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那麼悶熱,沒有一絲涼風。
時間緩緩地過去,一直在總大將也就是那個黑長直的帷帳外面轉來轉去的穆修,眉宇之間略微帶上了一絲焦躁。等待最是煩人,他第一次覺得今天的時間過得太快,也過得太慢。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風起了,而且越來越大,從四面八方那倒伏下去的草叢、刷刷作響的樹木枝葉,就足以知道狂風大作的聲勢。可是雨聲卻遲遲未至,倒是風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狂躁。
大約又一刻鐘多點的樣子,原本萬里無雲的晴朗天空,轉眼間就被一片片烏雲壟罩,很快的豪雨就夾雜着烏雲縫隙之中透下來的雷聲,直接滂沱落下。
——來了!
一直密切的關注着天氣變化的穆修,頓住腳步停止了無意義的兜圈子,眼神瞬間變得凝重了起來,修長有力的五指也搭上了腰間的長谷部國重的柄卷。
他並不知道織田軍有沒有到來,但是既然「主神」的任務是這麼安排的,那麼這件事就必然會發生,他只不過是不確定具體的時間以及與原來的劇情差異而已。
然而,如果要說是最有可能的話,大概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直到暴雨結束的這段時間了。
穆修看了一眼四周,對於普通人來說,迎面而來的密集雨滴打在臉上讓人生疼,同時也導致了幾乎看不清前方的路。風聲夾雜着雷聲,雨幕越下越大,狂風捲着豆大的雨滴,像是一條條鞭子,狠命地往地上抽。
但是他的視線卻清晰的穿過了雨幕,捕捉到了本陣四周的情景,雖然更遠處也模糊一片朦朧不清,但是已經足以讓他看到此刻正在發生的事情:
只見山地瞬間化作了泥濘一片,樹木枝葉在驟雨之中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到處都是的野草被壓倒再也直不起腰來。很多士卒竟然也在這場雷雨中紛紛卸下甲冑和長槍,躲到樹林裡頭避雨去了。
“這幫烏合之衆,在戰場上不是他們死還有什麼天理……”無奈的嘆息一聲,穆修毫不遲疑地大踏步,穿過密集的雨幕向着對面走了過去。
很快的,本陣四周的樹林之中就接連地響起了一連串即使是在狂風驟雨之中,也能夠清晰的聽見的嘈雜聲。
而且聲音的變化很有規律,首先是怒罵,緊接着是痛斥,最後卻一致的變成了痛苦的慘叫以及忙不迭的求饒。
跑出去避雨的士卒,一個個的都被少年精準而高效的找到,並且從山林之中驅趕了出來。而且看他們連滾帶爬的,用比跑進去避雨還要快速的動作速度跑出來,就知道他們對於重新回到工作崗位上這一件事,是多麼的熱切了。
這個過程非常的簡單,解決方法稍微的粗暴——
如果是穆修自己手下的士兵的話,完全不需要講什麼道理,只要被他找到了對方就會乖乖的自動走出來,回到原來的崗位上去。那幾個足輕組頭在看見上司一臉漠然的時候,甚至提心吊膽的主動跑進山林裡去,粗暴地將自己管轄的足輕連打帶踢的趕了回來。
至於另外的那些不歸穆修管的,就比較麻煩了。
比較安分守己的還好說,只要少年走過來或者冷漠的視線瞪過來,他們都會悻悻然的自動自覺走出來,撿起自己扔下的甲冑和武器,重新進入士兵模式。
但是有些桀驁不馴的,或者說其他的足輕大將就比較麻煩了,他們也許真的是不服氣,也許是因爲在自己手下面前覺得要硬氣一點兒,所以一般都會擡槓。對此穆修倒也非常的理解,只不過他還是直接上前刀子不出鞘的,就一頓連打帶削,將爲首的幾個打趴下地。
平時裡他還是很好說話的,但是現在這麼危急的情況下,他對於如何保障戰國時代土著的人權已經沒有什麼興趣了。
儘管知道古時代的不管是哪個國家的兵士,其實相對於現代的軍人觀念來說都只是烏合之衆,真正的精銳非常的少,可是眼下發生的事情也依然讓他感覺到無可奈何與一陣陣的頭疼。
——就因爲突如其來的下大雨,就直接扔下防具和兵器,到附近的山林裡面去躲雨了?
難怪在歷史上,五千人的本陣被織田軍三千人就懟翻了。
雖然說這個世界的劇情線與自己認知的歷史線出現了很大的偏差,很多細節也有不同,但是如果任由發展的話,只怕最終結果也還是別無二致的。
因爲今川義元信心滿滿的原因,所以基本上是全面入侵織田家領地,想要一鼓作氣的攻略尾張全境的。而且在穆修可以初步信任了之後,再見識了少年那一手兇殘到極點的斬鐵劍術,因此她居然放心的將鬆井宗信等多位侍大將派了出去,以獨立軍團的形式全面作戰。
當然了,爲了保險,她還是留下了鬆平元康以及忍者服部半藏,確保穆修這麼一個劍術兇殘的人能夠在她身邊起到保護作用的同時,又不會突然惡向膽邊生,來個“下克上”什麼的展開。
因此,現在穆修的行爲雖然說是稍微過界了,但是卻也不怎麼嚴重。
畢竟本陣之中能夠穩壓他一頭的軍官並不存在,既然如此他下起手來自然就更加的沒了什麼心理負擔了。
況且這些傢伙現在下雨就去躲避的行爲,都敢在戰場上做出來,那麼接下來如果沒有什麼改變的話,估計也就是一個“死”字當頭罷了。
抱着“我這是在救他們的命”這麼崇高的想法,穆修用刀鞘抽起人來一點兒也不手軟。
再怎麼不服氣的大頭兵,被他接連三四次抽翻在地,嘗試到那種連馬匹都似乎能夠抽翻的驚人力量,體會過那深入骨髓的疼痛感覺之後,也只得吞嚥下滿腔的憤怒仇視,起身爬出林子外面去。
就算是最後的那部分特別有血性的,也會被剛剛趕過來的鬆平元康在一旁打消想要拼命的心理。而當某些程度上可以代表國主大人的意見的鬆平元康出場了之後,接下來的事情就順利了許多。
就像是剛剛開始避雨的時候,只要有人帶頭了就一窩蜂的洶涌過去那樣,同樣的從衆心理在這個時候也依然適用。畢竟並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捱了打才知道怎麼做的,看到別人紛紛捱打,紛紛重新回到本陣之中去,只要不是特別死心眼的傢伙,用肚臍眼來想都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於是很快的,本陣就重新整肅了起來。
……
……
“穆修閣下,我覺得你這麼做不太明智……”鬆平元康這個嬌小的女孩沒有什麼特別的做法,就是站在少年的身旁兩個人一起淋雨,渾身都已經溼透了。
看着士卒們紛紛跑回到本陣去淋雨,她的表情似乎有些牽強,笑容之中也多出了幾分深藏的心機。
“我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什麼,反而是他們這個樣子,萬一敵人來襲的話,根本就不可能快速集結部隊進行抵禦,你覺得那麼一個空蕩蕩的本陣,需要多少奇兵就能夠拿下來?五十人還是一百人?”
穆修現在渾身都淋了個通透,但是他卻一副漠無表情的平靜樣子,眼光彷彿要穿透密集到讓人眼睛都睜不開的雨幕,看見隱藏在道路盡頭的什麼敵情那樣。
鬆平元康站在了兩步之外,同樣的也看不到他臉上的如臨大敵的表情,她只是苦着臉說道:“如果真的有人來襲擊的話,你此舉自然是大大的功勞,但是如果沒有的話——穆修閣下,你這就相當於趕着他們出去淋雨啊,就算是義元大人會覺得你做的很對,可是其他人卻……”
她沒有說下去,但是其中的意思卻是不言自明。
“……”
穆修對此只是緘口不語,沒有任何的表示。他的精神現在高度凝聚集中,某種本來模糊不清的預感卻似乎正在愈發的清晰,愈發的強烈。
他對於今川義元目前沒有太多特別的感覺,只不過是他想要藉助對方身後的駿河名門今川氏的龐大勢力,試驗一下是否能夠通過成爲人上人,從而覺醒出“霸王色”的資質來——人上人什麼的,也只有在封建制度等級森嚴的這個時代纔有可能做到。
至少他不覺得自己的兌換時間結束後,回去爭當白皇學院的學生會副會長,就能夠讓自己覺醒出立於人上的王者資質。要知道現代社會至少是一個口頭上、表面上人人平等的世界,就算是少數還保留有君主、皇室等元素的國家,也只是象徵性質了而已。
還有的就是,「主神」所發佈的那個支線任務。
四千五百的獎勵點數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不算太多,但是兩次的C級支線劇情卻不容忽視。不管是他想要繼續湊出來第二個B級別的進階能力的強化價格,還是想要將電磁操縱能力一鼓作氣推上Level5的能級都好,支線劇情都是最爲重要的桎梏。
所以,穆修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完成這個任務。
至於國主大人一直沒有采納他的意見,一意孤行什麼的,他倒是沒有多少其他的情緒,因爲他將自己的位置和心態,最重要的就是目前他對自身的定位擺的很正確。
理所當然的心安理得,不過是莫名其妙的優越感。他還沒有自大到覺得自己一開口,別人就應該無條件的信任自己說的一切事情,同樣的也不會覺得自己的提議被反駁了,就是對方看不起自己,不信任自己之類的……
然而這並不是很正常的嗎?
只是很多人都沒有換位思考的習慣,也從來不能夠理解換位思考有什麼必要性,因此就會總覺得什麼事情都是理所當然的——
你覺得他們應該怎麼樣想,我認爲他們必須怎麼樣做,你理所當然的這麼“覺得”,我理直氣壯的這麼“認爲”……卻渾然沒有考慮到對方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也有着自己的算計和主見,憑什麼輕易相信你?
一個普通人都會質疑,更加別說是一國之主了。
所以並不是說,自己提前知道了某些不能夠公開的秘密信息,就可以爲別人做選擇做決定了,而且這對於別人來說簡直就是被神恩賜的榮幸。如果一旦別人拒絕了自己的要求,自己馬上就能夠用一種強硬的態度來指責對方。
大概只有當一個人越是對自己沒有信心的時候,才越容易執念於那些無足輕重的底線,處處都要表現出自己強大的自尊心。這種自我陶醉似的自尊,不過是一種建立在不安全感之上的脆弱的自我吹捧。
而在穆修看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自己現在就是在做一份工作,僱主怎麼想的和自己應該怎麼做的,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