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金花迭忙在姜大貴膝窩兒上踹了一腳。
姜大貴好懸撲個狗啃泥,半趴在地上,回過頭,滿臉幽怨的看着她娘。
“安寧啊,你看,他是真的知道錯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他吧!”
孫金花賠着笑臉:“他真不是故意的……”
“對,對對,我、我不是故意,你原諒我吧。”
姜大貴倒也是個能屈能伸的,剛剛有多不可一世,如今就有多奴顏媚骨,哈巴狗似的。
“我有什麼可原諒你的,你又不是我什麼人。”
姜安寧很是瞧不上姜大貴母子二人的做派,欺軟怕硬,專撿軟柿子捏的惡毒小人。
她毫不掩飾的嫌棄:“要道歉,你也該是跟你的妻子道歉,求她原諒你纔對。”
被點了名的陳小花,人微微瑟縮了一下,此刻幾乎完全躲在方嬸子的懷裡頭,不敢與婆母丈夫對視。
“小花,你原諒大貴兒吧,念在過往他對你還算不錯的份上,你就給他個機會吧啊,他剛剛就是太激動了,纔會沒有控制住脾氣,平時他對你不是也很好嗎?”
孫金花語氣綿軟,聽着像是好聲好氣兒的誘哄着人。
可陳小花就是聽出了一股陰森刺骨的威脅味道。
她心頭哀慼。
難道,她還有拒絕原諒的選擇嗎?
嫁爲姜家婦,哪裡還有半點自由可言?
便是她敢在此時拒絕原諒,不接受和解,礙於人多,且姜安寧看起來又像是爲她撐腰的,姜大貴母子自然不會說什麼難聽話,做什麼腌臢事兒。
說不得還會更加虛假僞善的用好聽話捧着她,做樣子給姜安寧和村裡人看。
可等人潮散去,她又該何去何從?
她還能有活路嗎?
見陳小花久久不應聲,姜大貴眉眼間已經生出不耐煩來。
他神色漫布戾氣:這賤人在想什麼?竟然還不趕緊說原諒他,沒看見他還在這兒跪着嗎?
真是個不中用的棒槌!
早知道,還不如娶個漂亮伶俐,陪嫁多又知冷知熱的回來了。
娶了這麼個棒槌,根本不知道貼心自家爺們。
孫金花僞善的勸和,姜大貴無可掩飾的戾氣,都讓姜安寧感到了過於熟悉。
這可不就是上輩子,張氏常常給她灌輸的話?
‘你要原諒,你要寬恕,趙海不是故意的……’
她呸!
姜安寧看了眼瑟縮在方嬸子懷裡不敢吭聲,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表情掙扎變化不斷的陳小花,心知要不了多一會兒,她就會礙於孫金花夾雜着淫威的僞善,姜大貴怒氣騰騰的黑臉,忍痛嚥下委屈,說自己沒什麼,然後無可理喻的,站到自己男人那一邊。
如同前世那個怯弱膽慫的她一樣。
“我,我原諒。”
陳小花哀慼的一聲‘原諒’,姜安寧絲毫不覺得意外。
這時,纔有村民跟着出聲勸和。
“兩口子哪有不打架的啊,都是牀頭吵架牀尾和,等會兒回家去,就又什麼都好了。”
“可不是,大貴兒剛剛是過分了點兒,倒也並非不能理解,誰聽見有賺錢的路子,能不激動呢?”
“大貴兒媳婦是個懂事兒的,不作不鬧,大貴你回頭可得好好哄哄人家啊!”後頭那句,是笑嘻嘻對姜大貴說的。
姜安寧蹙了一下眉,很討厭這種氛圍。
陳小花沉默的垂着腦袋,心如死灰。
姜族長也在衆人接連發言勸和後,站出來和稀泥:“行了,兩口子的事兒,說開了就好了。”
“上下牙且還有打架的時候呢,何況兩口子過日子?”
他自認爲公正的開口:“大貴兒以後收斂收斂脾氣,跟自個兒媳婦兒動手算什麼本事兒,說出去我都替你害臊。”
“大貴媳婦兒你也是,跟自個兒男人且得學着服軟些,別總惦記頂着人說話,把人沒火氣都要撩起三分火,到頭來遭罪不還是自個兒?”
姜族長語氣略含警告:“懂點事兒,別叫家大人跟着操心上火的。”
陳小花遽然落淚,絕望更甚。
連村子裡最有話語權的長輩,都如此勸說,她還能有個指望的人兒嗎?
“行了,趕緊家去吧!”
姜族長有些絮煩的揮手趕人:“淨整些幺蛾子,耽擱大傢伙的前程,沒個輕重緩急。”
“說話做事兒,也不曉得看看場合,合該是不帶着你們一家子纔好叫長記性!”
他又擺譜訓斥了姜大貴三人幾句。
原來視線落在姜安寧的身上,也想跟着訓上一訓的。
想起關於種桑養蠶這事兒,還得指望人跟江巍,便也只能把不滿咽回肚子裡。
孫金花遲疑了下。
她目光尋摸到自家男人身上,多少是有些不捨得走的。
賺錢的主意啊,誰不想聽?
奈何隨着姜族長髮話,其他人也紛紛跟着應和,趕他們一家走。
“是啊,眼下還有什麼,是能比帶着全村人致富發家更爲重要的?我看族長真沒說錯,秀宏家的,你可真是有些不懂事兒了,哪能這麼耽誤大家的正事兒啊!”
“對的呀,對的呀!”
你一聲我一聲的譴責,刺激得孫金花老臉一紅。
“行了,聽三大爺的,趕緊帶着你這個不爭氣的玩意兒回家去,給那豬都喂喂,餓大半天都。”
孫金花的男人姜秀宏板着臉,不容拒絕開口。
“知道了!”
孫金花神情有些不忿,悄聲嘀咕了句:走就走!
路過陳小花身邊時,她把不滿都發泄了出來,用腳踢了踢陳小花的腿,絲毫沒有留着力氣。
“還不趕緊的起來?等着我八擡大轎請你呢?”
她惡狠狠地剜了人一眼: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
個小賤蹄子,害得她在這麼多人面前沒臉,連賺錢的主意都聽不着。
還害得她好大兒捱了打,等回了家,準叫她好看!
陳小花渾身顫抖,哆哆嗦嗦的站起來,垂頭耷腦的跟在孫金花身後,渾然是認命的樣子。
眼看着鬧劇散場,江巍冷不丁的開口,跟姜安寧說了句:“安寧妹妹這個習慣可不好。”
“什麼?”
姜安寧一臉莫名的看着他。
“摻和別人的家事兒,通常只會惹得自己一身腥。”
江巍自認爲風流勾了勾嘴角,爹味四溢:“清官難斷家務事,你這樣冒冒失失的插手姜大貴兩口子之間的事兒,等回頭倆人又如膠似漆起來,你豈非自惹嫌棄?”
“往後啊,這個習慣可得改一改了。”
姜安寧頓時像是在看怪物異端似的看着他。
這男人,又抽什麼風?
他以爲他是她的誰?
“你腦子讓自己踢了?”
她毫不掩飾嫌棄:“說的都是什麼*話!”
江巍一怔。
隨即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很是難堪。
他微有盛怒:“我是在教你!”
這女人怎如此不知好歹,竟然忤逆罵他!
粗魯!
“那我謝謝您嘍!”姜安寧實在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您吃好喝好啊?”
江巍:??
這女人在說什麼胡亂話。
什麼吃好喝好…驢脣不對馬嘴,他可真是對牛彈琴!
江巍氣悶。
他甚至覺得,給人個外室的身份,都是擡舉了人!
如此蠢笨之物,關在籠子裡做個把玩之物,方是勉勉強強。
江巍心中早已把姜安寧視爲所有物,如今自己的一個物件兒,竟然不知乖順,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就敢跟他唱反調頂嘴,實在是欠教訓!
他正要再說什麼,把剛剛丟掉的面子找補回來。
姜安寧已經無視了礙眼的江巍,走到陳小花身邊,拽住人的手。
“安寧?”
陳小花怯怯又疑惑的喊了聲人,同時也是想告訴她的婆母與丈夫,並非是她要拖拉停下。
她心裡對姜安寧還是有幾分感激的。
只是……
一時的仗義執言,除了換來回家後,更猛烈的疾風驟雨,辱罵暴打,還剩下什麼?
可她也清楚,這不是姜安寧的錯。
姜安寧也是好心。
陳小花內裡免不了有些糾結擰巴。
“你別怕。”
姜安寧看出人的不自在,也沒錯過人臉上的那抹複雜表情。
“要是你不想跟他們回去,就留在我這兒,我孤冷冷的,倒是很缺個陪着一塊兒住的伴兒。”
她語氣誠摯的邀請人留在她家小住。
對陳小花,她實在沒什麼感情。
只不過推己及人,總覺得,或許陳小花也如她前世那般,渴望着能有個人帶她走。
不過,姜安寧也沒有強求。
她知曉人各有志,自己的意願,是不能加諸在旁人頭上的。
若是陳小花堅持要跟姜大貴回去,那她也只能哀其不幸,再祝他們百年好合,莫離莫棄了。
她沒有催促,只靜靜的站在原地,等待人做出選擇。
姜大貴膽顫地嚥了咽口水,外強中乾的虎着臉,儘可能聲音顫抖的呵斥陳小花:“趕緊跟我回家去,別給這兒丟人現眼了。”
“沒聽到爹說,家裡的豬該餵了嗎?”
見人不動彈,他伸手就要去拉扯。
姜安寧眼神輕飄飄的挪了過去。
姜大貴連連吞嚥口水,將孫金花往跟前一推,縮着脖子躲到了人身後。
“大貴兒媳婦,你可是姆們家正經八百娶回來的,回頭叫你爹孃知道,你扔了自個兒爺們在家,跑到旁人家裡頭過日子,就不怕他們叫人戳脊梁骨,擡不起頭嗎?”
孫金花意有所指。
旁人聽不出她這話裡頭暗含的意思,常挨孫金花羞辱謾罵的陳小花卻是瞬間領悟到了意思。
孫金花這是在說她跟姜安寧不明不白,給姜大貴戴綠帽兒呢!
陳小花泫然欲泣,搖着腦袋不敢再去看姜安寧,欲要掙脫開姜安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
姜安寧下意識多用了些力氣。
“安寧……”
陳小花擡頭看着人,隨即又慌亂的偏頭避開:“我不能連累你。”
安寧剛剛開口幫了她,她不能恩將仇報、喪了良心的,害人被婆母潑上髒水。
世道苛責女子,哪個捱了那樣髒水的人,還能有臉面好生生的活下去。
不過是一根扎褲繩,吊到房樑上,清白乾淨。
姜安寧原本是不想再管了的。
陳小花要跟姜大貴走,她尊重對方的選擇就是。
左不過,事不關己……
可明明孫金花的話,也沒什麼過激的詞彙,陳小花卻好像忽然陷入絕望境地,連活下去的念頭都散了一樣。
姜安寧略感奇怪的皺了皺眉,倒沒有立即鬆開手。
“你連累不到我。”她道。
陳小花哭得憋不住聲:“會的,會的,安寧……”
她掙扎着想要逃離,遂了孫金花的願。
姜安寧直覺要不好,抓着陳小花的手,更用力了些:“我不怕你連累。”
“你……”
姜安寧聲音頓了下,她跟人確實不熟,一時情急倒是有些喊不出來人的名字了。
略想了想,才柔和語氣,溫聲相勸:“小花,你不要怕,也不用怕連累我。”
她笑了笑:“我個退了親事兒,送前未婚夫一家進了大獄吃牢飯的女子,早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我總不相信,還會有那不長眼的,想步趙海一家的後塵,再讓我送一回人進去吃牢飯。”
姜安寧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孫金花跟姜大貴。
陳小花面露茫然。
“我真的,可以留下嗎?”
她顫着聲音,鼻塞哽咽:“我想回家,見爹孃,我的爹孃……”
不知道是不是姜安寧身上多了股令人信服的力量,陳小花略微松下心神,吐露了心裡的期盼。
婆母總是跟她說,如果她鬧着回孃家,把夫妻間的矛盾說給爹孃聽,不僅會徒增爹孃的煩心不悅,還會讓爹孃被笑話,被戳脊梁骨。
從姜大貴第一次跟她動手的時候,她就想回孃家了。
可她又害怕……
怕婆母會去鬧得家裡頭雞犬不寧。
她是老來女,爹孃年事已高,她實在不想他們爲自己的事煩心憂慮,壞了身體。
“我想回家。”
陳小花哽咽着喃喃。
她其實不想跟姜大貴過了……
可‘和離’實在不怎麼光彩,她害怕說出來,會被人笑話,被指指點點。
姜安寧很意外。
她本以爲陳小花骨子裡藏着的是逆來順受。
“我會送你回家的。”
姜安寧心情頗爲複雜的捏了捏人的手:“你放心,有我在。”
她安撫似的拍了拍人的肩膀,隨即擡眼直視着孫金花:“秀宏嬸兒應該不介意留兒媳婦在我這兒小住幾日吧?”
孫金花瞪圓了眼睛。
你那叫留人小住幾日?
打量着我們大傢伙都是聾子呢,那麼大聲的密謀。
我都聽見了!
你可是說要送她回家!!
“秀宏嬸兒不樂意?”姜安寧態度強勢。
有捏磚成粉的震懾在前,孫金花很是識時務:“怎、怎麼會呢?”
不樂意也不敢說啊!
孫金花嘴裡頭泛苦,面上卻又不得不賠着笑,生怕惹惱了人,那雙怪力氣的白嫩小手,就咔吧咔吧給她腦袋捏成碎沫。
姜族長聽着覺得不好。
“胡鬧!”
他正要端起長輩的架子,出聲斥責。
姜安寧輕飄飄的看了人一眼:“小花沒意見,秀宏嬸兒沒意見,族長有意見?”
姜族長聲音一哽。
眼見着姜安寧單手捏着空氣,發出咔吧咔吧,骨頭關節錯位的聲音,他吞嚥了幾下口水,險些被嗆住。
他連續咳了幾聲,裝作無事發生掩飾尷尬:“我怎麼會有意見呢。”
財神爺,惹不得。
呵呵呵,會武力的財神爺,更更更惹不得。
姜安寧的目光在衆人身上逐一掃過,最終落在江巍的那張美則美矣,防不住討厭的臉上。
似乎是在詢問:你還要多管閒事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