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着葉泫然那似水如冰,卻又猶如會說話的眼睛,“那個人”不敢跟他正視。葉泫然不失時機地盯着“那個人”說道:“你就是殺害高軍和楚楚的兇手,天叢!”
一霎間,站在泫然面前的天叢的面容扭曲了一下。他微微地把頭擡起,望向泫然,眼神中交織着憎恨和絕望。
“說起來,當時把桌上的鑰匙拿起,走到門前檢驗鑰匙的真僞的,正是天叢!他就是在那時候把鑰匙掉換了?”劉賢空問道。
“是的,天叢殺害楚楚後,把一把跟儲物室的鑰匙外形一樣的鑰匙放在桌子上,自己則拿着真鑰匙走出儲物室,並鎖上門。今天清晨,我們破門後,他就首先把桌子上的假鑰匙拿起來,並趁大家不留意,換上了真鑰匙,這樣一來,他手上的鑰匙,自然就能打開門上的‘郝鎖’了。”泫然雖然在回答劉賢空的話,但兩眼卻一直盯着天叢。
天叢的臉色這時已恢復了正常,他瞟了葉泫然一眼,不屑地說:“小夥子,我還以爲你會說出什麼高明的話呢,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掉換了鑰匙?”
天叢說着,嘴角往上一翹,輕輕一笑,加快了語速:“再說,高軍被殺時,我不是跟丁月、遲思凝她們在一起嗎?我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不在場證明麼?的確是呀……”劉賢空喃喃地道。
“不在場證明是假的,天叢利用楚楚‘只認名字不看號碼’的心理盲點,把她引到儲物室,而他殺害高軍時製造不在場證明的手法,也是利用了這一原理。”
“你說說看。”劉賢空語速比剛纔慢了許多,不再催促泫然。
“我們昨晚不是證明了丁月接到電話時,兇手還在高軍的房間附近嗎?而當時,天叢跟我們在一起。”遲思凝簡單地再次說明昨晚的情況。天叢笑了笑,得意地向葉泫然望去。
“給丁月打電話的是天叢,他用的是高軍的手機號碼。”泫然直接明瞭地說。
“可是,發現高軍的屍體時,高軍不是把自己的手機拿在手上嗎?如果天叢給丁月打電話時所用的是高軍的手機,那一直跟我們在一起的他,又怎能把手機送回高軍手裡?”遲思凝再次提出自己的疑問。
葉泫然的回答仍然很簡單:“天叢所用的不是高軍的手機,而是高軍的手機號碼,我們看到高軍的屍體手上所拿的,只是高軍的手機,而不是高軍的手機號碼。”
遲思凝一聽,心中一震,已隱隱約約明白了泫然的意思。劉賢空卻搖了搖頭,一臉不解神色:“什麼意思?“
“手機的SIM卡!高軍手機裡的SIM卡被換掉了,高軍的SIM卡被換到天叢的手機上!”泫然一語道破其中玄機。衆人“哦”的一聲,都明白了。天叢咬着嘴脣,臉上又露出絕望的表情。
“天叢知道高軍有飯後洗澡的習慣,在高軍回房後,便到高軍房間,把他殺死,接着把高軍手機裡的SIM卡拿出來,裝到自己的手機中,並給高軍的手機換上另一張SIM卡。然後,他回到大廳,看到楚楚、丁月和遲思凝呆在廳上。對天叢來說,只要能跟丁月呆在一起,他的不在場證明就能得到保證了。於是他把手插進口袋,撥打丁月的手機。由於他的手機所裝的是高軍的SIM卡,所以丁月看到的來電顯示,自然是高軍的名字。
“丁月掛掉電話後,天叢再次重撥丁月的手機,然後掛掉電話,並關機。接着,他跟丁月、劉賢空、楚楚和遲思凝來到高軍的房間,發現高軍的屍體和放在高軍手上的手機。由於看到高軍的手機,大家都先入爲主地認爲,剛纔丁月接到的電話,是用這臺手機打的。大家都陷入了‘只認手機不看SIM卡’的心理盲點。”
遲思凝點着頭說:“怪不得你剛纔說這跟楚楚‘只認名字不看號碼’是同一原理。”
劉賢空這時也把衆多線索連起來了:“天叢破壞高軍的手機,理由就在這裡!如果當時我們能把高軍的手機打開,立即就能發現他的手機所裝的,不是他本來用的那張SIM卡。”
“是的。”泫然清了清喉嚨,“入夜後,他又來到高軍的房間,把本來屬於高軍手機的SIM卡換回去,這樣,殺害高軍的全過程就完成了。天叢本來的計劃是要嫁禍楚楚,以楚楚畏罪自殺作爲高軍被殺一案的終結,可是這一計劃,卻被一個突發狀況阻礙了。”
“什麼突發狀況?”雖然知道泫然會接着往下說,但劉賢空還是忍不住發問。
“那就是當時楚楚竟跟丁月在一起,促使高軍被殺時,楚楚跟天叢一樣,有了不在場證明。天叢不能嫁禍有着不在場證明的楚楚,於是在楚楚的‘遺書’中臨時加上了一個不存在的殺手角色,解釋高軍被殺一案。”
衆人深有同感地點着頭,同時不知不覺地遠離天叢,靠在一起。天叢緊緊咬着下脣,聽葉泫然把話說完,忽然哈哈大笑,大聲說:“胡說八道!這些都是你的憑空想象,要證明我是兇手,總得有實實在在的證據呀!另外,動機呢?我根本沒有殺害高軍和楚楚的動機!”
泫然想起白漠對他說的話,神色一動,走前一步,盯着天叢的臉,淡淡地說:“最好的證據,還有你的殺人動機,就在你身上。”
“什麼?”天叢臉色迷惑,迷惑中還有幾分驚惶。
泫然忽然快速地把手伸到天叢臉旁,抓起他的臉用力一扯,把他的臉皮扯了下來。天叢大叫一聲,衆人也失聲驚呼,以爲天叢的臉一定變得血肉模糊。沒想到出現在衆人面前的,竟是一張陌生男子的臉孔,那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面容清瘦的男子,在他的臉上,交織着恐懼、彷徨、憤怒、絕望,神情複雜得可怕。
原來葉泫然所扯下來的,是一張人皮面具!眼前的人,並不是天叢,而是一個化裝成天叢的年輕男子。
泫然對着這年輕男子冷冷地說:“怎麼樣,這不是最好的證據麼?天叢,不,你的真實姓名是,高韓!”
插曲之五:身份錯位
華夢陽在露臺呆了一會,回到廳上來,剛在沙發上坐下,只見一人從房裡走出來,原來是高韓。
“哦?華夢陽,這麼早就醒來啦?昨晚我都醉得糊里糊塗了,好久沒這樣高興過啦,哈哈,喲,頭好疼。”高韓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華夢陽一言不發,盯着高韓,神情十分嚴肅。
高韓覺察到華夢陽有點不對勁了,稍微收起笑容:“怎麼啦,夢陽?”
“你到底是誰?”華夢陽突然說。
“咦,”高韓微微一呆,“你說什麼呀?”
華夢陽吸了口氣,提高了聲音:“你不是高韓,真正的高韓現在在天極島上,你到底是誰?”
“高韓”一聽,臉色微微一變,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
“高韓化裝成天叢的樣子,到天極島上實施他的連續殺人計劃!而你則在島外,化裝成高韓的樣子,並把我和高韓的朋友邀請來,跟你一整天呆在一起,爲高韓製造他昨天不在天極島上的證明。你是誰?爲什麼要幫高韓?”
“高韓”輕輕一笑:“助人爲樂,不對麼?”
華夢陽重重地“哼”了一聲,義正詞嚴地說:“幫助別人實施殺人計劃,何止不對,簡直天理不容!”
“你早知道兇手是高韓?”“高韓”轉移話題。
“當我知道被殺的高軍和高秀靈幾個月前合謀把他們的父親高森謀殺後,我就猜到殺害高軍和高秀靈的兇手,有可能是爲高森報仇的……”
“所以你認爲兇手是高韓——高森的小兒子、高軍和高秀靈的弟弟?”
“對!”
“哈哈哈,華夢陽果然名不虛傳呀。”“高韓”說罷伸出左手,彬彬有禮地說,“久仰大名,多多指教,我叫遊一悔。”
華夢陽卻不理他,正氣凜然地說:“你幫助高韓,到底是爲什麼?”
“因爲,”化裝成高韓的樣子的遊一悔淡淡一笑,似有深意地說:“我喜歡。”
插曲之六:絕望中的殺意
五個月前。
2001年9月。
在北斗市中醫院裡,李倩詠的主治醫師嘆了一口長氣:“高先生,我希望你能先做好心理準備,並在聽我把話說完以後,儘量控制自己的情緒。”
高韓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上眼睛,好一會,才慢慢地把眼睛睜開,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咬了咬牙,低聲說:“你說吧。”
主治醫師用帶着遺憾和惋惜的語氣說:“很遺憾,你太太患的是皮膚癌。患這種癌症的病人,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九十。”
“不!”儘管高韓答應過醫師要控制自己的情緒,但乍聞如此噩耗,還是忍不住猛地站起身子,聲嘶力竭地吼了出來……
高韓把妻子李倩詠接回家中,辭去了工作,一心一意照顧着妻子,時時刻刻陪伴在她的左右。李倩詠身上各處不斷長出黑痔來,她的精神也逐漸衰頹,一天不如一天,終於不能走動,終日躺在牀上,甚至連粥也喝不了了。高韓看在眼裡,心如刀割,恨不得能爲妻子承擔所有痛苦。
三個月前。
2001年11月。
某個晚上,李倩詠疼得徹夜難眠,望着天花板痛苦呻吟。高韓陪在妻子身邊,半步也不願走開。
“韓,你有後悔跟我結婚嗎?”李倩詠低沉着聲音,有氣無力地說。
“當然沒有呀……”高韓輕輕握住了妻子的手,“能跟你結婚,是我一輩子最幸運、最快樂的事。”
“我也沒有後悔嫁給你……能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好高興……你還記得麼?你答應過我,要帶我環遊世界,要讓我過上最幸福的生活……不是你做不了,而是我……我等不到那天了……”李倩詠吃力地說着,聲音逐漸嗚咽。
高韓聽着,一顆心像被人用刀挖了出來一般,痛苦得難以形容。他緊握着妻子的手,喃喃地說:“能等到的,你一定能等到的,你會好起來的。”
“韓,”李倩詠似乎沒有聽到高韓的話,自言自語地說,“我死以後,你會掛念我嗎?我真的好捨不得你……你是一個好人,是最好的人,如果可以,我真的好想永遠永遠跟你在一起……”
高韓體內那根控制眼淚的神經像突然被觸動了一下,他再也忍受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水費和電費存摺,我放在電視機右邊的抽屜裡……微波爐、電冰箱……唔,還有其他電器的說明書,我都放在房間的抽屜裡,你呀,花點時間去把這些說明書看一看吧,用起電器來,也安全一點……我好擔心你,你會自己做飯麼?一整天吃盒飯,對身體不好呀……唉,你要學着自己做飯了,韓……”
高韓大力地喘着氣,任憑淚水連綿不斷地滑落。他把頭湊到妻子的臉旁,輕輕地吻着妻子的臉頰:“你不會死的,我朋友告訴我,他認識一家專治癌症的醫院裡的醫生,那醫生說,只要你接受他們一個療程,就有百分之三十的治癒率……”
李倩詠雖然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來,但腦袋仍然十分清晰:“那要花好多錢吧?我們有這麼多錢嗎?韓,別爲我的病費心了,有錢得存起來呀,現在賺錢不容易……”
高韓放聲大哭:“不,只要你能好起來,我什麼都不要!我就只要你!我就只要你!”
“我好累,我想睡一會……韓,別離開我……”李倩詠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不要……不要睡……”高韓急道,“我怕你睡着了,就再也不會醒來了,別睡,我們一起看電視,別睡呀!”
高韓一邊抽泣,一邊匆匆走到電視機前,把電視打開。電視里正在播放晚間新聞:“……公司的懂事長高森,昨夜遇上車禍,當場死亡,享年五十八歲……”
高韓一聽,心頭一顫,幾乎暈倒過去……
數天後。清晨。
高韓要去給妻子買早餐,剛走到樓下,忽然不遠處一人叫了一聲:“高先生。”
高韓回頭一看,叫喚自己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生,這男生的五官極之尋常,瓜子臉,小眼睛,即使望上幾眼,也難以讓人留下印象。
“你叫我?”高韓眉頭一軒,神色茫然。
“是的。”
“你認識我?有事嗎?”
小男生單刀直入:“如果你的哥哥和你的姐姐死了,你就能得到你父親——高森的所有遺產了,這些錢,足夠你救活你的妻子。”
高韓大吃一驚,連聲音也顫抖了:“你……你是誰?你爲什麼知道我的事?”
小男生沒有回答高韓的問題:“如果你願意,我會爲你設計一個完美的謀殺計劃,讓你親手殺掉你的哥哥和姐姐,得到你父親的所有遺產,同時又不被任何人懷疑。”
“殺掉哥哥和姐姐?”小男生的話讓高韓感到震撼!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人,更沒想過要殺掉自己的兄弟姐妹!
“你想想看,”小男生笑了笑,淡淡地說,“你跟你的哥哥姐姐沒有感情,即使他們死掉了,你也不會傷心,但你的妻子呢?你的妻子李倩詠呢?如果她死了,你活着還有意思麼?”
小男生的話再一次震撼了高韓!不可否認,小男生的話似乎帶有一種無名的力量,誘導別人的思想逐步改變。高韓的心,已經動搖了!
“你爲什麼要這樣幫我?”高韓低聲問。
“不爲什麼,讓該活的人活下去,讓該死的人死掉,這是我一直在做的事,不過,”小男生微微一笑,“我不喜歡勉強別人,看樣子,你在猶豫,可見你對你妻子的愛並不徹底。”小男生說完,轉過身去,邁開大步,頭也不回地向遠處走去。
“等一等……你……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生沒有回過頭來,只是說了三個字:“遊一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