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穆修從心底深處泛起了一陣強烈的不安,而且不知道怎麼的,四周的漆黑虛無已經在少女出現的那個瞬間,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本來只是無盡的漆黑昏暗,無盡的虛無空洞,眼下卻突兀的變成了明湖雪景的瑰麗景色——
穆修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那天晚上自己初次看見蓬萊山輝夜時候的那個景色,他與對面的少女此刻就站在那天晚上同樣的位置上。
一時間,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看着四周那與之前的那個晚上別無二致的景色,以及正在飄落雪花的黑暗天空,穆修頓時就覺得自己的意識都是一陣眩暈。
站在湖邊的少女穿着白色和服,與明湖雪景交相輝映。她的表情顯得很是遺憾,卻並不驚訝,只是移開了目光並且輕輕嘆息了一聲:“是啊,你應該不記得了呢……”
也不知道她是在說穆修不記得她了,還是關於她所說的那個稱呼的問題。
“……”
“……”
“抱歉,我……不認識你。”沉默了片刻,穆修小心的向後方後退了一步。
他完全分辨不清楚眼下的情景是否是幻覺之類的東西,因爲太過真實了。還有就是他雖然重新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存在,也恢復了對於自身力量的絕對掌控——
卻沒有能夠產生任何想要戰鬥的想法,眼前的少女彷彿就是不存在的。
就如同一般來說,心智正常的人是沒有辦法對空氣暴起發難的那樣,應該說是就連攻擊、對抗的想法都不會有,他現在就是這樣的情況。
而且到了這個時候,他自然能夠察覺到這其實已經不是什麼心魔的歷練了,至少不是他認知上的那種“心魔”……
“不,我的確就是你的心魔哦,只是也的確與你的認知不符合就是了。”
和服少女輕笑着,目光溫柔的像是會融化一切,只是說出來的話語卻就讓人異常驚駭了。——不管是話語本身所蘊含的意思,還是因爲她那仿若讀心一般才說出這句話的行爲。
“……”
穆修沉默着向後退去,他突然有一種異常強烈的感覺,彷彿眼前的少女正在吸引着自己,催促着自己,只要繼續按現在這樣的節奏進行下去,自己就能夠知道一切想要知道的。
但是這種潛意識的感覺是如此的強烈,因此穆修反而猶豫了起來,儘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猶豫什麼,但是禁不住在隱隱之間,他生出了一點畏懼。
然後,他發現了自己一直都在後退,但是卻沒有辦法改變任何的事情,與少女之間的距離也沒有拉遠……幾乎就與那天晚上如出一轍。
“對不起呢,之前已經被幹擾得夠多了,這一次好不容易纔成功和你見面,我不能夠……讓你就這樣離開。”少女如此說道,眼神之中滿是歉意。
“你到底是誰?”斟酌了一會兒,穆修緩緩的說道。
“……我是——「兩儀式」,你可以用這個名字叫我。”和服少女微笑着,“目前之所以出現在這裡,是因爲我已經成爲了你的心魔哦。”
“我們認識嗎?對不起,我好像忘記了很多東西,或者說我分不出以前的什麼經歷纔是真的……而且你剛纔叫我什麼來着?是不是認錯人了?”
穆修相當冷淡的說道,毫不客氣的與對方保持相對疏遠的距離。
“沒錯,你確實忘記了很多東西……比你想象得要多得多……”和服少女向前走了兩步,發現穆修的神態更加的警惕防備,就連身體都緊繃了起來之後,略微失望的停下了腳步。
她用柔和的聲音喃喃接着道:“不過,這樣也好……”
“……”
“……”
又是一陣理所當然的沉默。
在飄雪之中轉過頭去,和服少女凝視着旁邊的明湖,柔和的說道:“或者也不能夠說是忘記吧,畢竟……的確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所幸,起源還是相同的……「輪迴」,真是奇妙的機制。”
“你到底在說什麼?”穆修皺起眉頭,他這個時候已經冷靜了下來。
“你應該知道的吧,與生俱來絕對不會改變,那是比前世更加本質的本質,可以追溯到最初存在理由的「因」。所謂起源,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決定自己存在爲何的方向性。”
她嫣然一笑,語氣自然,熟絡得宛若兩人是有着十年交情的朋友。
“你想,如果有前世的話,那之前應該就還有前世吧?前世不是人,再前世甚至連東西都不是,但存在之線還是會一直延續下去。你這個靈魂的原點,創造你這個存在的場所,確實存在……”
說到這裡,她閉上眼,吁了一口氣,輕輕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因爲,那個地方並沒有什麼生命之類的東西,有的只是某種開始之因,決定事物的某種方向性而已。
“……”穆修理智的沒有在這段停頓之間插話。
但是,「兩儀式」依然還是讀取了他的心理活動一般,搖搖頭繼續說道:“只是舉例而已,性質一樣,但並不是說關於你的前世什麼的……不,你根本就沒有前世,也不會再有來生,僅此一世而已。”
穆修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靜靜的等待着那絕對還有的下文。
果然,她凝視着穆修,大有深意的說道:“我剛剛所說的「輪迴」,不是指生死輪轉那樣的過去來生之說,而是指你的靈魂深處的那個「東西」,真正意義上的神之系統的延伸——”
少女那無邪的眼神顯露出笑意。
然而那是冷酷的,暗藏着譏嘲的神態。
“很有意思吧?在全知全能的根源之外,竟然不知不覺的出現了這麼一個超越了一切邏輯與空想,同樣沒有任何限制的超次元多元宇宙的干預管理系統……”
“想要說什麼……你就直接說吧!”
穆修只覺得自己的喉嚨在乾渴地蠕動着,聲帶像是壞掉了一樣,他毫不留情的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腥鹹味在口中擴散開來。
他有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以至於對自己臉上的肌肉都失去了控制,毫無感覺。
“看我真是個傻瓜,你可別介意啊,只是因爲能夠看見你,我今天心情很好呢,不自覺的話就多起來了。不過,既然是你想要知道的話……”
和服少女好像是責怪自己說了那些話似的,她用小而柔和的聲音說道。
“你應該被刻意屏蔽了那方面的認知和記憶,如果不被提醒的話,就連想要去探究的想法都不會產生。如此,再次自我介紹一下吧,你可以稱呼我爲「兩儀式」,因爲我不是藉由知性產生的人格,而是這個稱呼所代表的那個存在本身的原人格……”
說到這裡,她有些懷念的把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閉起了眼睛。
“……”
“……”
然後和服少女睜開雙眼,嫣然一笑,她靜靜地走上前一步,注視着穆修的雙眸,用不安定的聲音繼續說道:
“在那個身體之中,存在着雙重的人格,雖然都是「Shiki」,但是……卻分別是代表陰性、肯定、女性的人格「式」,以及代表陽性、否定、男性的人格「織」——既然是兩儀,那麼當然還存在一個太極。而象徵太極的圓的那個輪廓就是我了。”
穆修終於明白了,自己從剛纔到現在,就在發自內心的排斥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那是一開始的真相。
“人是由三個要素構築而成的生物,精神、靈魂和肉-體。不過,你的人格,你的靈魂,能夠將之現諸形態的是你的由各種經歷累積而成的知性和你的空殼般的肉-體。”
和服少女似乎是用一種不帶一丁點關心,隨便說說而已的口吻繼續道。
“因此不是有了知性纔有肉-體,而是有了肉-體後,知性才得以誕生。畢竟式和織說到底就是在「兩儀式」這個根源性格中進行着人格交換的,而掌控這一切的就是「兩儀式」……發端於我,也終結於我。”
“你是說,我就是……那個陽性的一面?”穆修下意識的擡高了聲音。
“可以這麼說,也不能夠這麼說,因爲織已經在不久之前由於某些原因而代替式消亡了……”低聲說着,她注視着遠方的夜。
“人格並不是靈魂,沒有轉世的可能,你也的確不是他——理論上來說,應該是這樣的。但是你靈魂之中的那個「東西」,其背後的整體在那一瞬間捕捉到了契機,將一半的存在概念奪取了過去。”
回過眸來,「兩儀式」凝視着穆修:“我也不能夠確定,你到底是不是轉世了。只是性格、記憶都不是以前的,哪怕是起源完全相同,甚至取代了我的兩儀之一而存在,你也不會覺得自己就是另外一個人吧?”
“……”
“……”
穆修什麼都無法說出口,事實上他的腦子裡前所未有的這麼混亂。
和服少女卻是有點惡作劇般地微微一笑,然後自顧自的說道:“其實我一直想要和你見一面了的,只是受制於外界條件,因爲我只能夠在式的內心之中沉睡,她無法感知到我,我也無法代替式的存在。”
“僅有的幾次機會,一次是你初次觸及到生命的本質,深入到心靈之海的時候,因爲你的起源是「虛無」,所以也還是構築成我這個大圓太極的兩儀之一。只是你那個時候什麼印象都沒有留下呢……”
“還有兩次就都是被恰到好處的所謂巧合阻礙了——例如說你的境界暫時被補完,我沒有辦法直接對你施加影響,而後來引發出來的心靈本質的力量,讓那天晚上我本來可以短暫的現身一次的,結果卻被你的那種心靈之光獨立於因果之外,再次隔絕了聯繫的途徑……”
和服少女一邊說着,一邊走上前來,伸手觸摸穆修的臉,用一種類似羨慕的眼神注視着他。
“直到現在,你遭遇到的狂暴意識本質上就是肉-體產生的本能意識,每一個細胞都有着微弱的意識,混雜在一起就是無可駁斥的強大而且狂暴的本能……相當於肉-體自身的人格那樣。”
“——如此,正好可以被我所利用,否則的話,這一次的見面恐怕還是會遙遙無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