個滑稽的詞語,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
“啥?難道不一樣嗎?管它散也好,滅也好,那倆詞兒裡不都有煙嗎?還不都是一溜煙就無影無蹤了。”
珩兒這纔算見識到許嘯鋒真正的“厲害”,不過心裡算是徹底踏實了。
“我今天過來是專程給林師叔道謝的,剛剛已經見過了他,正準備離開,偏巧在這兒碰上你。對了,你現在是去哪兒?”
“去教室,孩子們等着我講課呢,還好趕得上時間。”
“這個……不是我跟師叔下的那盤棋嗎?”
許嘯鋒正要把從地上拾起來的棋譜還給珩兒,忽然發現這棋譜正是他那天和林之韜的對局。
“你也真是的,都碰上了我,要講我的棋也不告訴我一聲,難道我是透明的、是隱形人嗎?好在我今天有空,就當個活雷鋒,免費給你做搭檔吧,憑我的本事和這副充滿隕石磁性的好嗓子,保證孩子們都喜歡。”
珩兒抿嘴笑了笑,覺得心裡暖洋洋的,看來方紫蝶叫許嘯鋒“野蠻男人”的確有些過分,還是自己的直覺比較準。才見兩次面就對別人鼎力相助,如此熱心腸的人,儘管嘴巴不饒人,說話卻異常詼諧,難怪那樣和馮大虎作對,他的老師也會把他當塊寶。記得從前聽林之韜說,不管是親人也好、愛人也好、師徒也好、朋友也好,恭恭敬敬叫沒趣,吵吵鬧鬧才最親,或許就是在說馮大虎和許嘯鋒這對“麻辣師徒”吧。這世界上的感情,還真是豐富多彩,學問一大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