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20章

從美麗寧靜的伊斯蘭堡出來,容寂開車上了通往拉合爾的公路。

這裡的車都是右駕左行,解意一直覺得有些彆扭,也知道自己是絕不能摸方向盤的,只能讓容寂開車。

一出了城,漸漸的,路上和兩旁的景象便與伊斯蘭堡迥異,熱鬧而混亂。

容寂已見慣不驚,在馬車、小三輪以及車裡擠滿人車外還坐着攀着人的大蓬車當中冷靜地穿行。

解意看着這些景象,也只是覺得好笑,並沒有大驚小怪。

一路上還有很多穿着各種制服的警察、軍人,手中都端着槍。解意好奇地看了一會兒,問道“這兒的治安情況很亂嗎?”

“也不是。”容寂微笑。“不過,最近有些政治動亂,還有一些恐怖分子從中亞地區過來,所以他們比較緊張。”

解意點了點頭,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沒再說話。

他今天只穿着淺藍色的T恤和牛仔褲,顯得更加年輕。本來江南人的膚質就好,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他這麼一穿,更有不少人以爲他還是在校大學生,讓容寂又是開心又有些鬱悶。

等到路上情況稍稍沒那麼亂,可以比較從容地駕駛了,容寂便轉頭問道“累不累?”

解意微微一怔,隨即笑起來,慢條斯理地說“不累。”

昨天,他一直睡到十點鐘才醒。容寂非常體貼,早上醒來就只是靠在牀頭看文件,沒有吵他。等他睡到自然醒,這才起牀。洗了澡出去吃飯,然後帶他去遊覽市容和費薩爾清真寺。容寂每隔一段時間就關切地問他“怎麼樣?要不要休息一下?身體有沒有問題?”

解意覺得自己就像跑完馬拉松的運動員,一覺醒來。全身肌肉都痠痛不已,不過並沒有受傷。因此並無大礙。每當容寂關心地問起,他就會微笑着搖頭“沒事,我很好。”

雖說如此,容寂到了晚上還是不敢再碰他,只是在牀上抱着他。偶爾親他一下,跟他閒閒地聊天,告訴他巴基斯坦的一些風俗習慣。

解意這一夜仍然睡得很好,第二天起來時便恢復了元氣,笑吟吟的臉上散發着晶瑩的光澤,害得容寂心猿意馬。

解意感覺出來了,轉頭看向他,笑道“你好好開車,要目不斜視。看着前方地路。”

容寂忍不住好笑地答“是,長官。”

他開來的越野車性能很好,是公司做工程用的。可以上山下坎,馬力十分強勁。三個小時後。他們便到達了距伊斯蘭堡約三百公里地拉合爾。

這個城市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現在分新城和舊城兩大區域。容寂與解意吃過午飯,便將車開到五星級地珠陸大酒店。

解意跟他一起到總檯。從身上摸出護照和維薩卡,溫和地堅持“我來付。”

他知道容寂收入不高,平時又堅決不肯將私人花銷計入公帳,以免授人以柄,所以,用自己的名字開房並付款,是最好的做法。

容寂明白他的意思,略一猶豫,也就沒跟他爭,由他去刷卡,登記。

解意的英語應付簡單地日常對話是沒有問題的,很快便拿到房卡,與容寂一起上了電梯.更新最快.

進房間後,容寂一把抱住他,卻委屈地說“我馬上要到公司開會,可我真不想去啊。”

解意笑道“別耍賴,工作總是要做的。”

容寂密密地吻他的脖頸,又輕輕咬了一口他的耳垂,低聲問“那你做什麼?”解意回吻了他一下,輕聲說“我出去逛逛。”

“嗯,也好。”容寂戀戀不捨地抱着他,關切地叮囑。“你別亂走,儘量坐車,手機一直開着,我一結束工作就跟你聯絡。”

意立刻答應。

容寂吻着他的脣,與他纏綿了好一會兒,這才放開他,出門而去。

解意微笑着,把箱子放好,然後拿出旅遊手冊,按圖索驥,去了老城。

他最想看的不是號稱世界上最大的巴德夏希清真寺,而是被譽爲全巴基斯坦最美的巴茲爾汗清真寺。他拿着酒店裡免費贈送地地圖,沿途問路。當地人十分熱情,居然不顧他的婉拒,讓一個懂英語的年輕人爲他帶路。

他跟着那個年輕人不停地穿過狹窄地街巷,終於看到了那座五彩繽紛的清真寺。

它地外牆幾乎全部用彩色馬賽克鑲嵌而成,圖案大多取自可蘭經中地生命之樹,內部的牆壁則鑲嵌着琺琅瓷磚。明亮地陽光下,整座建築色彩斑斕,美不勝收。隨着他的進入,庭院裡有大羣鴿子飛起,掠過高高的宣禮塔,飛向藍天。

解意忍不住舉起相機,連連按動快門,拍攝下這妙不可言的一切。

他在裡面仔細地看着,不知不覺間,已是夕陽西下。金黃色的晚霞照耀着這座美麗的建築,讓他幾乎要屏住呼吸,全身心地融合進去。

容寂給他打來電話時,天已經黑了。他說立刻過來接他,讓他不要亂走。解意答應了。

容寂開車一轉過來,便看見那個身穿T恤牛仔褲的高挑身影站在街邊,正拿着一個鹽烤玉米啃着,悠閒適意地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羣。那些人也都在看他,臉上還帶着熱情親切的笑容。

這是容寂第一次看到一向有着高貴典雅氣質的解意居然不顧儀表地當街吃東西,不由得在車裡大笑。

片刻之後,解意便看見了他的車,於是笑着過街,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容寂看着他手中的玉米。仍是笑不可抑“餓了?”

“有點。他們說這是本地特產,所以嘗一下。”解意眼睛清亮,笑容乾淨。更像個年輕的大學生了。

容寂地心裡油然而生寵溺的感覺,一邊開車一邊問他“怎麼樣?好吃嗎?”

“嗯。很香。”解意點頭,接着把玉米吃完,很是津津有味。

容寂一直在笑,溫和地對他說“我在本地有個很好的朋友,是這裡旁遮普大學地教授。非常有修養。他在北京留過學,會說流利的普通話。我跟他提過你,說你是個天才地藝術家。他知道你來了,非常高興,一定要請你吃飯。我們這就去他家。“什麼天才?”解意瞪他一眼。“瞎吹什麼牛?這不是讓我無地自容嘛。”

“你又何必太謙虛?”容寂嘻嘻笑道。“我帶了一本今年第一期的《ewVisio給他,他看了你的畫之後讚不絕口,說是大有禪意,自然天成。”

“好了,好了。”解意不愛聽別人的讚揚。“以後別再跟別人吹牛了。你明知道我不喜歡那樣。我本來出來就是散心的,一會兒又搞得像應酬,挺累人地。”

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容寂表示出自己的不滿。卻讓容寂特別歡喜。自他們認識到現在,有五年多了。他從來沒有對容寂說過一句重話。更沒有給過他半點臉色,永遠都是體貼溫存。即使是兩年前發生的那場巨大的變故,因爲自己而給他造成了那麼大的傷害,他都沒有埋怨過一句。容寂很心疼,有時候也不免疑神疑鬼,覺得他也許並不是很愛自己,有可能只是感激,或者是一時迷糊,就依了自己,這時見他有點跟自己生氣的意思,頓時心花怒放。

他一邊高興,一邊溫柔地解釋“小意,我只是實在太開心,忍不住想跟人說說。他只是這裡的一名普通教授,與我沒有任何利害衝突,絕不會主動去跟媒體羅嗦,我很信任他的人品,所以才告訴了他。你放心,我自然明白你的性情,已經跟他說過了,他今天不會跟你提你地畫的。這次去他家,也就是好朋友聚聚的意思,你不用拘泥。”

解意地神情這才變得柔和了,微微點了點頭。

容寂帶着他來到一所老舊的樓房前,從樓梯爬上五樓天台,那位教授便笑着迎了上來。他穿着雪白地夏爾瓦卡密茲,那是巴基斯坦地傳統服裝,上面是長袍,下面是長褲,看起來十分飄逸灑脫。

“小意,他是我的好朋友,阿拉瑪#822;伊克巴爾教授。呵呵,他有個中文名字,盧一凡,你叫他一凡就可以。”容寂笑着給他們介紹。“一凡,他就是解意,你叫他小意就行了。大家都是朋友,不用客氣。”

盧一凡立刻與解意熱情握手“小意,很高興能見到你。”

解意溫和地笑道“我也是。”

盧一凡果然沒有提半個跟畫畫有關地問題,只是用標準的普通話與他閒聊起來,問解意遊覽過本城的哪些地方,感覺怎麼樣。解意一一告訴了他,對拉合爾的街景,人們的熱情和巴茲爾汗清真寺震撼人心的美麗大加讚賞。盧一凡很高興,不時發出開朗的笑聲。

這裡似是有個小型聚會,天台上鋪着地席,花瓶裡插着大蓬大蓬的鮮花,旁邊堆着不少吃的東西,大部分是肉食。

容寂對他說拉合爾是肉食者的天堂,素食者的地獄。”

解意點頭,笑得十分愉快。

客人還在陸續進來,各國人都有,大部分是亞洲人,韓國、日本、泰國、印度,另外還有幾個意大利人和美國人,都是隨意組合,吃喝也都不拘。很快,天台上便到處都是歡聲笑語,氣氛十分輕鬆,使解意沒有絲毫窘迫的感覺。盧一凡大約四十多歲,長得很端正,氣質很藝術,讓人絕想不到他居然是數學教授,真是讓解意大感意外。

偶爾,他會過去招呼一下朋友,安排一些事,然後又過來。他看着解意的眼神充滿了欣賞。他們交談的話題很廣,從北京的後海到故宮,從音樂到旅遊。兩人都漸漸發覺,他們對很多事物都有相似的感覺或者共同的看法,頓時有了知己之感。

容寂很高興,乾脆走開去,讓他們單獨交談。

盧一凡看着容寂從容不迫的背影,忽然對解意說“容對你的感情很深啊,一顆心都在你身上。用你們中國的俗話說,你簡直是他的命根子。”

解意的臉微微有些發燙,半晌纔不好意思地笑道“也沒那麼誇張吧?“一點不誇張。”盧一凡微笑着,看着眼前這個俊美得不似凡塵中人的年輕男子,緩緩地說。“我兩年前到北京開會,曾經見過容。他當時非常痛苦,跟我說,他深愛一個人,可卻連累他爲自己吃盡苦頭,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半點忙都幫不上。他說他必須表現出冷酷決絕的樣子,讓別人以爲他非常自私,根本不愛這個人,因此對別人針對這個人使出的種種手段管都不管,這樣一來,或許別人會放過他。小意,我是在清華大學留學的時候和容認識的,跟他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了,卻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那種幾乎崩潰的樣子。他這次來的時候,喜氣洋洋地告訴我,已經跟你複合了,我真是爲他高興。同樣的,這二十多年來,我也從來沒有看到過他有如此開心的時候。不過,一見到你,我就明白了。容是個非常幸運的人,不但能夠遇到你,還能夠跟你在一起。我看得出來,你是他一生中惟一的愛,他愛你勝過他的生命。”

解意聽着他的話,眼光飄向了不遠處的容寂,脣角掛着一縷愉快的笑意。

容寂朝着他舉了舉盛着葡萄酒的高腳杯,笑得也很開心。

解意對他笑着,輕聲對盧一凡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其實,我對他……也是一樣。”

“我知道。”盧一凡看着他的目光中出現了更多的情緒,有欽佩,有歎服,有讚許,還有疼惜。“容告訴我,你曾經爲了保護他,捨棄了事業,捨棄了名譽,差點還捨棄了生命,卻無論如何不肯講一句有損於他的話。坦率地說,我爲此十分感動。不論是多麼禁忌,多麼有違道德,這樣的愛都值得尊重和珍惜。有這樣的愛人,是每個人的夢想。”

解意笑得十分開朗“一凡,謝謝你的讚美,我很開心。”

盧一凡看着他的笑臉,非常愉快地感嘆“世界上最美麗的風景,莫過於一對相愛的伴侶。這話提醒瞭解意。他將相機遞給盧一凡,誠懇地說“幫我們拍些照片好嗎?我跟他還沒合過影呢。”

盧一凡欣然接過,笑道“你跟他去玩吧,我來做你們的攝影師。”

這時,有一羣服飾絢麗的民間歌手嬉笑着出現,愉快地唱起歌來。其他的各國賓客都坐下來欣賞,不時地鼓掌喝采。那些歌者十分大方,一首接一首地,用烏爾都語唱着歡快的或者憂傷的情緒。他們雖然聽不懂,卻仍然沉醉在歌聲裡。

解意坐到容寂身邊,似乎忽然沒了顧忌,與他特別親熱。容寂也十分放鬆,歡喜地迴應着他。

今天來的人都是在全世界遊蕩慣了的,大部分人的思想都很前衛怪異,對什麼事都不覺得奇怪,因此壓根兒就沒注意他們,只顧着自己笑鬧,眼裡都是在場中載歌載舞的那羣華麗歌手,腦子裡接收的只有這充滿了異國情調的歌聲。

解意與容寂偎依着靠在牆上,靜靜地向外看着。

今夜,皓月當空,從天台上遠遠地看出去,這個古老的城市燈火輝煌,彷彿正沉醉在無邊的快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