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之前,穆修就有了一個關於自身晉升四階高級的大概思路。而且如果順利的話,那也許還會成爲他突破到聖人境界的重要基石。
——而之所以會有那樣的想法,是因爲他在之前的某次經歷之中,獲得了“此世全部之惡”的概念。
那東西的實體是無窮無盡的黑色惡意,是詛咒的黑泥凝縮,物質化後的無盡混亂魔力。
而本質則是惡之象徵,承認所有六十億之惡的概念,人世間惡之總合。
波斯神話以其二元性稱着,它總是表現宇宙間相互對立的力量,比如善與惡,光明與黑暗。在善惡二元論的世界中,惡的存在只有安哥拉·曼紐。
——祂即是、此世全部之惡。
但是正因爲既然祂是惡,那麼世界上的任何人或生靈,都不可能是善以外的任何存在了。單純的從結果而論,就是惡神的存在將其他所有人從「惡」之中拯救了出來。
因爲祂一個人就是此世全部的惡了,所以不管其他人怎麼樣,都不可能是另外的惡。
明明是究極的惡之魔神,卻諷刺的僅僅因爲自身的存在,就完成了將所有人從惡之中拯救出來的偉業與功績。身爲惡魔卻是聖者,就是這樣的立場。
而穆修的起源是「虛無」,前身甚至是組成了某個大圓太極的兩儀之一。兩儀即陰和陽,這樣的區分是因爲如此包含最多的事物。
所以他明白,如果能夠將兩種完全對立的力量包容起來的話,二元對立的兩者合而爲一,必然會攀登至更進一步的巔峰。
畢竟都說“太極生兩儀”,那麼兩儀歸一自然也能夠重新演化爲太極。
而現在,就是這股物極則變的恐怖力量得以昭顯的時刻了——
……
……
“已經完成了,算是相當的順利……看樣子,這個世界的抑止力本身就被她壓制到了最弱的那個限度……”
穆修來到現場,他先是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天空之中的巨大十字架的無盡光輝,然後才低下頭來看了一眼桂雛菊,異常平靜的說道。
“不過也是,如果世界的修正力真的達到最盛之時的話,我們這樣的存在估計根本就不可能出現在世間。”
儘管說着這樣的話,但那真的是非常冷漠的神色,似乎哪怕是人類毀滅、世界消失無蹤,他都完全不關心。
“……我不是太明白那種事情啦,但是你、你……穆修同學,你現在到底是怎麼了?”
銀髮赤瞳的少女慢慢的恢復到了一個正常人類應該有的外表,天使特有的標誌性的輪環消失不見,身後巨大的單翼也逐漸縮小摺疊。
實戰的確是最快的成長方式,對於掌握已有力量也是最好的鍛鍊,在痛快淋漓的開了一場以一敵萬的無雙之後,她對於自身的力量的掌握提升了不少。
——至少不會再覺得那完全就不是自己的東西了。
但是在這個時候,桂雛菊卻一點兒都不在意這樣的事情,她只是皺着眉頭,相當擔憂的看着眼前的穆修。
對方似乎是成功了之後便立刻就趕過來了的,所以剛纔的時候氣息還稍微有些混亂。但是現在卻已經徹底的平靜了下來,沒有絲毫的氣息外泄了。
至少剛纔流露出的混亂與邪惡的黑暗氣息在此刻的他的身上,似乎根本就不存在。有的只是穩定的平衡,契合到甚至挑不出一絲一毫的違和,氣形質渾然一體不分彼此。
並非是純粹的“善”,也不是絕對的“惡”。
即像是聖人,又像是罪人。
少年的眼眸中有如一潭死水般,沒有任何波瀾,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情緒波動。涵蓋了喜怒哀樂所有情緒,但最深層部分卻隱藏着明顯與人類情感相異、極爲平淡的表情。
那表現出來的是一種宛若死了一般的安靜,似乎理所當然的就應該如此。
這讓桂雛菊在瞬間下意識的感覺到了一陣不妙,但卻並非是什麼針對自己的危險,同樣也正因爲如此,所以她才感覺到了一絲……恐懼。
“正常變化而已,說實話我覺得我現在特別理智,似乎是情感的部分被壓抑住了,又或者是神性的部分被無限放大了……”
穆修淡然的說道,冷靜的訴說着自己現在的感受。
彷彿到達了終點一般,他很輕鬆的接受了這樣的感覺,現在的他,不會感覺到悲傷,也不會感覺到高興,整個人無悲無喜。
在對“此世全部之惡”完成徹底的同化融合之後,仿若本就是同源的兩者重新融成一體,他便進入了當前的這一種古怪的狀態之中——
然後覺得,只是一瞬間整個世界都變了。
彷彿任何事情都無法引起他的興趣,任何人都是無關緊要的。所謂的情緒波動,不管是喜悅、悲傷、激動、興奮的體驗,都似乎在一瞬間遠去,成爲了遙遠的回憶。
這種感覺相當奇妙,但是也相當危險。
現在的穆修其實相比起之前,除了表現出來的態度變得冷淡了許多之外,其實一切的行事風格都沒有發生任何的改變,但是實際上卻是完全不同的。
人因情感而行動。
舉例而言,很多時候人是因爲喜歡或者討厭的情緒才行動起來的,纔會做出種種選擇。
但是此刻的穆修並不是,他是根據自己的記憶和知識來判斷,並且以過往的習慣作爲依據的。他不是因爲喜歡而想要去做什麼事情,因爲討厭而拒絕去做什麼事情。
而是根據自己的記憶和知識,還有過去的習慣來判斷,自己應該去做些什麼,應該拒絕什麼,然後根據得出來的判斷結論而行動。
——簡而言之,也就是現在的他在扮演之前的“自己”。
所以表面上來看,儘管一切的行事風格都沒有改變,但是實際上是完全不同的。
“……怎麼會這樣的啊,那不是在——開玩笑嗎?”
桂雛菊感覺有些無法接受的用力搖頭,對方一下子變得如此陌生,她不敢置信也不能接受。
“這是一種特別的狀態,而並非恆定的常態……”
穆修淡然的瞥了她一眼,然後依然以那種平靜到讓人害怕的語氣解釋說道。
“雖然說這種狀態下消耗的不是能量也不是精神力,只要世間還有「惡」的存在,就能夠自動化作維持我這種狀態的「燃料」……想要一直維持下去也很簡單。”
毫無疑問,這是永動機——
因爲這個世界是不可能沒有惡的存在的,就如同地藏王菩薩發下大宏願,要度一切衆生。“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結果祂就真的一直都只是菩薩了。
“但是在進入這個狀態之前,我就有考慮過這樣的可能性,所以給自己定下的規則就是如果沒有必要的話,三十分鐘後這種狀態就會解除。”
雖然說這種自我約束沒有什麼實際上的約束力,就是一個想法,隨時都能夠改變。
但偏偏對於現在這種狀態下的穆修來說,就已經足夠了。因爲他有改變的能力,也可以一直維持這樣的狀態,但這樣的狀態下的他,沒有足夠的主觀意願。
什麼都不感興趣,什麼都不關心,自然也就沒有想要讓“自己”一直持續存在下去的想法。
通過經驗和記憶做出了判斷之後,他就會去做應該做的事情……哪怕是現在他同樣覺得恢復不恢復都毫無意義,但是他卻不會改變早就決定下來的事情。
“所以,三十分鐘後「我」就會恢復你認爲的那種正常了,雛菊同學。”
打量着四周的這個空曠巨大平面,穆修安安靜靜的說道,然後他轉過頭去,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兩個少女。
“……真、真的嗎。”
桂雛菊微微愣了一下,然後緊繃的肩膀鬆弛了下來,但是她的臉上還帶着一絲絲的懷疑。
穆修卻沒有回答的興趣,下一刻,他伸出了一根修長有力的食指。
“——表與裡的境界!”
指尖帶起了一抹清色的光亮,在這驟然亮起的光輝之中,一道宏大的結界猛然張開,將反應不過來的兩個少女同時籠罩進去。
隱晦的氣息虛無縹緲,令人心悸,於時空的深處輕輕地撥動法則,不可視的境界線被玩弄於掌指之間。
緊接着,輝光完全散去。「外表」和「內在」互換的兩個少女,在“表與裡的境界”的籠罩之下,迅速的回覆了原來的面貌。
桂雛菊若有所覺的樣子,低下頭去看了看自己纖細白皙的手掌,但是卻又馬上反應過來,歪着腦袋撥了一縷長髮到眼前細細察看。
換回來了?意識到這個事實的瞬間,她頓時就是長長的鬆了口氣。
而另一邊的艾米莉亞雖然依然感覺到一頭霧水,但是在這件事上也是非常利落的確認了自己是否變回了原來的身體。
“我要準備動手了,接下來這裡——也就是我的心象世界將會晉升到真實,化作與我同在的神國,那些人的靈魂也將被接引進來……”
渾然不在意正在檢查着自身的少女們,穆修只是按照預先設定的程式一般,冷靜的說道。
“——做好準備了嗎?”
粉發少女擡起頭來,眼神一凜。
“喂,給我等等……話說回來,你、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們?”這個時候,艾米莉亞卻是咬緊牙關說道。
她覺得自己真是倒黴透了,回老家散心都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偏偏自己似乎還是最特殊的那個,彷彿是天選的救世主,命中註定的英雄。
但是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了,在她根本就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來自神明的審判就接二連三的落下。一切都是如此的倉促,她甚至就連心理準備都沒能夠做好。
過去的觀念與正在發生的事情互相沖突,出身是樸素的農家少女,接受過教會的神學教育,艾米莉亞自然會覺得教會與“天使”的行爲都是錯誤的,是倒行逆施之舉。
就像是做了錯事的人不但沒有想過如何補償,卻堅持要一錯再錯,甚至想着只要將被他們損害了利益的當事人反過來殺害,就能夠將整件事掩蓋過去。
然而來自神明的審判也讓她無法接受,畢竟涉及的範圍可是安特·伊蘇拉過去與現在的所有人,數以十億。按照母親萊拉的說法,那就是除了惡魔,誰都逃不掉。
儘管已經討厭作爲勇者被安排好的命運,但是她的確沒有辦法眼睜睜的看着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在糾結之中,還是拿起了武器跟上了這一次的軍團行動。
但是,艾米莉亞的心的確是在搖擺不定,她不明白什麼纔是正確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爲誰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