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瑪站在莊園中,看着眼前的神像微微嘆了口氣。自從離開了家鄉,進入到那個小小的世界,白天與黑夜就漸漸失去了某些作用。它們已經無法用於準確的度量時間,黑與白不過是顏色的交替。
有那麼一段時間,守護家族的力量忽然大幅消減。失去了這股力量的保護,自己還有家人也衰老的格外快速。生命中,某種東西似乎在加倍流失,自己也因此白髮漸增。只是與父母相比,自己更擔心妹妹的安危,因爲出現這種情形只能是妹妹出了大問題。
可是除去擔心,自己卻無能爲力。
無能爲力的事情太多,自己的王——亞當開始逐漸疏遠衆人。無論如何忠心耿耿,終究沒能避開被流放的命運。那個小小的世界中已經流放了太多、太多的人,有些還是自己親手安置的。雖不想落入那種境地,但該來的,還是來了……
一處無人的荒僻山谷成爲了最終的流放之地,曾經的貴族就這樣失去了自己的王。但他們依然是貴族,因爲貴族的稱號終究不是來自世俗的王權,而是神祇。所以來到這裡的第一件事,就是樹立起高大的神像。
或許,這是最明智的決定。就在自己看着神像立起的那一刻,一本漆黑厚重的教典出現在神像腳下。
翻開教典,數句帶着明顯應付痕跡的教義一閃而過,然後直接切入到實用部分——神術和魔法。只是在草草翻閱後才發現,二者佔用的篇幅也不大,後面更多的是一頁頁空白。就在自己琢磨這是什麼意思時,一支筆從書中跳了出來……
神像的落成本就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所以看到這一幕的人極多,有資格湊到近前的人也不少。可當別人接過教典時,卻無論如何也打不開,哪怕是自己的父母也不行。
那幾年,父母是真的老了,再也不復當年的雄心壯志。無人時,話裡話外提到最多的就是卓婭。那個曾經被他們捨棄的,曾經讓他們最爲驕傲的——女兒。他們是真的遲鈍了,完全沒有意識到教典不是出自卓婭之手。那種氣息、隨意,以及獨有的華麗,像極了家中一直珍藏的那幾件飾品。而這,纔是真正讓人擔心的。
即使多年不見,對布蘭的品性依舊有着極深的印象,他怎麼會平白照顧自己一家?結合自己開始衰老的表現,不免擔心起妹妹的處境。自己終究無法放下妹妹,即使她的容顏已經變得陌生,已經不再記得自己是誰。但有些事情,只要自己記得——就好。
這本教典的出現,確立了自己新的地位,家族、乃至整個教會徹底交付給了自己,人們開始稱呼自己爲——大祭祀。
只是,臨危受命真的讓人高興不起來。
照本宣科,神術和魔法很快就傳授了下去。與預想中的一樣,神術無法得到及時有效的迴應。相反,魔法的進展則順暢得多。
那時以爲,妹妹是真的出事了……
在極度鬱悶中索性破罐子破摔,將所有淪落此地的人召集起來,進行了一次集體晉升。即使最低層的大頭兵,也有了騎士的頭銜。這或許是自己唯一能夠補償他們的,讓他們能夠擁有一份信仰,在死後享有一份安寧。
其實,已經不奢望在死後能夠進入神國。如果妹妹那邊出了問題,又怎麼可能會有神國等待自己?只是看在妹妹的份上,布蘭絕不會撒手不管,至少會給予一份安寧。
就像現在這樣,自從神像立起後許多事情忽然變得順暢起來。無論何種疾風驟雨到了這裡,都會變得和煦異常。
初期,貴族也好,騎士也罷,在這片山谷中都只能依靠自己的雙手。大家吃着同一口鍋裡的飯,互相扶持着重新建造屬於自己的家園。誰也沒想到,這片和風細雨之地會吸引來衆多流民。
從這片山谷向外眺望,很難察覺到異常。可是從外面看向這裡,就大大不同了。特別是周邊陰雲密佈時,陽光就會破開厚重的雲層爲這裡撒落一束金輝。
偶爾一次、兩次,只會讓人驚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可是,此種異象頻繁出現就不免讓人起疑了。一些心思難測的本土祭祀因此悄悄摸了過來,當看到高岡上聳立的神像,還有自己這些人後立刻露出了笑臉。
說實話,自己是懶得搭理這些人的,並且這種心態也代表了這裡的大多數。對於從家鄉,從美麗的神居之地走出來的人而言,面對各類土著只有天然的優越感,只是這些人終究穿着祭袍。
在邊界處,冷冷淡淡的應付幾句,就以建設爲由拒絕了這些人的進入。沒想到,他們如同惱人的蒼蠅般揮之不去,離開沒幾日就又湊了過來。
唉——
雖然自己這些人只是一羣卑微的被流放者,但在土著眼中則是另一番光景。
當“強大”兩字落入耳中時,不由升出一股無力感。若真的強大,自己這些人又怎會被遺棄在此?真是一羣無知、愚昧的傢伙,對強大毫無認知。
有那個人在,又有誰敢妄言強大?
他的手中有飛於九天之上的巨龍,有潛於深淵的魔物,還有衆多覺醒了前世記憶的超卓巫師。即使是自己的妹妹,也不過是他身邊的小跟班。相比之下,自己這些人又算是什麼呢?
實在是,懶得跟這些土著解釋。
……
沒過多久,值得自己說話的人出現了,那是一個魔族,一個新生神祇的大祭祀。當他看到卓婭的神像後,臉色立刻變得肅然,恭恭敬敬的來到神像前施了一禮。
過後,他解釋說:自己曾去過神居之地,雙翼城。那裡供奉着最初的神祇,暗夜中的少女就屹立在暗夜神像的不遠處。
身爲祭祀當然知道貴族之神的神名,但在那座城中人們提及的神名只有一個——暗夜中的少女。
這番話立刻引起了自己的興趣,想要深入談論一番。
“有關她,有關貴族之神,您還知道哪些秘聞?”
得到的回答,卻讓人大失所望:“抱歉,我也只知道這些。不是想要欺瞞,而是真的不知道。其實呢,祭祀有着一個非常隱秘的圈子,真正的秘密只在那裡流傳。”
“什麼圈子?”
“有一羣人被稱爲最初的祭祀,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主教——妮可。我們,雖然也是祭祀,卻不曾碰觸到真正的核心。
你若試過融入這個羣體就會明白,我們不僅要努力獲得神祇的青睞,還要獲得另一些人的認可。不爲別的,只爲能夠擁有一個追隨他們學習的機會,因爲他們掌握着一門極其重要的,處於禁忌邊緣的學問。”
“什麼?”
“——神學。”
“神學?”
“是的,神學。
我沒有冒犯的意思。從祭祀這個角度,即使你已經披上大祭祀的袍服,也依舊沒有入門。當你在神像前虔誠祈禱時,是否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有沒有想過,它是誰?在別人眼裡,它又是什麼樣子?
一千個人有一千個答案,讓人不禁懷疑——我們所供奉的真是同一位神祇嗎?所以,我們需要一個答案。
其實,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雖然我與之前那些人一樣,想要知道神祇爲何會對此地、對你們如此青睞,但目的不止於此。我們這些從故鄉走出來的人,會探詢更本質,更深層次的意義。只有這樣,我們纔會更貼近神祇。”
這番話讓自己茅塞頓開,所以決定用坦誠作爲回報:“我們並沒有獲得青睞,這一切都是出自神祇的憐憫。”
“憐憫……”
來人沉吟了片刻,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是的,憐憫!我們過於奢求神的青睞、眷顧,卻忽略了來自神的憐憫。
我們的笨拙、失敗同樣會引來神的注意。
多謝您,讓我知道憐憫之心的重要。”
……
來人走了,帶着感激和喜悅。那同樣,也是自己的心情。自己從來就不是合格的祭祀,也沒人給予這方面教導,此人的出現讓自己受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