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七章

談戀愛要做什麼?在原始社會是一堆狼牙,死兔子死老虎之類的獵物,嗚忽而忽而的捶胸膛求偶;戰國則是“月出皎兮,皎人僚兮”;五代十國又將是場國破家亡的生死戀;泰坦尼克上是伴着小提琴聲緩緩走向生離死別;民國抗戰則是一座城市的陷落成全兩個人的愛情……到如今,談個戀愛除了套上個“情侶”的光環外,幾乎想不到能做點什麼去證明兩個人的愛情。在一起的方式無非也就是逛逛街,看看電影,發發短信。

這是一個浪漫已死的時代,房子,車子,無數物質羅織而成的網罩住每一個人,林澤曾經做過一期這樣的專題,名字就叫“浪漫已死,拜金年代的物質愛情”。在做這個專題時,他曾經無數次想過,哪天碰上了一個有感覺的人,打算好好談一場戀愛,要帶他去做什麼,玩什麼,吃什麼,怎麼用浪漫的法子逗他開心,譬如說在繁燈的點點的濱江路邊,掏出一朵玫瑰花,朝他單膝下跪,說句我愛你。

但真正到得這時候,林澤卻赫然現實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尤其找到謝晨風這樣的人……很難想象出拿着玫瑰花朝他求愛是什麼場景,實在太雷人了。那天過後彼此就都像忘了球場外的那句話一樣,謝晨風依舊每天來找林澤,林澤去騰訊新浪華龍網面試,謝晨風就在公司門外等着,面試完後兩人漫無目的地在商場裡吹會空調,吃吃喝喝,晚上去看場電影,回家。

“談戀愛的好處就是。”謝晨風從手機裡擡起頭看了林澤一眼:“可以買兩個人的團購券了。”

林澤面無表情道:“你就混得這麼悽慘麼?單位裡連個陪你吃團購的同事都沒有?”

謝晨風手指朝林澤點了點,說:“我們學校不一樣,體育老師拖家帶口的多,和別的科目老師交集很少,不敢亂約女老師出去。”

林澤平時想出來吃點什麼都是和鄭傑一起,現在聽起來倒也能明白謝晨風的那種寂寞,說到底一起過日子,無非也就是衣食住行的事,這麼說來一直以來自己都還挺幸福的,起碼想吃點什麼,可以買張券叫上鄭傑。

兩人坐在甜品店裡,林澤買了張券,沉默地翻ipad裡的信箱,一連好幾天面試沒動靜,他已經有點疲了。服務員端上一個超大冰淇淋果盤,兩把勺子,謝晨風示意林澤吃,林澤吃了幾口,才發覺不對。

這是情侶套餐,兩個大男人一人一把勺子挖同份冰淇淋吃,怎麼看怎麼彆扭,甜品店裡的服務員全在看他倆。

林澤當即覺得說不出的尷尬,謝晨風倒是無所謂,說:“上次在滿記裡,你和鄭傑不也是吃一份?”

林澤答道:“那不一樣,和鄭傑吃心中沒鬼。”

謝晨風笑了起來,林澤又正色道:“說實話,之前你蹲守我多久了?”

謝晨風無所謂道:“沒多久,就在你辭職的第一天。”

林澤問起他們認識之前的事,謝晨風倒是很爽快,一問就招,他第一次看到林澤是在滿記,這話無異於交代“我對你一見鍾情”了。

“先看到你jack’d上的頭像。”謝晨風雖然竭力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臉上卻帶着一點不易察覺的紅暈,說:“覺得你長得還可以,逛了幾圈,看見你了,和頭像照片不太一樣,在和鄭傑吃甜品,看報紙。”

“哦——”林澤簡直抑制不住自己那奸猾的笑容,謝晨風又正色道:“第二天看見你在星巴克,第三天……嗯,獵物。”說着謝晨風比了個手槍的動作,手指頭瞄準林澤,說:“砰!”

林澤哭笑不得,這麼說等於是承認謝晨風先看上的他,看不出謝晨風碰上個自己喜歡的,還會拿着手機滿大街找,他說:“那個照片是學生時代拍的,現在被社會摧殘得老了。”

謝晨風一本正經道:“這樣剛好,起初我還擔心是個不懂事的小孩。走吧走吧,老子渾身不自在……”

兩人在一羣服務員以及周圍顧客的圍觀下火速吃完一份情侶冰淇淋船,逃離了甜品店。

外面下着雨,這雨已經下了兩天了,從前天晚上體育場出來就下到現在,將連日來的燥熱一掃而空,卻也下得人心情陰陰的。謝晨風忽然道:“我晚上不想回去了。”

林澤答道:“爲什麼?”

謝晨風聳肩道:“不爲什麼,想和你一起。”

林澤道:“那來我家住?”

謝晨風點了點頭,林澤正在想去哪,和謝晨風呆多了,整個人都被他帶得一副睡不醒的樣子——謝晨風總是做什麼都無所謂,去哪也無所謂,這態度對於林澤來說卻很有所謂,因爲他總要絞盡腦汁想去哪裡打發時間。

而林澤的錢不多了,不上班的日子存款總是花得很快,找工作又找不到,這蛋疼的人生,和謝晨風出來不能總是讓他付賬,一天至少也要花個七八十到一百,若有工作這些錢都是小事,但一辭職就總有種坐吃山空的不安全感。

“上網去麼?”林澤知道附近有家挺好的網吧。

謝晨風在前面走,回頭道:“不上,我不喜歡上網。”

林澤想了想,又說:“打電動,去麼?”

謝晨風說:“不去,太吵。”

林澤真是拿他沒辦法,那你提建議啊!他又想了一會,提議道:“我想睡午覺,去我家睡午覺吧?”

謝晨風馬上贊同道:“可以。”

林澤終於找到最佳方案了,以後每天在家裡睡覺,讓謝晨風在一旁坐着上網就行。既省錢又養生,他走在後面,手機忽然來電話了。

那頭是一個最近才聯繫過的師兄,問:“阿澤嗎?你最近是不是辭職在家?幫我個忙吧。”

林澤先前也讓這個在網站的師兄幫找過工作,當即停下腳步,說:“對,怎麼了?”

謝晨風在前面停下腳步,星巴克裡的小哥朝他們打招呼,林澤朝裡面看了一眼,揮揮手,師兄又在電話裡說:“武隆那邊出了點事,山體垮塌,我這裡抽不出人來,你能幫我去採訪一下嗎?用我的記者證,沒有攝影師,只有一臺手提攝像機。”

林澤當即道:“可以,什麼時候去?”

師兄道:“現在,你在什麼地方?”

林澤說了,師兄馬上道:“北城天街等我。”

謝晨風站着看林澤,林澤掛完電話以後說:“去採訪,武隆。”

謝晨風道:“幫別人?”

林澤點了點頭,把情況說了,那是一個鐵礦坍塌,小半個礦山連日暴雨,垮了下來,謝晨風道:“夠危險的,一定要去?”

林澤說:“去吧,那邊傷亡人數還沒出來呢,情況也不知道怎麼樣……”

謝晨風又問:“名記,容我陰暗一下,你師兄自己怎麼不去?”

林澤知道在謝晨風的世界裡,人都是壞的,這點似乎從他們認識到現在都沒怎麼改過,遂認真答道:“我那個師兄,零八年汶川地震可是全程跟了下來的,餘震的時候,他帶着一羣記者朝快要塌下去的國道邊上衝,就是爲了把幾個去打水的藏族小孩抱回來,你覺得他會怕個礦山塌方嗎?”

謝晨風嗯了聲,不再說話,林澤道:“你先回去吧,回來我給你打電話。跟-我-讀WEN文-XUE學-LOU樓??記住哦!”

謝晨風不吭聲了,林澤在北城天街等了會,師兄來了,把記者證朝他脖子上套,又提着包給他,翻通訊本子,說:“你到武隆之後找姚喆……”

林澤道:“鳳凰網的那個嗎?我也認識,一起吃過飯的。”

師兄道:“那正好了,你坐大巴去,到了以後……”

林澤:“我知道的,你最近還在忙什麼?”

師兄悲憤道:“我老婆快生了!全家都在醫院守着呢!”

林澤笑得打跌,說:“快去快去……”

師兄又叮囑了幾句,轉身跑了,林澤則打車去火車北站,謝晨風坐在一旁,拿過他的ipad上鐵道部網站買票,林澤低頭看師兄整理出的採訪要點,喃喃道:“媽的,全是硬骨頭,沒一個輕鬆的。”

“身份證。”謝晨風道。

林澤抽出身份證扔給他,謝晨風買好票,到火車站時剩下十分鐘,謝晨風拿着林澤身份證去打票,林澤又撥通師兄的電話,站在入站口外跟他確認幾個問題,謝晨風過來遞給他票:“我去買泡麪和水,你上去吧。”

林澤一路衝進去,朝謝晨風說:“不用買了!回來再聯繫!”說着上了車,又過了幾分鐘,謝晨風鑽上車,坐在林澤對面,問道:“你晚飯不吃了?”

林澤嘴角抽搐,看到謝晨風手裡的另一張票,說:“你其實可以不用去的。”

謝晨風說:“你得了便宜賣乖。”

“好吧。”林澤心裡還是挺高興的,謝晨風道:“就當是去玩了。”

林澤臉色一變,低聲道:“不是去玩,到了以後你得聽我的。”

謝晨風漫不經心地點頭,抱着手臂,躬身脫掉運動鞋,把腳擡起來,踩在林澤腿間的椅子上。

林澤也脫了鞋,一腳直接踩在謝晨風胯間。謝晨風登時誇張地噗了聲。

林澤忙道:“不玩了不玩了……”

謝晨風過來揍他,林澤大叫道:“我說!不玩了!”

謝晨風把林澤按在硬座的椅子上,怒道:“沒這麼好的事……”

整節車廂裡只有他們倆,林澤哈哈大笑,要把謝晨風踹開,謝晨風力氣大得要死,林澤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被他死死按着,兩人扭着扭着,謝晨風俯身下來,在他臉上親了親。

林澤當即就硬了,彼此都臉色發紅,他揪着謝晨風的衣領,揉了揉他剛淋過雨的半溼的頭髮,想和他接吻,旋即聽見車廂前面傳來人聲。

謝晨風馬上若無其事地起身,林澤坐好,躬身穿鞋,但謝晨風起來的時候已經被人看見了,一名中年人拖家帶口,提着旅行袋,從走道過來看到兩人分開的時候還愣了一下。林澤與謝晨風一起看着他。

那中年人帶着老母,靜了三秒,接着繼續找座位,找到林澤他們的位置旁瞥了他們一眼,到另外的座位上坐了。

“死同性戀。”林澤朝謝晨風道。

謝晨風朝林澤道:“死同性戀……”

兩人笑得半死,火車開了,陸陸續續上來點人,大部分位置都是空的,今天這班車人不多,謝晨風便和林澤並肩坐着,林澤看鐵礦資料,謝晨風則搭着他的肩膀,穿着白襪子的□叉擱在對面的椅子上晃悠晃悠。儼然一副小情侶模樣。

林澤看了半天資料,一直看不下去,心裡翻來覆去地想着剛剛那一幕,那種感覺與悸動……他忍不住擡頭看謝晨風一眼,謝晨風轉頭道:“餓了麼?”

到武隆的火車只有兩小時,林澤點頭道:“泡麪吃吧。”

謝晨風拿着兩盒泡麪去接水,吃過晚飯,林澤又道:“要買點零食,否則怕晚上撐不住。”

謝晨風拍了拍自己的包,說:“都買了的。”

裡面有巧克力,額外的兩瓶礦泉水,大分量的全麥餅乾,林澤心道真聰明,太會照顧人了,謝晨風幾乎每天都揹着他那個單肩運動包,裡面放個腰包和雜七雜八的東西,現在正好。

當天他們抵達武隆火車站時已是夜裡八點,林澤照着ipad上的地圖前往車站坐車,車都不走,謝晨風跟一個的士司機講價,最後同意把他們拉到一個下高速口處。

九點抵達高速路口,雨越下越大,兩人穿着雨衣在路邊等,已經有警車來了,林澤在路邊招手,一輛警車停下,搖下車窗喊道:“做什麼的!回去!”

林澤道:“記者!過來採訪的!”

警察道:“回縣城!現在不接待採訪!明天再來!到對面等!我讓同事送你們回去!”

謝晨風出站時淋得全身溼透,頭髮**的,避過車燈,大聲道:“別耽誤事!小心我們……”

林澤馬上制止了謝晨風的恐嚇行爲,示意那警察先走,兩人在路邊又等了一會,林澤開始挨個撥通電話,那邊信號都相當糟糕,直到撥通其中一個時,林澤終於找到個能說話的了。

“我們就在下高速這裡……”

“停!停!”林澤當機立斷,謝晨風喊道:“別衝出去!”

吉普車在他們身邊停下,林澤拉開車門,和謝晨風鑽了進去,開車的是攝影師,前排副駕駛上坐着一名女記者。

“好久不見,大才子。”女記者笑道:“這是你搭檔?”

林澤點了點頭,倚在座椅上,朝謝晨風介紹道:“姚喆是鳳凰網的。”

謝晨風點了點頭,林澤道:“搭個便車,還是你們有辦法。”

車再次發動,姚喆笑吟吟道:“我們從青年旅社過來,租了他們老闆的車。小K的老婆生了嗎?”

林澤聳肩道:“過來之前正要生,現在就不知道了,待會給他打個電話看看。這裡信號可能不太好……這個我可以看看嗎?”

姚喆把車前的資料遞給他,按亮頂燈,林澤遞過來他的資料,兩人各自翻閱對方的採訪提綱,車進了山,上坡又下坡,顛得很不舒服,路是一片泥濘,越走越高,陡峭的山路下是十來米的碎石斜坡,連日大雨,隨時都可能滾下去。

謝晨風不住朝下面看,看完又轉頭看林澤,林澤心裡也有點沒底,如果車翻下去可不是說着玩的,但既然上了人家的車,也只得聽天由命了。

“瑪麗科爾文死了。”姚喆說。

“嗯。”林澤說:“聽說了。活得自在,死得輝煌。”

姚喆問:“你還在當記者?現在給華龍網打工?”

林澤說:“不,我臨時替小K哥來的,正辭職了,前段時間去你們網站應聘,沒要我。”

“爲什麼。”姚喆詫異地問道。

林澤笑道:“嫌我不夠……不夠……呃,你懂的。”

姚喆遺憾地搖頭,安慰道:“會有更適合你的,找工作就像談戀愛,別將就。”

林澤揶揄地看了謝晨風一眼,謝晨風笑笑不作聲,車在山路上堵住了,正接近礦難發生區的村子位置,這裡幾乎全是記者,姚喆看了一會,推開車門下去,挨個敲車窗——大部分都是認識的,不認識的也能打招呼。

記者們紛紛出來,最前面走下來一個當官的,身後警衛打着傘,記者便紛紛回去拿攝影機和麥克風採訪。林澤擠不進去,爬上車前蓋朝裡望,謝晨風握着手提攝像機拍攝。

“走,跟我來。”林澤看了一會,拿起吉普車後的手電筒,拉着謝晨風朝前面跑。

兩人牽着手,跑過拐彎處,那裡的路被碎石沖斷了,謝晨風色變道:“小心!”

林澤在黑夜裡躍過了斷口,身後的車不住鳴喇叭,謝晨風嚇得夠嗆,跟着跳了過去,兩人嘩啦啦踩下一大灘碎石。

“對面有泥石流!不要過去!”

“你們這些記者都不怕死嗎!”

“等等!”

半路上的人聽見前面喇叭聲響,登時全部被驚動了,大部隊朝着斷口處跑,姚喆喊道:“喂!才子!”

林澤跌跌撞撞,被謝晨風拉起身,方纔那一下好險,差點踩到雨衣下襬摔下去,當即把雨衣脫了,隨手扔在地上,回身朝姚喆揮手,向路的另一邊跑去。姚喆退後幾步,也跳了過去,登時人越來越多,當地民警攔都攔不住。

林澤與謝晨風跑到路口處,躬身直喘,拿着手電筒朝高處照,看到路牌。夜雨飛揚,謝晨風喘着氣道:“別亂跑,看清楚再走,免得迷路,剛剛你就不怕和民警打起來?”

林澤說:“武警還沒到,要到了的話就沒這麼簡單了,這邊來。”

他們朝着側旁的路走,足足走了快一小時,深一腳淺一腳的路上全是水,褲腳都浸在泥裡,前方泥石流淹沒了道路,只得手腳並用地爬過去,林澤站在高處,一時間迷失了方向,正在這時,謝晨風擡起頭,看到兩架直升飛機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說:“是這邊了,你看,這邊的路能走。”

林澤爬得氣喘吁吁,說:“你……呼……你還挺能看路。”

謝晨風說:“我老家就是在農村。”

兩人爬上山坡去,又翻下來,林澤有點怕這地方萬一有蛇,被咬了可不是玩的,謝晨風在前面用樹枝掃草開路,面前是一座黑黝黝的籠在夜色裡的大山,以及一個很小的村莊。

直升飛機飛向山後,林澤終於找到目的地了。

半夜三點,林澤去敲響村子裡居民的門,朝他們詢問塌方處,繼而與謝晨風翻過另一條路朝礦洞方向走。前面開始有守衛了,林澤開始朝着攝像機道:

“我們已經抵達礦難發生處外圍地點,這裡成立了救援中心臨時指揮部,大面積的山體發生垮塌,千餘方泥土把居住在村子西側的多戶人家完全掩埋……”

直升飛機的轟鳴聲下,場邊打着熾熱的白燈,林澤說到一半,旁邊馬上有人來推搡,吼道:“都出去都出去!這裡不是你們來的地方!”

林澤被推了個趔趄,謝晨風放下攝像機當場就怒了,衝上去護着林澤,林澤知道這種事肯定難免,當局或多或少都有不能讓採訪的東西,跟他吵沒用,只能去找他們的領導。然而謝晨風只是出了一腳,那人當場就倒了下去。

“幹什麼!”這聲音驚動了附近的人,看樣子不像民警,更不是武警,當地人臨時調集的保安開始把他們朝外趕,一下就來了五六個,惡狠狠地圍住謝晨風。

林澤道:“叫你們領導……”

一句話未完,謝晨風一轉身,起腳絆,踹膝彎,另一腳乾淨利落地回身踢,當場擺平三個,緊接着一拳揍在迎上來那人臉上,把他揍得滿臉鼻血摔倒下去。

林澤:“……”

謝晨風一手還握着攝像機,說:“繼續,才子。”

“華龍網特約記者林澤爲您報道……”林澤說完這句,簡直是整個人都思密達了。

那幾名保安踉蹌起身,回去叫領導,林澤怕驚動更多的人,馬上道:“不好!快跑!”

兩人從小路跑下去,謝晨風一腳踏空,林澤馬上拉着他的手臂,兩人一起滑到坡地,撞在樹上,謝晨風狼狽不堪,滿頭滿臉都是泥水,身上還被樹枝掛出不少傷痕。

林澤杵上樹幹,一陣天旋地轉,喘息片刻後回過神,又被謝晨風拖着跑,說:“剛剛耍帥的時候那麼拉風……”

謝晨風道:“平時我也很少動手打人,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別!別碰!”

林澤要檢查謝晨風的傷口,謝晨風馬上聲音變了調,推開林澤,林澤嚇了一跳,說:“怎麼了?”

“你受傷了嗎?”謝晨風問。

林澤道:“沒有,怎麼?我看看你傷口。”

他湊過去,謝晨風擡起手肘,架着他不讓他靠近,另一手從包裡翻出紙巾,說:“老家的習俗,在有死人的地方見血不吉利,別碰上了。”

他用紙巾抹了把臉,按着出血的地方,林澤說:“不會破相吧。”

謝晨風斜眼瞥他,像個小孩子一樣,說:“破相了咱們還聯繫嗎?”

林澤總是被謝晨風弄得哭笑不得,坡上傳來聲音,謝晨風馬上道:“走!”

他們繞過樹林跑向村子,林澤回到前山的村內,夜三點半,他撥通師兄的電話,把此處消息傳過去,這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小雨總是下也下不完,兩人從身上溼到腳,沒一處是乾的,連內褲也溼透了,便在一堵牆邊坐了下來,依偎在一處。

“休息一會,吃點東西。”林澤說:“等他們走了以後再上去看。”

謝晨風出了口長氣,背脊倚在牆上,掏出餅乾,林澤看錄像,剛剛在最緊張的時候,謝晨風還不忘護着懷裡的錄像機怕摔了,這時把餅乾餵給他吃,林澤頭也不擡就吃了,謝晨風道:“你一個人來不行。”

林澤道:“嗯。”

謝晨風問:“你愛我不,沒我你就完蛋了,要捱揍。”

林澤說:“當然。”

謝晨風說:“當然什麼?說清楚點。”

林澤想到剛纔若是沒有謝晨風,自己肯定要挨那羣保安的揍,說不定錄像機被打壞,然後跌跌撞撞被圍毆,真是狼狽到家了。

林澤咀嚼着餅乾,轉過頭,吻在謝晨風的嘴上。

謝晨風完全不料林澤突然來了這麼一下,登時噗地把餅乾屑噴了兩人滿身,林澤卻按着他,邊吃着餅乾與他舌吻。

軟綿綿的餅乾帶着香味,吃進去一些,又在彼此脣舌間融化了。林澤親完謝晨風,意猶未盡地舔他的嘴脣,拍拍他的頭。

“真噁心。”謝晨風漠然道:“你太重口了。”

林澤一臉麻木,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地自顧自喝水,緊接着謝晨風喘息片刻,湊過來封住了他的脣。

這第二個吻悠遠綿長,兩人吻得彼此氣息急促,天頂直升飛機的聲音再次傳來,脣分時林澤擡頭看了一眼,說:“走了。”

謝晨風起身整理好包,一人分了一根火腿腸,邊吃邊走,前去察看敵情。記者的大部隊還沒來,料想他們抄了近路,其餘人從大路上走了,林澤躲在樹後朝山坡下看,只見谷底中央連着是一大片塌方地,哭聲隱隱約約傳來,將近一里地上全被山脊滑落的泥土掩蓋。

林澤帶着謝晨風進去,兩人渾身是泥,救援指揮現場搭起雨棚,隔壁的幾個帳篷內來來去去,擡着擔架,又有幾輛車把受傷的人送上去,剛剛林澤走的是山後的另一條路,這裡則通往前面的大路,路前扯着布條,放着路障。

有村民抱着親人的屍體大聲痛哭,林澤趁沒人發現他們,便跑向蒙着白布的帳篷前,挨個數屍體。謝晨風看得面部表情**,說:“你要做什麼?”

“一、二、三……”

林澤挨個數過去,統計了死亡人數,目前已經有十九個人了,謝晨風道:“喂,阿澤,有人發現我們了。”

林澤擡頭,看到熾烈的射燈下有人快步朝他們走來,旋即一拉謝晨風說:“這邊走!”

“喂!你們幹什麼的!”馬上有人吼了起來,林澤跑進救援中心的帳篷,裡面好幾個當官的正在說話,手邊還放着茶,見到林澤進來,俱是不約而同擡頭。

“您好,我是華龍網的記者。”林澤出示記者證,與坐在中央的中年人打了個照面,登時愣住了,他萬萬料不到會在這裡見到他!那中年人看到林澤的記者證,明顯不是同個人,但沒多說什麼。

“出去出去。”一名官員起身趕他:“誰讓你們進來的?”

林澤看着那中年人,這是他迄今爲止見到的最大的官了!謝晨風也不敢揍這些當官的,只是說:“別動手,我們自己走。”

“沒關係,讓他們休息一會。”那中年人起身道:“你們怎麼進來的?”

林澤一身泥水,顯而易見,朝他笑了笑,說:“……我們從路上徒步走過來的。路還沒通。”說着道:“您坐,我們絕不亂來。”

“你們網站是通過國務院新聞辦審批的。”中年人說:“我不擔心,坐吧。”

林澤如釋重負,心裡十分緊張,但他生平有一點是非常幸運的,越是緊張的時候他就發揮得越好,當即示意謝晨風打開錄像機,對着中年人開始採訪。

他都挑敏感的問題問,問得那中年人不太高興,但他仍然逐一回答了,幾乎沒有跟林澤打官腔,最後問題卡在死亡人數上,中年人起身在雨棚走了兩圈,秘書馬上掏煙給他點了根菸,又散給林澤和謝晨風。

林澤接了,那中年人出棚外,告訴他:“這個目前不清楚。”

林澤點了點頭,收起錄音筆,中年人看了他一眼,說:“怎麼派你這麼年輕的記者過來?”

“年輕才跑得動。”林澤笑道。

中年人沒再說什麼,揹着手進去,林澤和謝晨風站在一旁,謝晨風說:“他不會找咱們麻煩吧。”

“不……會吧。”林澤知道他的意思,畢竟這傢伙是出了名的厲害,現在被謝晨風一提醒竟是有點後怕。

謝晨風說:“混不下去的話我帶你走,也不用在重慶找工作了。”

林澤莞爾道:“不會的,報道還沒出來,怎麼就會關我?噓你看,他們也來了。”

記者部隊也紛紛到了,開始與本地官員拉鋸戰,各個媒體的攝影師去搶位置,官員封住臨時救援中心外圍,不讓人進去。中年人也沒有再出來接受採訪,林澤終於知道前輩們所說的,關於這傢伙的印象了——他氣場過強,不像普通的官僚,也不虛榮,是做大事的人,確實,經過這次接觸後,林澤覺得他們形容得太對了。

天矇矇亮時,林澤打開ipad,把錄音和資料,以及一些圖像傳回去給師兄,與謝晨風坐在角落裡翻新聞。

無數新聞報道從這裡發出去,幾個記者還支了個信息據點,所有人都可以使用,早上七點時林澤看到不少臺裡已經有報道了,剛看完幾個記者的視頻採訪,這名記者就端着水過來聊天,數人把情況說完,湊作一堆打牌消遣,等車來把他們送回去。

屍體一具接一具地擡出來,謝晨風始終看着遠處,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死亡所觸動,林澤猜他的農村老家裡或許也碰上過這樣的場面,但謝晨風沒有說,林澤也就沒有追問。

中午當地部門叫來大巴,把他們送到縣上請吃了頓飯,無疑也是請他們不要誇大報道,畢竟這種事都是兜不住的,死亡人數已經超出預料了。林澤困得要死,強打精神吃飯時又見秘書過來,在請客的官員聽了幾句,連連點頭,朝他們說:“如實報道就行。”

有這話出,林澤就放了心,當天下午和謝晨風在車上睡了一路,渾身泥水,回主城區去,各自回家睡覺。

“明天還出來麼?”謝晨風道。

“你來我家找我吧。”林澤說:“早點來,可以一起睡回籠覺。”

“嗯。”謝晨風滿意地說,下車與林澤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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