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都他媽給我讓開!”
一聲厲喝,卻並沒有人理會,刺骨的寒風捲起石屑紛飛,初冬北地的寒冷似乎在屠孤山腹的一片廢墟中消失殆盡。
所有人不停地挖着腳下的石塊,心裡默默祈禱下一塊石頭搬開,就能見到那熟悉的身影,然而等待他們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一位身着誇張貂裘,滿手戴滿寶石戒指的中年人,看着這羣發了瘋一般的苦哈哈,在石堆中翻找,似乎那血肉模糊的雙手,不是他們的一樣。
他的臉上不知是汗是淚,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廢墟,最終喃喃道:“乖女兒,老爹來救你,等老爹,等老爹!”
中年人忽然怒目圓睜,猛地撥開擋在他面前的伏牛村民,趴在石堆上癲狂地翻找,白嫩的胖手很快也被鮮血浸染,石塊上留下了一個有一個血紅的手印。
潔白的貂裘,很快便被石屑塵沙染得一塌糊塗,再沒有當初的華貴雍容,只剩狼狽。
一匹火紅地駿馬,鼻子裡噴出熾熱的氣息,狂奔着忽地從衆人頭頂躍過,落在石堆上的一處凸起,不斷用巨蹄踢開散落的碎石。
中年人若有所悟,招呼衆人朝那處凸起挖去,卻沒人迴應,中年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大罵蠢蛋。
忽然,那處凸起似乎動了一下,彷彿春日的大地下,欲破土而出的萱草,不斷拱動着地面,一陣蠕動。
駿馬的嘶鳴,惹得衆人忽然安靜了下來,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異動。
忽然碎石落盡,只剩兩塊石板架在一起,石縫中反射出一抹金黃光芒,石板微微掙動兩下,卻沒能翻起。
所有人都好像看到了什麼希望,瘋了一樣撲倒石板周圍,圍成一圈,幾個身強力壯的也顧不上再去尋什麼工具,齊心協力,生生將兩塊石板分別架開。
“哦!”
看到裡面金黃的盔甲和銀亮的長戈,所有人都默契地歡呼出聲,震天的吼叫似乎讓屠孤山都跟着顫抖起來。
“靠,差點被活埋了!”
子龍沙啞的聲音,似乎成了一個信號,牛一郎忙着幾人將他從石縫下拉了出來,卻見子龍一手死死握住長戈不放,另一手緊緊抱住昏厥的敏瑩。
牛二郎和賈思勰試着想要拉開子龍的手,卻發現他的手就像長在了長戈與敏瑩身上一樣,紋絲不動。
子龍額頭不知是否受到撞擊,從頭盔縫隙中滲出汩汩血跡,回頭看到了中年人,勉強擠出一抹劫後餘生慶幸的笑,有氣無力道:“爾朱叔叔!”
那人正是來伏牛嶺找敏瑩的爾朱榮,爾朱榮看到子龍還活着,多少有些清醒,但看了子龍懷中雙眼緊閉的敏瑩,尚不知生死,心裡卻有如刀絞。
“臭小子,如果我寶貝女兒少了一根毫毛,你就等着碎屍萬段吧!”
爾朱榮猙獰說道,邊舉起拳頭,想給子龍一拳。
誰想拳頭剛剛舉起,子龍就忽地撲倒,伏牛村村民怒目瞪視着不知所措的爾朱榮,齊齊怒哼一聲,便要擡起子龍。
誰知子龍都已昏倒,雙手仍難以撼動分毫,說不得要擡着他和敏瑩一道回伏牛嶺了。
爾朱榮其實沒有惡意,至少賈思勰是能看出來的,賈思勰走到爾朱榮身邊,安慰道:“不要着急,嫂子會沒事的!”
賈思勰的話,讓爾朱榮一愣,看了看昏迷後還緊緊抱着敏瑩的子龍,若有所悟。
伏牛村村民剛要動手擡子龍,卻聽一聲嚶嚀,爾朱敏瑩竟然悠悠醒來。
爾朱榮見他的寶貝女兒安然無恙,忙撲倒子龍身邊,想拉開子龍的手,邊用力掰着子龍的手指,便說道:“乖女沒事就好,老爹差點兒嚇死了!”
誰知子龍的手指,死活都掰不動,急的爾朱榮滿頭大汗。
敏瑩醒了過來,搖了搖還在暈眩的頭,看到老爹爾朱榮竟然也在,忽然喊道:“爹,快救子龍,他被落石砸到頭了!”
衆人一聽,心裡大驚,敏瑩這才發現自己還在子龍懷裡,想掙脫卻力有未逮,子龍的胳膊就好像銅鑄鐵打的一般。
看着被血液慢慢浸滿的那張原本英俊無比的臉,眉頭還緊緊皺在一起,似乎還在擔心她的安慰,敏瑩眼中一熱,淚水不自禁地汩汩流出。
“臭賊,我沒事了,你不要擔心了,你快醒來,我答應你再不找你麻煩也不氣你了!”
梗咽的話音剛落,子龍卻好像終於放下了心來,手一鬆,長戈落地,抱着敏瑩的手,也輕輕鬆開。
敏瑩忙起身,衆人趕緊將子龍擡起,送到伏牛村,敏瑩見烈風也在,就要翻身上馬,卻見爾朱榮抓住她的手道:“我去,你在此陪着子龍,好生照顧!”
烈風似乎也知道現在情況緊急,並沒有如往常那般使小性子,任爾朱榮爬上馬背,呼嘯一聲朝着土城方向奔去。
敏瑩看着子龍的血液,從盔甲裡滲出,一滴滴落在枯黃的荒草上,好似綻放了朵朵嬌豔的花朵,看上去如此美麗,卻有如此悲涼。
想起當時墓道崩摧,子龍忽然將她拉入懷中,剛一撲倒子龍懷中,敏瑩倒地之處便落下一塊巨大石板。
死裡逃生的敏瑩卻沒有心思慶幸,喘口氣的時間都沒,就見剛落地的石板,又朝自己和子龍砸來。
只見子龍將長戈朝石板一頂,想象中被砸成肉泥的劇痛,並沒有出現,剛要拍拍胸口,安撫下幾乎被驚散的魂魄,卻見子龍身後又一塊石板落地,朝他們砸來。
死到臨頭,敏瑩心中一急卻見頭頂一塊落石不偏不倚砸在子龍頭盔之上,子龍渾身一晃,竟沒有撲倒,可落石已然砸下,近在眼前,敏瑩一急,竟嚇昏了過去。
陷入昏迷之前,敏瑩隱隱聽到一聲,“不屈!”
今日的伏牛嶺上,沒有了近日的忙碌,所有人都聚在子龍的居屋外,焦急地等待着。
有些村民甚至跪在地上,口中唸唸有詞,不知在祈求哪位神明,希望他們能保佑自己的恩人,能安然度過此劫。
大多數人則在原地呆立,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居屋內的情形。
已經是第三盆血水了,敏瑩機械地在據屋內忙碌,擦拭血跡,換水,再擦拭,再換水,她已經忘記了哭泣,只剩忙碌。
看着那漸漸凝固的血液,終於,敏瑩累的癱坐在地。
村中的婦女想要幫敏瑩一把,卻都被他拒絕,翠秀瞪着美目,呆呆坐在子龍牀旁發愣。
居屋內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起來,人們的呼吸也跟着一堵。
整整一夜過去了,所有人都還站在子龍的門口,不肯離去。
敏瑩捅了捅仍呆若木雞的翠秀,讓她先去睡,翠秀卻如何能答應。
天才剛剛放光,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讓衆人的心中,燃起了希望。
烈風還沒停穩,爾朱榮便提着一個瘦弱中年翻身下馬,朝屋內奔去。
衆人的目光重又聚焦在據屋內,忽聽一聲脆響,痛哭聲傳來。
“大爺饒命啊,這人怕是隻剩一時三刻的命了,你讓我如何救治啊?我家裡婆娘這幾日便要臨盆,大爺開恩,放我走吧!”
衆人心裡一驚,不少人已經緊閉雙眼,流下眼淚,甚至有人指天叫罵,痛喝老天無眼。
牛一郎和賈思勰癱坐在地上,久久無語。
翠秀的哭喊混着那瘦弱中年的哭鬧聲傳來,讓人好不心煩。
爾朱榮面目猙獰,撈起那中年人衣襟惡狠狠地說道:“要是你救活了他,還能見你孩子出世,若是你敢說一個無能爲力,管叫你家孩子永遠見不到你這個爹!”
屋內亂成一片,敏瑩卻好像毫無所覺,只愣愣地又拿起了汗巾,在子龍緊皺的額頭上輕輕擦拭。
腦海中勿忘樓初見、牧場內相救贈馬、墓道內共度劫難等等並不太多的畫面,連在一起,往復回放。
敏瑩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抹微笑,失魂落魄地喃喃道:“臭賊,這下你開心了,日後我再也沒機會欺負你了!”
雖然笑着,可是通紅的眼圈兒,卻怎麼也止不住眼中的熱淚,豆大的淚珠忽地滾落,砸在子龍臉上,碎成一臉淚花。
忽然敏瑩因淚水而模糊的雙眼,隱約間見到子龍臉上好像抽搐了一下,忙擦乾眼淚,回過頭來喊道:“他動了,你快過來救救她!”
爾朱榮本來提着那個瘦弱的中年人,只不過是心中不甘,不希望看到子龍英年早逝,死於非命。
可聽到敏瑩的喊聲,他卻忽地一呆,才發現,原來最傷心的人,卻是敏瑩。
敏瑩雖然平日裡臭賊叫個不停,提起子龍也是怒不可遏,但爾朱榮早就知道敏瑩那顆被子龍波動的心,到底藏了什麼秘密,他也曾多次言破。
但爾朱榮如何也不曾想到,敏瑩用心竟已如此之深。
扔下中年人的衣領,走到敏瑩身邊,拍了拍她顫抖的肩膀,爾朱榮安慰道:“寶貝女兒,你許是看花了眼,他……”
話還沒說完,爾朱榮滿是悲傷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訝異,瞪大了雙眼,看着子龍的臉慢慢扭曲成一團。
“他醒了!”
聽到這聲喊,屋內屋外所有人都重新燃起了希望,牛一郎和賈思勰也急忙衝到了屋內,卻聽子龍一聲痛呼。
“疼死我啦!”