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

陳成面色疲憊、冷峻,僅僅一夜之間,他的眉心間就生出了密密的細紋,脣周也冒出 了一圈黑黑的絨須。那一年,他也是十九歲。在那個動亂的年代,十九歲的男人已經完全 成熟了。

他走近平板車,仔細端詳着蜷縮在車板上的周奉天,突然覺得他是這麼陌生,這麼孤 弱可憐。他們曾是同學,但是從來也沒有成爲過真正的朋友。不僅如此,一旦有了合適的 機會和說得過去的理由,無論是陳成還是周奉天,都會毫不遲疑地下手殺死對方。

僅僅在一個多月之前,陳成和周奉天曾進行過一次殘酷的角鬥。

那是爲了爭奪一個女人,一個名叫花兒的暗娼。

那天深夜,有幾分醉意的陳成按照事先的約定去敲花兒的家門。花兒的屋裡亮着燈, 卻遲遲沒有開門。陳成對着屋門重重地端了幾腳,正要轉身走開時,門卻突然開了。

花兒幾乎是着身子站在門後,而在她的身後,是另一個男人,周奉天。

花兒怨艾地望着陳成,委屈得要哭。但當週奉天想要走出來時,卻被她用身子擋住了 。

在一個光着身子的女人面前,兩個真正的男人既不能妥協退讓,又無法協調與合作的 ,特別是這樣兩個要皮要臉的男人。

陳成一把推開花兒,走進屋裡,並隨手把門緊緊地鎖上了。

周奉天用陰森森的目光打量着陳成,慢慢地從腰裡拔出匕首,說:陳成,路窄,咱們 撞上了。你走,還是我走?

陳成沒有答話,也拔出刀子。

兩條漢子怒目相視,一步步地向前逼近。站在拔刀相向的兩個男人中間,花兒卻顯得 極爲鎮定、沉着。她悄悄地抽身退到牆邊,讓出空間給男人們去爭鬥。昏暗的燈光下,她 那豐腴的肢體泛着一種令人作嘔的薑黃色。

陳成先刺了第一刀。刀尖在周奉天的眼前一閃,立即變向直奔他的小腹部。周奉天向 後急跳,身子重重地撞在牀頭上,才躲過這致命的一刀。隨後,他不等自己站穩,立即回 刺了一刀,被陳成用刀格開了。

兩個人又成對峙狀態,誰也沒有再刺出第二刀。花兒有點兒慌神了,一點一點地挪動 着身子,想躲到牀後去。

突然,周奉天虛晃一刀,逼開陳成,然後跨上一步攬住了花兒。他用左手緊緊地捂住 她的嘴,右手持刀對準了她的大腿根部,把她推頂到陳成面前。

“陳成,你出去不出去?”

“周奉天,你走!,,”那好吧!“周奉天說。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視着陳成,右 手猛地一揮,鋒利的刀刃立刻切開了花兒腿上的皮肉,濃濃的血水冒着泡兒噴涌而出,沿 着光滑的肌膚流淌下來,滴落到地板上。

“陳成,你出去不出去?”

“不。周奉天,你有種的話,給我一刀!”

又是一刀。花兒的另一條腿也被血水染紅,隨後又被一股失禁的尿液沖刷得斑駁可憎 。

屋裡,充斥着熱騰騰的腥臊氣。

“陳成,你走不走?”周奉天低吼着,又舉起了刀子。這一次,刀尖對準了花兒平坦 柔軟的腹部。

陳成拉開屋門衝了出去。

在門外,他吐了,嘴裡的污穢物又鹹又腥又臊,象是女人的血尿。

“周奉天,你這個王八蛋,我一定殺死你!”陳成大叫。

現在,沒有用陳成動手,周奉天卻死了,而且死得那麼突然、可怖。站在平板車前, 面對着那張由於痛苦而抽搐變形的臉,陳成才恍然意識到,在他和周奉天之間原本就不存 在着天然的區別,他們的命運是完全相同的。

周奉天的今天,或許就是我的明天。陳成悚然一驚,不敢再想下去。激流勇退,或許 正當其時?

那件事過後,周奉天立即託邊亞鍕向陳成講和。他說:在當時的情況下,那是一種最 佳選擇。你我血鬥廝拼必是一死一傷,無法收場;如果其中的一個人服軟退讓,那麼在雙 方的心裡都將深深地埋下猜忌和仇恨的根苗,而這是根本不能化解的。

兩個男人狹處相逢,拔刀奪路,卻轉而向一個光着身子的女人下手,這不是人,是流 氓!陳成曾憤恨地對邊亞鍕說。

在女人面前,哪個男人不是流氓?邊亞鍕說:對女人下手,是男人之間的談判與妥協 。人比動物兇殘,也比動物理智。動物是絕不會傷害異性的,而人爲了獲得周旋的餘地, 有時甚至必須對準自己下刀子。

“明白了,邊亞鍕。如果有了合適的機會和充足的理由,我會先動手殺死你!”陳成 說。

“如果爲了生存,甚至可以不必尋找理由。我死了,也會理解你的……”邊亞鍕笑着 說。

陳成用手輕輕地按摩着周奉天的臉頰,替他合上雙眼。

然後,他緩緩地轉過身來,眯起眼睛打量着圍攏過來的玩主和佛爺們。最後,他把目 光落在邊亞鍕的臉上。

邊亞鍕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是比平日略顯蒼白、瘦削。

在陳成的審視下,他的嘴角微微地翹了一下,無聲地笑了。

陳成沒有笑,他的目光變得像刀子似的尖利,兇狠地刺向邊亞鍕。

“邊亞鍕,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你,不打算改變主意了嗎?”

“不,我別無選擇!”邊亞鍕輕輕地搖搖頭,那雙細長清秀的眼睛裡透出一絲雖九死 而無悔的決心。“是的,我別無選擇。我以及我的家族的歷史,都是卑微、下賤的;這注 定了我在這個社會中只能是個被淘汰者。但是我的心卻絕不甘於卑怯和寂寞。因此,我只 能在更骯髒的行當中一逞豪強,以求得自慰與快樂。”

“亞鍕,你的選擇是危險的。你說過,常玩女人,最終會死在另一個男人手裡;而玩 社會,你將從此與整個社會爲敵!你必須三思。”

“不,已無可更改。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與其困斃,不如拼死。周奉天不是已 經死了嗎?”

“亞鍕,再三思!”

“陳成,要麼,一起幹!要麼,你走開!”

最後,陳成無奈地仰起頭,對着黑黢黢的蒼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亞鍕,我們 分手了,你好自爲之。”

邊亞鍕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和陳成道別,只是側身閃在一邊,默默地看着陳成走遠了 。有人注意到,在陳成的背影消逝在夜暗中的那一瞬間,邊亞鍕似乎動搖了。他獨自走到 什剎海岸邊,悵惘地望着墨黑的水面,默想了很久。

兩個朋友就這樣分了手。自此,北城的玩主在相繼失去周奉天和陳成以後,再也不存 在一個統一的集團了;而南城卻在邊亞鍕的統領下迅速地崛起,成爲與老紅衛兵對抗的一 支主要力量。

陳成並沒有就此消失,北城也沒有作鳥獸散。事過許多年以後,人們才驚訝地發現, 在這一場慘烈的角逐中,邊亞鍕敗了,敗得極爲徹底;陳成勝了,勝得鮮血淋漓。勝也好 ,敗也罷,邊陳兩個人始終都在信守着那個神秘的協議。

而協議的內容,一直到現在,仍然是個謎。

黎明之前,邊亞鍕爲周奉天進行了最後的沐浴。

他託舉着周奉天,一步一步地走進什剎海的水波中。

河水清冽、透明,水面上閃爍着碎細的金光。涌動的水流沖刷掉周奉天身上的血污泥 塵,也撫平了他心中的創口。

一陣微風掠過水麪,水變得混濁了,蒸騰起濃烈的血腥氣。

在河水的起伏涌動中,周奉天似乎變成了一個有生命力的嬰兒,竭力要掙脫開邊亞鍕 的懷抱隨波而去。在那一刻,邊亞鍕掉了淚。

兩年以前,老紅衛兵抓住了邊亞鍕,把他打死過幾次。

每一次他都奇蹟般活過來了。在死亡的邊緣苦苦掙扎時,他曾頑強地死守着那句咒語 :我不死,我要讓你們死。

他終於沒有死掉,是周奉天冒着生命危險把他從老紅衛兵手中奪了回來。但是,周奉 天卻沒有守住那句咒語,他死了。

他死了。臨死前,他念了咒語的後半句——你們也得死。

我要讓你們,死!邊亞鍕對天發誓。

天亮以後,柳樹林子裡已經空無一人,活人和死人都走了。

提着鳥籠遛早兒的老人說,天矇矇亮的時候,一隻黑色的惡鳥繞着林子飛了三匝,怪 叫着向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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