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居住在山下的人來說,今天註定是個大日子。只因有神人出現,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成百長千。其實,對他們來說偶見一兩個神人已經不算稀奇,幸運的還會被叫到近前問上幾句,更幸運一些的會因此得到賞賜,但像今天這樣是頭一次。
先是一點墨色出現在終年積雪的山峰上,接着那墨色開始流動、延伸,漸漸化作一條長蛇順着山勢蜿蜒而下。也正是它,讓隨後出現的銀蛇顯得有些扎眼。那銀蛇來勢頗急漸漸追趕而上,卻在超越之際蛇頭生生頓了一下,以至整支隊伍都出現了混亂。
隨着一股輝光陡然亮起,混亂來得快去得也快。但事情並未就此平息,兩條長蛇前行的速度猛的降了下來,再也沒有先前行雲流水般的感覺,憑空多出幾分凝重。行進的路線也有了不小的變化,不再像之前那樣蜿蜒曲折。
瑞歐有些後悔離開隊伍,更後悔此前的一些安排。如果依舊是自己一馬當先,肯定不會試着超越對方。如果領隊的是批老人,也肯定不會如此衝動。
唉——
這些年,雖不似祭祀那樣大肆擴張,但還是吸收了一批年青人。在守門人看來不堪回首的往事,卻對許多年青人有着莫大的吸引力。相比老一輩人,這羣傻孩子不知何爲血流成河,更不懂得何爲殘酷,哪怕他們就是被血和殘酷吸引而來。
沒人希望自己的孩子與守門人扯上關係,甚至包括守門人本身。有些事情,有些位置,有他們就足夠了。
神是仁慈的,至少在這方面顯得尤爲明顯。一統世界後,或者說一統家鄉後,他們這些奴僕的待遇也水漲船高,那些讓人眼紅的肥缺更是不吝向他們放開。即使是歷經考驗百戰餘生的他,面對這些時也有些忐忑。
所以他們擁有非常寬泛的選擇,而且表現虔誠的方式也有很多。其實祭祀就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有比出身雙翼城更適合成爲祭祀的人嗎?
答案是肯定的,沒有!
所以,何必成爲守門人呢?
許多時候,許多事情,就連神祇都會忽略守門人的存在。祭祀的隊伍不斷壯大,守衛祭祀的騎士、戰士的隊伍也在不斷擴大,唯獨守門人沒有變化。對此,他們是由衷的感激。
人總是有私心的,這一點神祇也是聽之任之。那些騎士、戰士只是過渡時期的產物,有什麼會比將孩子放在身邊教導更方便的呢?
何況守衛這種事情,用得着別人嗎?就連神祇都會征戰沙場,他們這些虔誠的奴僕又何需保護。不過是找個藉口,將最親近的人放在身邊罷了。
要不了多久,這些年青人就會褪去鎧甲換上布袍,轉職爲初階的祭祀。當然,儀式是一定要有的,各方重要人物也多會參加。一問一答的宣誓顯得非常鄭重,也非常隆重。只是其中太多的溫馨,讓這一切顯得更像是大型的成年禮。
該來的終究會來,有孩子在宣誓的過程中忽然改口了。
“你是否願意成爲一個祭祀?”
“不,我想成爲一個守門人……”
聽到這句話時,就連他都坐不住了。
不收!
他有這個權利拒絕,而且非常堅決。可惜,沒有經歷過風雨的孩子更加倔強、堅決。雖然非常清楚,這孩子只要放到火上烤一烤,立刻就會改口,但是那也會毀了這個孩子……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無奈和有趣。許多守門人的孩子成爲了祭祀,而祭祀的孩子成爲了守門人。
守門人的孩子是不會去招惹暗夜祭祀的,他們從小接觸的是另一種傳承,死中求活。沒人敢猜測神祇的心思,所以總要做最壞的打算。幸好,隨着孩子漸漸長大,神祇沒有要求他們必須接受這一傳承。
即使沒有最終接過傳承,孩子們也都清楚,暗夜祭祀雖沒經歷過最慘烈的搏殺,但那些磨礪更加殘酷。想想啊,當年那麼多的暗夜信徒,最終去往北地城的又有多少?生死,至少能夠落得個痛快,但是選擇呢?而且,還有着充足的時間去思慮,去猶豫。
那麼些年,暗夜把自己的信衆隨手一丟,不管也不問。做得好,不會有什麼獎勵;做得不好,也不會有任何懲罰。並且願意去哪就去哪,願意改信就改信……
面對這種情況瑞歐常常自問,換了自己會如何?其實,他也不敢肯定自己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但是非常肯定不會讓自家孩子去招惹那樣一羣人。
可惜,祭祀們顯然有着不同的答案。站在他們的角度,曾經那麼多的暗夜信徒改變了信仰,最終只剩下一小撮。所以,誰纔是勝利者呢?哪怕暗夜祭祀有着非同凡響的聲譽,答案也是顯而易見的。
“看!
那些祭祀,那個主教曾經是我們的手下敗將……”
當然,老一輩們不會因此輕視暗夜祭祀,只是藉此擡高自己罷了。可是,聽過這種話的孩子們呢?
他再次微微躬身,然後起身對妮可說道:“都是些老熟人的孩子……”
“孩子?”
妮可點點頭,一聲悠長的詠歎從口中發出,隨即前行的暗夜祭祀齊聲頌唱。那歌聲讓瑞歐感到即熟悉又陌生,稍一轉念才反應過來——這是最初的頌歌。那時,光明與暗夜的神像剛剛立於雙翼城中……
“我一直在想,要如何敬畏呢?”妮可嘆息一聲,“之前,有些事情始終沒有頭緒,直到你提起這羣孩子。
無論我們暗夜祭祀是否信奉光明,對於它的敬畏始終不曾減少。有些事情,神祇不允許忘記,所以我們也不敢忘記。那些唱過的頌歌是我們的一部分,被記錄在暗夜的教典之中。雖然我們不再信奉光明,但每一個祭祀都會看到它們,更要記得它們,在必要的時候還會加以傳唱。
敬畏,也會因此留存。
我應該感謝你,還有這些孩子,讓我想通了一些事情。放心,我不會爲難這些孩子的,只是想他們學會敬畏。
不僅僅是對偉大的神祇,還有你、我這些代表神祇在世間行走的凡物。”
瑞歐點點頭,“被你們教訓,總好過被外人教訓。”
隨着話語,前行的兩支隊伍行進的更慢了,只因在瑞歐的示意下老一輩的守門人正緩緩收斂力量,並且開始隨着祭祀們低聲吟唱。
有些事情只會被潛藏在心底,卻不會被遺忘。就像曾經的某段經歷,就像這頌歌中所描述的偉大神祇……
它抱着那隻黑色的大貓,笑着走入擠成一團的蟲羣;它抱着那隻黑色的大貓,笑着走向對面的魔族軍隊,全然沒有在意已經止步的蟲羣,還有……
於是瑞歐終於記起來了,爲何會篤信光明——因爲自己一直在躲避黑暗。
或許,這就是神喻讓自己來此的原因吧。記得自己曾面對過什麼,告訴這些孩子將要面對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