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作了啊,我就是有聽見馬蹄聲,你沒聽見就說沒聽見,怎麼就成我作了!”
方嬸子沉着臉,很是不高興,覺得自家男人不相信自己,有種被辜負的感覺。
姜根山用很是無奈的語氣哄着人:“好好好,你沒有作,是我作,都是我的不對,我說錯話了,咱們快回屋去吧,外頭涼,等會兒吹了風,着涼就不好了。”
“快點兒快點兒,一會兒孩子們該聽見了。”
姜根山拉着方嬸子回屋,還很是貼心的幫人脫了鞋子,擦乾淨腳,重新裹上了被子。
他不免語重心長的數落起人:“你說你也是,就算真有什麼馬蹄聲,也不能這麼冒冒失失的就跑出去開門啊,萬一真是什麼土匪過來燒殺搶掠,你這不是給人家送人頭嗎?”
方嬸子“哦”了一聲,想到萬一會有土匪,也有些後悔自己剛剛的衝動了。
可她這心裡頭,還是覺得不得勁兒。
“我就是感覺剛剛有聽見馬蹄聲了……”
姜根山無奈道:“咱們村裡,哪有人家養馬啊?那樣的稀罕東西,哪個家裡頭能夠買得起哦!”
“有牛蹄子聲還差不多,馬蹄子……”
姜根山搖了搖頭,覺得方嬸子就是聽錯了。
“行了,快點睡吧。”
“你瞅瞅你這一晚上疑神疑鬼、折騰來折騰去的,都什麼時辰了,還不睡覺,明兒能有精神?地裡頭還有不少活呢,可有得忙呢!”
“睡吧睡吧啊,快點兒睡吧!”
姜根山嘟嘟囔囔的說了一會兒,也洗手擦腳重新上了炕。
“你啊,就還是太閒着了。”
他躺在炕上後,還是忍不住嘟囔:“整天除了家裡頭這點事兒,再給我們爺幾個做做飯,也沒有什麼別的活用你操心,地裡頭的事兒,外頭的事兒,基本上都是我們在做,你只管在家裡享清福。”
“這人一閒着,那就是容易胡思亂想。”
“你看你平常也就是東家長西家短的,跟這個扯閒諞,跟那個說八卦的。”
“閒了,就是容易想東想西,沒毛病也給自己想出毛病來了。”
姜根山翻了個身,換了個更舒服點兒的姿勢:“我看啊,你要不然有時間,也去趟縣城。”
“我去縣城幹啥?”
方嬸子被男人一通數落,心裡頭更加不得勁兒,說話也就沒什麼好氣兒。
憑什麼說她閒着了啊?
她哪裡閒着了!
那家裡頭,裡裡外外都利利索索的,不都是靠她一個人在收拾嗎?
“到縣城裡頭,找找安寧丫頭,看看她是在哪做工呢,能不能也給你介紹介紹。”
姜根山理所當然的說:“還有,她不是會做那個繡活嗎?你找機會,也跟人學學,不說做的多好,多能賺錢吧,好歹是有個能夠打發時間的事兒來做啊!”
他很是心疼的翻轉過身來,拉着人的手,溫柔輕哄:“你看你平時,跟村裡那些人坐在一塊兒說話打嘮的時候,人家手裡頭,不是在納個鞋底子,就是在做個鞋面啊、編個筐啊什麼的,就你空着手,坐那嗑瓜子,顯得多格格不入、不合羣啊?”
“你跟着安寧丫頭也學學怎麼做繡活,回頭再去跟村裡那些婆娘們說話打嘮的,這手裡頭不也就能有個打發時間的東西嗎?”
姜根山跟人強調道:“我不是說想讓你必須做點兒什麼活兒,來賺錢貼補家用什麼的,就是覺得,你手裡頭但凡能有個什麼打發時間的事兒,總好過坐在一旁嗑瓜子,顯得你多另類不是?”
“我爲什麼就非要做點什麼?”
方嬸子皺眉,不悅的拍開人的手:“我過去在家做姑娘的時候,也是這樣在一旁嗑瓜子,聽我阿孃跟村子裡的伯孃嬸子們說話打嘮啊?”
“也沒誰說這樣不好。”
她板着臉,扭過身去,背對着姜根山。
這男人總是這樣,動不動就勸她找點事兒做。
雖說十好幾年了,一直也就是說說罷了,沒有真的強迫她必須去做。
可每次聽了,她都會心裡堵得慌好幾天。
就好像自己這樣執拗,是做錯了什麼似的。
“睡覺吧!”
方嬸子不想再聽那些令人膩煩的話,強行打斷了人還要絮叨的苗頭。
姜根山很是無奈的嘆了口氣,好像是早已習慣自己這樣爲了她的勸說,會被厭煩一樣。
忠言逆耳,良藥苦口嘛,他也不是不理解。
他往人身邊挪了挪,伸出手在人身上拍了拍,像是哄小孩子似的。
方嬸子氣了一會兒,又不知道爲什麼要生氣,心裡頭不得勁兒,又不知道爲什麼不得勁兒,糾結了會兒,慢慢也就睡着了。
姜族長家裡頭。
“我怎麼覺着好像聽見了什麼聲音?像是馬蹄聲……”
姜族長皺着眉,從炕上坐了起來,四處撒摸起來,
“哪有啥聲音啊,你瞅瞅你跟着了魔似的,天天疑神疑鬼,今兒覺得有人敲你門,明兒覺得有人要來找你的……”
姜王氏有些不耐煩的挪了挪身子,離人遠了點兒:“跟有病似的!”
“不知道,還以爲你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害怕那孤魂野鬼大半夜找上門,要跟你索命呢!”
姜族長一聽這話,登時就像是炸毛了似的。
“呸呸呸!”
“亂說什麼!”
“什麼鬼不鬼的,大晚上的,你也不嫌忌諱,快點呸呸呸。”
姜族長催着人趕緊“呸呸呸”,姜王氏懶得理他。
實在是被催的有些煩了,坐起來拍開人的手,抱着被子去了外間兒的炕上。
“煩不煩吶你!” “沒聽過那句話嗎,怪力亂神!”
“什麼忌諱不忌諱的,我看你就是心虛!”
“做了虧心事兒,害怕被找上門!”
姜王氏斥聲怒罵,把被褥重新鋪在外間的炕上,躺下後,不願意搭理人半點兒。
這老登西,最近是越來越魔障了,跟中了邪似的。
整日不是做夢飛黃騰達,就是疑神疑鬼,覺得有人要害他,奪走他的族長之位,渾像是自個兒有多大地位,多麼重要似的。
尤其是打那次,在安寧丫頭家裡頭吃過飯,人家沒讓他來主持分肉以後,整天就念叨着,說人家安寧丫頭“不安分、心思野”,還動不動就教訓家裡頭幾個孫女,要柔順、要規矩,別有事兒沒事兒,就想着跟男人爭長短。
簡直有病!
前段時間,竟然還覺得她老了、醜了,不如從前好看了,懷疑從前爲何沒有食難下嚥了。
真想飲他兩桶水,讓他多撒幾泡尿出來,好好照照自己那張裹皴老樹皮的那張臉。
“我做什麼虧心事兒了我?”
姜族長下意識的心虛起來,不由得大聲吵嚷:“我有什麼好心虛的?我行的端,坐的正,問心無愧,有什麼好虧心的?要虧心也該是那些別有用心之人……”
姜王氏懶得理他,翻過身去,背對着裡屋的方向。
“都是些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東西!”
“好賴不知,早晚要吃大虧的!”
“忘恩負義,白眼狼一個。”
姜族長好一陣罵罵咧咧,來來回回都是一些車軲轆話。
雖沒有指名道姓,可姜王氏聽得多了,也知道,他這是在罵姜安寧。
姜王氏不搭理他,本想着等會兒他說夠了,嘴皮子乾燥了,自然也就不會再說了。
沒想到,這人今晚上倒是越來越來勁了。
說着說着,連帶着數落了一通姜王氏:“……就是叫你給慣的,那麼大的丫頭了,一點兒事兒也不懂,也沒有個眼力見兒,幹啥啥不行,整天就知道跟個悶葫蘆似的,再這麼下去,我看啊,讓官爺們拉走了去配婚,也是遲早的事兒!”
“姜大腚!”
姜王氏裝聾作啞不下去了,怒而起身,狠狠地砸了一下枕頭,登地從炕上坐了起來,蹭地挪到炕邊兒,趿拉着鞋子,怒氣衝衝的撩了布簾子進來:“你說這話啥意思,啊?”
“啥叫我慣的?我慣誰了?你有什麼話,你就明白兒的直說,別一天到晚跟魔怔了似的,成天成宿的在這兒指桑罵槐的,你要是能過就過,不能過就給我滾犢子,少給這兒跟我扯那些有的沒的,整着沒用的。”
姜王氏叉着腰:“我看我就是慣着你了,給你點兒臉了,整天五迷三道的,沒個正形,有你這樣爲老不尊的長輩的在家裡頭,也難怪孩子們親事困難!”
“不尋思尋思好好反思反思你自個兒的問題,從自個兒身上找找毛病,整天就會怨這個怪那個的,咋的,誰該你的?還是誰欠你的?”
“瞅瞅可給你能耐,整天叨咕叨、叨咕叨的,指桑罵槐的蛐蛐人家安寧丫頭,不就因爲人家買來的肉,給大家夥兒分的時候,沒讓你主持,沒讓你佔着便宜,顯着威風嗎?”
“你也不擱心尋思尋思,人家憑啥花錢讓你逞威風啊?你是安寧丫頭啥人啊?人家該你的還是欠你的!”
“整天說這個沒良心,那個沒良心的,我看就你最沒有良心!”
“人家安寧丫頭對你的好,你是一點兒也看不見,當初那張婆子過來想要找我幫着說項,我是不願意的,偏生你覺得趙海這人行,踏實、穩重,又是跟安寧丫頭家鄰里鄰居的,互相知道根底兒,勸我答應下來幫人牽線搭橋做這個媒。”
“實際上你知道個啥啊?”
“你就知道個錢,你也就認個錢!”
“爲了張婆子許諾給你的那點兒好處,明明對趙海沒多少了解,也能閉上眼睛硬去誇,結果呢?”
“差點坑了人家安寧丫頭一輩子!”
“就這樣,人家安寧丫頭也沒說你什麼吧?更沒有怪過你吧?”
“當初大郎要去學堂,沒考上,還是人家安寧丫頭幫着聯繫的私塾先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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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安寧丫頭給墊付的束脩吧?”
“後來,那不也是安寧丫頭打聽到的消息,說是有個旁聽的機會,要是能在考試的時候,取得好成績,就能正式到縣學裡讀書。”
“如今咋樣?大郎能有現在這樣的出息,當了賬房掌櫃,跟着柳員外跑商,那安寧丫頭是佔了大功勞的,人家說過一丁點兒辛苦,想要佔你什麼便宜,要你報答了嗎?”
“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算了,倒也好有臉,在這兒指桑罵槐,整天嘀咕人家的不是,編排長短,說人家是白眼狼,我看你就是最大的白眼狼!”
姜王氏指着人的臉,呵斥道:“姜大腚,我告訴你,這日子你能過就過,不能過就趁早給我滾出去,這個家有你沒你,姆們都是一樣的過!”
“沒有你整天跟這神神叨叨像有病似的,我還清淨了呢。”
姜族長囁嚅着嘴,老臉漲紅,好一會兒說不出來話。
他有心想要反駁姜王氏幾句,又實在無從辯駁,吭哧癟肚半天,也就憋出來一句:“什麼姜大腚,那都是老一輩人取笑我喊的,往後不興喊了,我又不是沒有正經名字,回頭叫孩子們聽見了,像個什麼樣子,我還要不要面子了。”
姜王氏纔不慣着他這毛病,當即上前,擰了人耳朵:“面子面子面子,整天就知道面子面子面子,也不知道你算哪根蔥,有個屁的面子!”
“好好好,我沒有,我沒什麼面子,誒呀,你快鬆開,鬆開,疼疼疼……”
姜族長被擰了兩圈耳朵,立馬就慫了,苦聲求饒道:“都老夫老妻的了,你幹啥呀!”
“誒呦喂,我不說了,我以後不說了,還不成嗎?”
“你可快鬆開吧,自個兒多大的虎勁兒還不知道啊!疼啊疼……”
姜王氏冷哼一聲,鬆開了人。
“我不就嘀咕幾句,你至於……”
姜族長有心想要抱怨幾句不滿,被姜王氏一瞪,頓時閉上了嘴巴,不敢再說。
到底是跟人過了幾十年,娃娃都生了一堆,這虎娘們真的鬧騰起來,還真有可能會把他給掃地出門,打出家去。
回頭再讓村裡人嘀嘀咕咕的蛐蛐起來,那他可真就是面子裡子都沒了。
“我不跟你個婦人計較!”
姜族長小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姜王氏冷着眉眼:“你擱哪嘀咕啥呢,敢不敢大點聲兒,重說一遍?”
姜族長擱心尋思:我又不傻,我纔不重說呢。
他轉移話題道:“誒呀,你看看你,我跟你說正事兒呢,你淨扯些有的沒的,好像我咋的你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