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姜安寧走了神兒,宋堯生怕她又是鑽進去了什麼牛角尖兒裡頭出不來。
“什麼不想嫁人,可莫說這樣的胡話。”
“你還年輕,家裡頭又沒有那些個亂糟事兒……”
宋堯的急切,喚回了姜安寧飄遠的情緒。
“宋姐姐說的對,我還年輕。”
姜安寧表面很是受教的敷衍了句:“往後的事情,還不知道會如何呢。”
“且先不想那麼遠的事兒了。”
“我啊,如今只想顧好眼跟前兒的事兒!”
她引人轉了話題:“那擂臺可是定下了什麼日子?”
宋堯本來還想再說幾句,聽人轉了話題,到底是還顧忌着交淺言深,生硬的笑笑,索性順着人的話說起來:“定在了七日後。”
姜安寧皺眉想了想,略顯困惑:“倒好像也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
宋堯深吸了一口氣。
“是我孃的忌日!”
“啊?這……”
姜安寧着實驚了下,隨即歉然:“對不起,宋姐姐,我不知道……”
“沒事。”
宋堯大度的擺了擺手:“這又不怪你!”
“要怪,也該怪盛越聞那個狗東西,一朝得志,小人的嘴臉便展露無疑!”
她冷笑:“他這是存了心的想要噁心我呢。”
姜安寧握住人的手:“姐姐儘管放心,他必不能隨心所願!”
想到另一樁事兒,她又問:“我依稀記得,安夫人家那位掌上明珠的生辰,已經很是臨近了?”
“正是呢。”
宋堯嘆了口氣:“來來回回耽擱了這麼些天,便是真能把這單子奪回來,恐怕也是來不及做好的。”
“可這單子,若是不奪回來,又只會助長了盛越聞的囂張氣焰。”
“若是奪回來,咱們萬一真的趕不及,亦或者出了其他什麼紕漏,咱們朝凰繡坊的招牌,便也算是砸了。”
“這事兒,鬧到最後,還是咱們進退兩難,盛越聞那個狗東西的目的,便也就達到了。”
她滿面愁容:“不得不承認,盛越聞這隻蒼蠅,是實打實的噁心到了我。”
如今說一千道一萬,到底還是進退兩難着。
“縱使咱們揭穿了盛越聞身邊那位蓮娘子的假身份,叫他好大一個沒臉,也失去了贏下擂臺的機會,可咱們也未見得就能舒心。”
宋堯滿是晦氣嫌惡:“咱們啊,這是被盛越聞給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了!”
雖說盛越聞也沒落得什麼好處,可他們同樣也沒有贏得勝利。
姜安寧微皺了眉,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不對,不對……”
她呢喃了幾聲,表情越發的凝重。
“這擂臺準備的如此匆忙,可有說過,到時候要如何比壘?以什麼爲標準,是否定了主題?”
宋堯被她這麼冷不丁的一問,還真的有些懵怔住了。
“這……”
她還真就沒太仔細看那請柬上的內容。
“你等等,我去拿了那請柬來!”
宋堯也意識到不對勁兒之處,臉色凝重。
她快步回了房中,取了盛越聞上門耀武揚威時,丟下給她的請柬。
仔仔細細翻看了兩遍,也沒發現什麼不對勁之處。
“上面倒是也沒有寫什麼,只說了時間,地點……還是在他那個越聞繡坊,可真是夠會往自己臉上貼金的。”
宋堯滿是嫌棄之意:“安夫人竟然也允許這狗東西拿她的面子去做招牌。”
姜安寧倒是更有些好奇,這安夫人,究竟是個什麼身份了。
似乎在諸多繡坊老闆的眼中,頗有地位的樣子。
“這種擂臺賽,大抵只有兩種法子。”
姜安寧冷靜分析道:“其一,就是由各家的繡娘,將提前繡好的繡品,遞交上去,然後由評審之人,一一相較比對之後,評出最優的繡品,進行展示頒獎。”
“其二,就是由各家派遣去參賽的繡娘,當場穿針引線,自由發揮,亦或者是按着主辦方指定的主題,去創造完成一幅繡品。”
她道:“若是其二,大概很有可能,這次比賽的主題,是以貓戲圖爲主題的。”
宋堯擰眉深思:“你的意思是,安夫人想要通過各個繡坊的繡娘,競爭比拼出一位,繡貓戲圖最厲害的繡娘,來接下爲她女兒繡生辰禮的繡活?”
“可你之前明明已經承諾過她……”宋堯聲音微微頓住,隨即釋然。
說過的話而已,又不是白紙黑字按了手印定下的。
自然可作數,也可不作數。
“人人都想要最好的,若是這最好的,能以最便宜的價格拿下來,便更好不過了。”
宋堯:“想來,安夫人也是有這種意思吧。”
只是,她又覺得很不對。
“可要是圖省銀子,安夫人根本沒有必要在咱們繡坊付了定金……”
一千二百兩銀子呢!
她這繡坊一年的收益,頂多也就勉強湊個零頭。
如此想來,事情就又不合理許多。
“或許是第一種可能?”
宋堯擰緊了眉頭,像是陷入了深思,沉默良久。
“說不得,還真的是……”
她聲音遲疑,搖擺不定,好一會兒才又出聲:“也可能是我想太多。”
“宋姐姐是想到什麼了嗎?”
姜安寧:“若是不妨事兒,說出來咱們一起分析分析也好。”
“你之前不是還說,咱們兩個的腦袋瓜子湊在一塊兒,就算是不聰明,那好歹也是能頂三分之二個諸葛亮的。”
“一人計短,兩個人在一起,說不得就湊長些了呢?”
宋堯看着她,嘆了一口氣。
“倒也不是什麼說不得的秘密,就是覺得有些想不通,所以懷疑會不會是我多想了。”她道:“你可知道,我是爲何得了機會,進京呈獻禮佛圖,爲太后娘娘賀壽?”
姜安寧搖了搖頭。
彼時,她還在村裡,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做繡活,好多多賺些銀錢,給趙海家起新房子呢……
“是因爲安夫人的舉薦!”
宋堯的話,讓姜安寧大爲意外。
她驚訝道:“安夫人的舉薦?”
宋堯‘嗯’了一聲,點頭。
“安夫人……”
宋堯聲音遲疑片刻,壓低了幾分:“她從前是江寧織造的夫人。”
“啊?”
姜安寧瞪圓了眼睛,意外極了。
“是…那個被砍了腦袋的江寧織造?”她聲音都不自覺的壓低許多,很是忌諱的樣子。
宋堯點了點頭:“正是。”
姜安寧更加驚訝:“不是說……那位最寵愛的美人孕中暴斃,一屍兩命,與江寧織造進獻的什麼衣料有關,所以滿門抄斬了嗎?”
“那誰知道呢。”
宋堯頗爲唏噓:“大人物的事情,咱們這些升斗小民如何能夠得知。”
“那姐姐得以進獻禮佛圖,便是因爲安夫人的引薦?”
姜安寧想着,到底是江寧織造的遺孀,認識個把負責相關事務之人,倒也不算什麼稀奇。
只是,江寧織造已然伏誅,安夫人身爲家眷遺屬,還能夠讓人賣她這個面子,也着實是了不得了。
沒想到,宋堯的話,更讓她震驚不已。
“正是。”
“安夫人無意間在繡坊後院看見了那副禮佛圖,驚爲天人,當時還着意問了我許多。”
宋堯感慨:“當時啊,我並不太懂得太多技巧針法上的事情,可以說是一問三不知了。”
“也看得出來,人是不太高興的。”
“我本想着,沒了這麼個大主顧,往後這禮佛圖也就只能當個鎮店之寶,空擺着好看了。”
“沒想到隔了不到半月,安夫人就帶了內廷的人來,說是奉旨召我入宮,爲太后娘娘進獻壽禮。”
宋堯:“我本來我奇怪着呢,好端端的,太后娘娘怎麼會知道我這麼個無名之輩,還點名要禮佛圖。”
“後來還是在路上的時候,使了好大一筆銀子,才從個小內侍那裡勉強得了兩句內幕,說是安夫人修書一封,直達天聽。”
宋堯嘆了一口氣。很是心有餘悸的樣子。
“你是不知道,那一路上我有多提心吊膽。”
“就怕是捲進了什麼紛爭漩渦裡頭,有去無回。”
姜安寧神色一怔。
有去無回……
她驀地想到了匆匆進京,最後沒能回來的爹孃。
會否…爹孃的死,也是因爲無意中捲入了什麼大人物的權鬥是非?
“宋姐姐,權鬥,當真那般無情恐怖嗎?”
姜安寧十分不確定的問。
她沒接觸過什麼大人物,所見所識,始終困在那偏僻的小村子裡,再多的,便是爹孃留下來的手札。
無從得知,那究竟是怎麼樣的腥風血雨。
“何止是無情恐怖?”
宋堯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悄聲與人說道:“我聽說啊,江寧織造就是權力鬥爭的犧牲品。”
“你想想,那進貢給宮裡頭的東西,得是經過多少人手,層層篩選、檢驗,方纔能夠送到貴人們的手裡?”
“更不要說,當時正當盛寵的那位,聖眷優渥,凡是能送到跟前兒的,無一不精細。”
“怎麼可能就那麼巧的,一個人疏忽,兩個人疏忽,個個人都疏忽着了。”
“讓那麼一件兒藏了毒的衣裳,送到了貴人跟前。”
姜安寧腦海中有一瞬間,閃過去個沒來得及抓住的念頭。
“衣裳?”
她滿是困惑的看着宋堯。
宋堯輕‘嗯’了一聲:“是呢,可不就是衣裳?”
“不過我總覺得,這理由未免太過牽強了些。”
“什麼樣的衣裳,能是自打做出來就藏了毒的?還說什麼遇熱就會燻蒸出劇毒來,人只要聞了,立馬就會中毒,跟話本子講故事似的,忒邪乎!”
“總不能是從染色時開始,就在往水中加那些個惡毒的東西吧……”
宋堯滿臉的不相信:“我看啊,十有八九,是那江寧織造倒黴,替什麼人背了黑鍋。”
衣裳藏毒。
替人背黑鍋……
姜安寧怔住,想到了爹孃留下來的手札上,寫着如何以馬錢子,混入薯莨的汁液中,製成薯莨紗。
爲何爹孃的手札裡,會記載着這樣的東西?
他們到京城,究竟是做什麼工?
姜安寧心神慌亂,忽然就有些不敢再往下去深想。
“怎麼了你這是?”
宋堯瞧她小臉煞白,心憂的上前:“身子怎麼這樣冰冷?”
“沒、沒什麼。”
姜安寧微微垂下眉眼,快速的收斂起情緒:“許是有些凍着了。”
她擡手搓了搓胳膊,看起來倒像是真的有些冷着了。
宋堯‘嗐’了一聲:“如今雖說已經入夏,可咱們這兒到底比不得江南水暖,早晚的風,還是很冰涼刺骨的。”
“倒是也怪我了,拉着你在院子裡頭說了這麼好久的話。”
她拉着人回了屋去,又重新點了爐子,烹了盞熱茶給她喝。
姜安寧笑着謝過,露出幾分拘謹的不好意思來:“也是我自己,貪涼了些。”
她適當的羞窘了下:“早兒起出門的時候,還覺得有些涼,倒不想動彈了幾下,又覺得熱了。”
“等那兩口豆腐腦兒,熱騰騰的滾進肚子裡頭,更加熱得冒汗了,回來便惦記春衫薄,不肯多添上半件兒了。”
“倒是沒想到,坐着不動也沒多會兒,又覺得冷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